从此以后,玛丽不再受干扰,但是饮食必须自理,生活费也增加了。
当时巴黎的物价还算便宜,但是一个月只有40卢布的她要付房租,又要付伙食、书籍费用等,实在很难维持,而且这40卢布还是从自己所剩无几的存款和爸爸每月的汇款中凑出来的。
这是每一个到巴黎留学的波兰贫苦女生的必经之途,她们大多两三人合租一个房间,布洛妮亚的留学生涯就是这样度过的。但是玛丽讨厌这种生活方式,她想拥有属于自己的时间,与其和朋友天南地北地瞎聊,还不如多读一点书。
中学毕业后,玛丽长年住在别人家里当家庭教师,根本没做过家事,甚至连汤都不会煮。
因此,她通常随便弄、随便吃。如果不饿,有时候干脆晚餐也不吃了,一直看书,看到三更半夜。
她的时间表中,没有娱乐时间,也没有聊天的时间。下课回来后,她就翻开笔记本,边看边吃晚餐(只是面包加奶油而已),直到深夜才钻入冰冷的被窝,一刻也不曾离开过书桌。
当然,从不去拜访别人的玛丽,也绝少有人来看她。偶尔,星期六下午姐姐会来看看她,这就让她觉得心满意足了。
搬家后生活安定了,玛丽又写了一封信给父亲。
爸爸:
我已经搬出姐姐家,住进离学校不远的弗拉特尔街三号。
以前住在姐夫家时,他们对我关心备至,我很感激,但我的作息时间,却无法自由支配。何况,我的实力不够,一直跟不上学校的进度,因此,除了读书之外,其他阻碍我读书的事,都是我不乐意做的。
我辜负了姐姐的好意,颇感歉疚,但我觉得还是自己一个人生活比较好。
大学里的课程对我而言,是一串串的惊喜和挑战,我必须全力以赴。
姐姐怕我寂寞,经常来看我;其实我一心一意只想念书,哪有时间想到寂寞呢?读书、读书!这就是我目前生活的全部。
女儿玛丽敬笔
但是,数个月之后,玛丽又不得不另找房子了。
因为住在她隔壁的一对夫妻及一位在军中服役的士官,经常带朋友回家饮酒作乐,喧嚣不堪。
嘈杂的声音,透过薄墙灌入玛丽的耳中。于是,对巴黎街道早已熟识的她,又单枪匹马地去找房子;找到后,也等不及通知布洛妮亚一声就搬过去了。
她找到的是间小阁楼,在倾斜的屋顶上唯一的一扇气窗,只能看到狭隘的天空一角,没有暖气也没有水电设备,她必须时常走下弯弯曲曲的楼梯,到井边去提水。
布洛妮亚知道玛丽搬家后,赶紧去看她。
“玛丽,你怎么住这种房子呢?”
“姐姐,你不觉得这房子像波兰的吗?”玛丽调皮地指着自己的家具自嘲。
房里,只有一床她由华沙带来的垫被和一个小型暖炉,一个小桌子和厨房用的一张凳子。
没有电灯,只好买一盏有灯罩的油灯。
此外,刀子、叉子、汤匙、盘子,都是从华沙家里带来的。唯一的木箱摆在墙角,既可当椅子,又可当碗橱。
从楼下至阁楼,必须经过硬硬的石阶,在途中稍事休憩后,再步上七楼。如果要买煤炭,那种一袋袋提上阁楼的滋味可以想见。
玛丽根本没有多余的车费预算,因此,即使刮风下雪她也照样徒步上学。
看到这种情形,布洛妮亚心中一阵酸楚。心中暗想:“如果我们稍微宽裕些,玛丽就不必过得如此艰苦了。她过去一直帮我筹措学费,可如今……”
“玛丽,和我们一起住不是很好吗?”姐姐禁不住发牢骚了。
“姐姐,你别操心,我会过得很好的。想念大学而苦无机会的波兰人不知道有多少,和他们比起来我可幸福多了!”
布洛妮亚摇头叹息,无言以对。
“你别替我担心,你自己要多保重,快生产了吧?我真替你高兴,宝宝生下来,爸爸和姐夫一定好高兴哦!”玛丽安慰布洛妮亚,然后把两三本书夹在腋下,拉着姐姐的手站起来说:“我送你一程吧!”
布洛妮亚讶异地问:“玛丽,你带着书本上哪儿去?”
“我要到图书馆看书,一两个小时就回来了。”
其实,她在说谎,她一到图书馆,一定要待到夜里10点关门才回来。因为馆内灯光明亮,又有暖炉,在图书馆看书可以省下油灯钱和燃料费。
当玛丽从图书馆回到住处后,就以硬梆梆的面包和水充饥,然后在微弱的灯光下看书,一直到凌晨2点才上床。
她尽量想办法忘却寒冷、饥饿等字眼。偶尔到姐姐家走走,她也绝口不提这种艰苦的生活方式。
“玛丽,怎么了?最近气色不大好。”
“前些日子着凉了。”
“我看,你可能是用功过度吧!”
“我也没办法啊,功课进度太快了。”
布洛妮亚实在对玛丽一点办法都没有。
但是,人的身体不是铁打的,她的读书方式简直是违反生理规律,完全仰赖坚强的意志来支撑。
数个月之前还是活活泼泼的玛丽,如今已经开始衰弱了;当她读罢书,要站起来,往往觉得头晕目眩。有时上床后,也有轻微的脑贫血现象。玛丽心想,也许是睡眠不足、用功过度吧,但她从没想过,这是营养不良引起的。
有一天,玛丽终于晕倒了。惊骇的同学扶她躺下后,立刻前去通知布洛妮亚。
卡基米尔携带着医药箱,匆匆忙忙赶到玛丽的住处。他一口气跑上七楼,打开阁楼门一看,吃了一惊:“啊,玛丽,你怎么这么不爱惜自己呢?”
玛丽已经清醒了,正脸色苍白地坐在床沿看笔记。
卡基米尔十分痛心、愤怒。
“对不起,姐夫,让你操心了。”
经过诊断,证实玛丽体质衰弱异常。卡基米尔一眼瞥见碗橱,顿时什么都明白了。锅、盘两三天没动过,茶壶里只剩一点水,房内找不到奶油、面包,砂糖罐也空空如也。
“你饿了吧?玛丽。”
“不,我不饿。”
“中午吃了些什么?”
“吃……已经吃过了。”
“吃了什么?告诉我。”
“核桃和……”
“和什么?”
“……”
“说呀,核桃和什么?”卡基米尔频频追问。
“小红芜菁。”
“还有呢?”
玛丽无言以对。
这两天,她只吃了半磅核桃、一束小红芜菁。
昨天,她读书直到凌晨3点才睡,一大早又赶到学校,下课后就把前天吃剩的小红芜菁塞到肚子里。后来有同学来看她,聊着聊着,玛丽突然一阵不舒服,就晕倒了。
在卡基米尔毫不放松地追问之下,玛丽才不得不说出实情。原来,这些日子她吃的都是这些。
玛丽对回答这些问题感到很厌烦,她认为煮汤、烧开水实在太麻烦了。
卡基米尔一下子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开口,以医生的立场来看,这实在不是一种正常的生活方式。
他想到身居华沙的岳丈,一再嘱咐他照顾玛丽,而他却没有做到,又惭愧又难过。
他叫玛丽穿上外套、戴上帽子,并把这一周上课所需的课本和笔记本带着,然后就牵着她的手步下楼梯。
两人坐在马车上,一路沉默不语,不知要说些什么。到家后,卡基米尔立刻叫布洛妮亚烹调营养价值高的食物,像厚厚的烤肉、奶油炸马铃薯等,让玛丽好好补充营养。卡基米尔还开了药要玛丽服用。
布洛妮亚把手轻轻放在正在用餐的玛丽肩上,说了一声:“玛丽,要注意自己的身体啊。”然后,就难过得说不出话来。
晚上10点钟,房里的灯熄了,在温暖的房间、柔软的被褥里,玛丽沉沉入睡了。
接连三四天,玛丽就像过圣诞节似的,吃着姐姐特意烹调的丰盛餐食。充分的睡眠以及充满爱心的烹调,比任何药物更有效,玛丽渐渐康复了。
玛丽在姐姐、姐夫面前郑重其事地保证说:“即使期末考试快到了,我也绝对不再这么折磨自己了。”然后回到她的小阁楼去。但是,回去后,她的生活依旧。
在她的生活中,除了书本之外,似乎什么也没有了。
她的干劲和智慧终于得到李普曼教授的赏识。李普曼教授请她加入一项研究工作,这使得她的信心倍增。
为什么她会如此急于求进呢?原因在于经济上的问题。她虽然极力俭省,但有限的存款总会用尽的,而且,总不能让年迈的父亲为了她而加重负担啊。因此,她渴望一年之内就把两年的课程修完。
有限的费用,能供她读到什么时候?一想起这些,玛丽的心总是充满不安和焦急。
即使交通费可以省下,但唯一的一双鞋总是会穿破的呀!
一双鞋的价钱,就会使玛丽的生活预算失去平衡;但总不能赤脚上学啊,玛丽只好设法减少伙食、煤油及燃料费。
巴黎的冬天特别长,寒气也特别重,买不起煤炭的玛丽,她的暖炉总是冰冷的。
在冷得几乎令人冻僵的房间里,玛丽夜里经常睡不着觉。她不停地抖着身子,没办法只好打开木箱,把夏天的衣服,甚至内衣都拿出来,铺在棉被上;如果还冷的话,她就把唯一的那张椅子压在被子上,这样似乎可以暖和些。
冷得睡不着的玛丽,不断地想着:“万一睡不着,影响明天做实验的精力……不,波兰人绝不向巴黎的天气屈服。”这么一想,她更是辗转难眠了。
终于,使玛丽痛苦不堪的严冬过去了,4月的微风开始吹拂着巴黎。
绚烂的花朵美丽非凡,无风的晴日,令人倍感温暖。
不久,夏天来临了。阁楼里闷得令人难受,房顶上唯一的那扇窗子已发挥不了什么功用,倒是太阳照射的热气,令玛丽难以忍受。一天,玛丽又写信给她的父亲了。
爸爸:
巴黎现在到处花儿盛开。我和朋友在郊外度过了一个愉快的星期日。路边的树新绿盎然,散发阵阵清香;天气好的时候,有股夏日特有的闷热气息。我住的阁楼炎热得很,我不想久待下去了。
7月份考试一结束,我就准备回国。现在我正为准备考试而忙碌,一考完,我会立即搭上开往华沙的火车,那时我们又可以欢聚一堂了。
女儿玛丽敬笔
4月至7月,是巴黎最宜人的季节,玛丽更加努力地温习着功课。
7月初,一个闷热的日子,玛丽随着其他考生,怀着兴奋之情步入考场。这是她等待已久的物理学学士考试。一般考生认为试题困难,但对玛丽而言却太简单了。
考试的结果,由主考官在大礼堂当众宣布。玛丽的姐姐和姐夫都来了,礼堂内挤满了考生的亲戚、朋友。布洛妮亚和卡基米尔被挤到主考官前的台阶下。
不久之后,主考官神情肃穆地步上讲台,喧嚷的场面立刻趋于沉寂。
主考官以亮如宏钟的声音宣读及格者的姓名。
“第一名,玛丽·斯科罗特夫斯基。”
瞬间,一阵骚动、喧哗像电流般流窜在大礼堂内。玛丽终于成功了。她兴奋得颤抖,泪水从两颊垂落。
回想两年前,布洛妮亚写信要玛丽来时曾说过:“玛丽,依你的能力,两年就可以得到学位。”这话终于应验了。
当夜,玛丽在姐夫和抱着孩子的姐姐的欢送下,流着兴奋的泪水,搭上开往华沙的火车,离开了巴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