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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门挨门户对户(4)

杨晓静听了那小伙子的哭诉,才知道他来自樱山支脉三架山南麓一个偏远小山村。他叫大狗。大狗三岁时母亲就去世了,是父亲一手把他拉扯大的。父亲是个硬实的山里汉,会使牛,能犁地,摇耧撒种样样通,一手能拎两桶水,双肩能担四捆柴,从来没有生过病,一辈子没吃过一片药。下午正在地里收麦子时突然晕倒了,光哇哇叫说不出话,两条腿也软得像两根面条一样直不起来了。他把爹背到村卫生所,卫生所医生说他爹是脑血管病,叫送到县医院治,大狗为爹治好病心切,说县医院水平没有樱山医院水平高,要送就送到樱山医院治。村医说:“你要去樱山医院,就找那个姓杨的女院长,她是治这种病的专家,只看你有没有福气找到她。”

说罢,大狗就用架子车拉着父亲一口气跑了六七十里地来到樱山医院,这时已是夜里十来点钟,他七问八问才找到这栋楼上。大狗说着哭着,哭着说着:“杨医生你一定要给俺爹治好病,他这一辈子太苦了。这几年农村才兴致富,我刚学会种蘑菇,手里才有了几个钱。我爹说要攒着给我娶媳妇,一分钱也舍不得花,他还没有享过一点点福啊……你给他治好病,我也不娶媳妇了,手里那点钱,让他享享福……”

杨晓静见大狗痛哭流涕,劝他道:“你不用哭了,走吧,咱快去医院那边抢救你爹。”她说着就和大狗一道下楼,临走时交代勇之才把门锁好,夜里她就不回来了。

杨晓静带他们来到医院急诊室,急诊室所有的医护人员全都进入“备战”状态。杨晓静亲自为大狗的父亲测量血压,听心脏。帮大狗把他父亲搬到手推车上,推到医技楼通过仪器做了各项检查,最后与值班医生经过会商确诊为脑血栓。毫无疑问,需要住院,按常规治疗就是打针输液。杨晓静亲自为他开了处方,配了药。不巧的是急诊室没有床位,整个医院也没有一张床位,因为夏天是各种疾病的高发期,医院的病员太多了,连病房的走廊里也没个搁脚的地方。杨晓静想了想,把他送到老干部病房去,就暂时放在她那间办公室里,让老汉躺在沙发上先输水。一切安顿好后,杨晓静一直守候在大狗爹身旁,不停地为他测血压,听心脏,量体温,直到天亮。其他值班医生来了,她做好医嘱才回家去。

杨晓静上了楼梯,看见正中间的墙上贴了一张纸条,上面歪歪扭扭写着五个字:“就医到门诊。”她站在那里仔细看了看,纸是医院的稿纸,字是用水笔写的,是用不干胶粘的,好像是刚贴上的。她开了门,进了屋,见勇之才正在给逗逗找书包,什么也没有说,拉着勇之才往门外边走边说:“你来看看。”

“看什么?”勇之才莫名其妙。

“就看这个。”杨晓静指指墙上贴的纸条,“不是你写的吧?”

勇之才一把将那纸条扯掉揉成个团扔在地上,骂道:“狗咬耗子。”

不用说,杨晓静就明白这是谁干的事了,她什么也没说又进屋去。

勇之才知道妻子整夜辛苦,特意为她准备了丰盛的早餐,有牛奶、豆浆、蛋糕,他把这些食品摆上餐桌,开玩笑说:“吃吧,娘子辛苦了。”

杨晓静笑笑:“你有啥高兴的?”

“当然高兴了。”勇之才一边吃一边说,“我妻最近在医院搞这几招太叫好了,病员叫好,社会也叫好。都说杨晓静是荞麦地里卧个兔子看不出来。”

“去你的,你骂人。”杨晓静捣他一指头。

“不骂了,我给你说好听的。”勇之才又一本正经地说,“医院里还有人说呀,这杨晓静可不是副院长就到顶了,分明是院长的料子。”

“住嘴,我可没那想法。”杨晓静最不想听这话。

“有想法没想法是另外一回事,有机会叫咱干咱就干。”勇之才说,“这当官不当官就是不一样,不说在你单位不一样,就连我也不一样了,我那亚健康研究项目说了几年所里的领导不吭不哈,你当副院长之后三天,侯欢所长可给我讲了,列入了今年的研究计划。你要官再当大点,有事就更好办了。”

“上班去吧!干好你的事就行。”杨晓静不耐烦地摆手示意他快走。

“上班就上班。”勇之才嘻嘻笑着,骑着自行车走了,手不断地把车铃拨得丁零零响。

晚上,勇之才和几个朋友有个小酒场,喝到将近十点钟才回来,略有几分醉意,嘴里还唱着:“朋友啊,朋友,你可曾想起了我……”当他上到六楼,快到门口时,发现那墙上又贴了张条子,上面写的还是“就医到门诊”,而且后边还带了三个大大的“!”号。“狗咬耗子!”他一把又将那纸条扯掉。

“咔嚓”,马里红家门开了,游海从屋里蹿出来,一把抓住勇之才:“你骂谁?”

勇之才胳膊一甩:“谁贴的条子我骂谁!”

“我贴的!”游海拍拍胸脯。

“你贴了我也敢扯!”勇之才也拍拍胸脯。

“你扯了我还贴!”游海手比画着。

“你贴了我还扯!”勇之才也手比画着。

“还扯?!”游海眼瞪得圆溜溜的,“你还扯才算是狗咬耗子。”

勇之才两眼布满血丝:“谁狗咬耗子啊?你才是狗咬耗子呢,你有啥资格贴这条子,你有啥权力阻挡病员找医生啊?”

“家属楼是住宿的,门诊部是看病的,看病就得去门诊部,不能来家属楼,骚扰得大家都不得安宁。”游海也振振有词。

“你说得也没错,人总得讲点人性吧。”勇之才道。

勇之才的话更激怒了游海:“谁不讲人性了?”

“我没说你!”勇之才缓了口气。

“那你说谁?”游海握着拳头想打架似的。

“谁不讲人性说谁!”勇之才又重复一句。

“想挨揍,是吧!”游海想动手了。

勇之才借酒壮胆向前跨一步:“谁敢动我一指头,我承认他是娘养的。”

眼看一触即发,北边的门“咔嚓”开了,杨晓静出来了:“你俩吵个啥呀!之才你是不是喝酒了?”

勇之才说:“我是喝酒了,但我不醉。他游海又贴了个条子,让就医到门诊,多管闲事!”

“你嘴放干净点!”游海仍凶巴巴地说,“我再告诉你勇之才,这是家属楼,不是门诊部,看病就得去门诊,我们需要安宁,大家都需要安宁。”

杨晓静说:“游海你说得没错,那病号他自己要来,也不是俺情愿叫他来,他真来了,总得讲个人道主义吧。”

南边的门也“咔嚓”开了,马里红也出来了,冲着杨晓静说:“大道理都会讲,高调子都会唱,咱这是医院,而且是大医院,不是家庭诊所,想开家庭诊所到外边去。”

杨晓静这时也恼了,腔也高了:“在家里接待个病人就是开家庭诊所了,谁不知道在家清静!”

马里红“哼”了一声:“在门诊收红包不方便,没有在家收红包方便!”

“谁收红包了?”杨晓静血一个劲往上涌。

“谁收红包谁知道。”马里红又“哼”了一声,“有人找错门,把红包放俺这儿,俺把它给扔出去了。”

“那俺没见过谁的红包,天地良心。”杨晓静看楼下有人上来了,一把扯着勇之才:“进屋吧,吵着丢人。”

马里红得意地“哼”了一声说:“没理了吧。”她也看见楼下有人上来,也扯着游海进屋了。

两家吵吵架并没有什么结果,楼道里隔三差五总有人来找杨晓静看病。

马里红心里像吃了苍蝇似的不舒服,想着要生个办法治一治她。这天,她把郝朋找到办公室,说:“小郝,你把我住的那个楼道口装个安全门。”

“在楼道口装?”小郝问。

“是的。”马里红说,“一是为了住户的安全,二是那楼道里总有人去乱找医生,弄得没一点秩序,装个门堵一堵。”

郝朋明白了,其实马家和杨家吵架的事前几天已灌到了他耳朵里,而且医院里不少人都知道了。郝朋清楚,醉翁之意不在酒,她要装这个安全门是针对杨院长的,双方都是院长他敢得罪谁呀?他不敢说是否征求征求杨院长的意见,就委婉地说:“马院长,装个安全门是好事,但好事得办好。这一个楼道里住十几户,人多嘴杂,各有各的想法,各有各的看法。看着这是个好事,有的人还不一定这样认为,还会七长八短地说这说那。你看,先征求征求各家各户的意见再决定,行不行呢?”

“不用那么麻烦吧!我说了就定了。”马里红不悦地说。

郝朋难住了。他用手挠挠头,想出了个办法,这样做杨晓静也不会说什么的。于是,他对马里红说:“马院长,我有个建议,你看这样行不行?要么给这栋楼的三个楼道口都装上安全门,这样,其他楼道的住户也满意。不然,他们会说你马院长管着机关只考虑自己,不考虑别人……”

马里红用手一敲桌子:“你怎么总要把我联系上,你就不会说是你的主意,这是你行管科长的事嘛,连这事都办不好,你这行管科长还干不干了?”

郝朋吓得出了一身冷汗:“对……对……对,还是马院长水平高,我只不过是想树立你的权威……”

“树立我的权威?你就照我说的办好了!”马里红拿起桌子上一支红蓝铅笔“啪”地扔到桌子上,以示不满。其实她的内心也觉得三个楼道都装上安全门比较好,但为了给杨晓静点颜色看看,故意不采纳郝朋的意见。

郝朋看马里红的话没有余地,不敢再言,连忙说:“好!我照办,今天就落实,马上落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