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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两瓶半”画了个“麻花圈”(4)

“是的,当时内二科是不会收这样的病号的,但是他的老婆苦苦地哀求,说无论如何也要让我们想想办法,要不然她觉得对不起‘两瓶半’。我们的医生是在她的苦苦哀求下,给‘两瓶半’用了一支强心针,其实他们是知道不会有效果的,但是他老婆说能救过来最好,实在救不过来,她也问心无愧。怎么现在又闹腾起来了?”

“你说呢?”芮雪青心里烦烦的,“真是活见鬼了!”

杨晓静坐在那里,不知道该怎么说是好,她的手机还在不停地响着,今天是她门诊值班日,不少病号是冲着她来的,医院大厅的专家墙上,张贴着各位专家的手机号码,以便病号直接给医生联系。平常,杨晓静听见手机响,总是很耐心,可是今天这样的情况,杨晓静觉得自己的手机铃声闹心得很。

“你能不能不让它响了?”芮雪青正是有气没处撒的时候。

“芮院长,今天我值班……”

“值班,值班,都这样了还值什么班!真不让人消停!你昨天怎么不值班!”芮雪青怒气冲天。

杨晓静一肚子委屈,这专家门诊值班是原先都定好的。

这时候,芮雪青的门忽地一下被推开了,进来了马里红。马里红急匆匆地走到芮院长面前:“芮院长,那帮人闹得厉害,我收拾不住!”

杨晓静的手机又一次地响了起来,并且越来越响。

“真是!”芮雪青听见杨晓静的电话声,不知道该说她什么好了。

“芮院长,要不,我去找家属谈谈?”杨晓静对芮雪青说。

芮雪青此时真的是希望她能够去面对这样一个棘手的问题,本来他就是喊杨晓静来商量的,毕竟她是主管业务的副院长,出了医疗事故,理应是杨晓静出面。但是,过了半小时她才来。他没好气地挥着手说:“去,去,那你马上去!”芮雪青希望医院门口快快地恢复平静,急促地催着杨晓静。

“那我?”马里红问。

“没你事了,你去抵挡一阵子就不错了,她是主管业务的副院长,这样的事情她应该去处理的!”

此时,杨晓静本已出了门,但又拐过头说:“芮院长,不是我不愿意去处理,只是今天有个重病号,我想还是应该先把今天的病号处理好为好啊,毕竟‘两瓶半’的事情已经那样了,结果已经不能改变了。如果你让我在两者其中选择一个的话,我还是会先去努力挽救今天的病号。”

“丁零零”,芮雪青办公桌上的电话响了起来:“喂,我是芮雪青!”

“芮院长啊,你好啊,我是地委的曹科长,我的亲属在你们医院急诊啊,说是杨晓静被你叫走了,怎么一直联系不上她啊。麻烦你快点联系一下她吧,我这里谢谢你了。”

“不客气,应该的,我马上办,马上办。”芮雪青放下电话,语气和缓多了,对杨晓静喊道:“你回来,你还是赶紧去处理那个急病号去,‘两瓶半’的事我还是让马院长去处理。”

杨晓静平静地笑笑:“谁的事谁挡,别麻烦马院长了!那个病号已安排好了,你尽管放心。”她说着往医院大门口走去。

先富来一见杨晓静来了,拔腿就跑,他雇的那几个弟兄见他跑就跟着跑了,这帮子家伙一跑,“两瓶半”老婆也愣住了,不哭了。杨晓静走过去蹲在“两瓶半”老婆跟前说:“嫂子啊,昨天的事已经过去了,你今天弄这又是唱的哪出戏啊?”

“两瓶半”老婆一时说不上话来:“他……他去了,嫂子能不伤心吗?”

“没错,人心都是肉长的,搁谁头上谁都会伤心,不过,在医院门口闹腾不合适吧!医院有没有责任嫂子清楚。”杨晓静平心静气地说。

“两瓶半”老婆看看杨晓静说不出话来,她的确知道医院是没责任的,不是先富来煽动她是不会来的。再说先富来布置这一套她也不清楚,只是糊里糊涂坐晕船。她有点不明白的是,刚才那个黑胖黑胖的马院长来门口时,先富来那帮人敢与她对着吵,这个白脸柔弱的杨院长来了他们却都跑了……

杨晓静接着说:“嫂子要是还有疑问,咱就再鉴定鉴定,现在医疗科学也很发达……”

“两瓶半”老婆一听心里更加发虚,抿抿眼泪:“不用,不用,俺清楚,俺就回……”

杨晓静说:“嫂子身体虚弱,俺找车送你。”

“不,不用。”“两瓶半”老婆连连摆手。

侯欢的车停靠在马路边的电线杆旁。

他从车的后玻璃里看见杨晓静一副疲惫不堪的样子,心里觉得这个女人怪可怜的。当杨晓静走到他车旁时,他把墨镜戴上,从车上跳了下来,吓得杨晓静心里一跳。他要杨晓静上了他的车,他边开着车边给杨晓静聊。

“杨院长,你这是怎么搞的?”他扭头指指那帮闹事的人。

杨晓静无奈地说:“这帮人纯属胡闹,‘两瓶半’昨天到医院就没气了……根本与医院治疗无关。”

“杨院长,你想过没想过,他们为什么胡闹?”

杨晓静有气无力地说:“反正是人死了,家属的心情可以理解。”

听她这么一说,侯欢只想冷笑:“你呀,四肢不发达,头脑也简单。你想过没想过,他家属把‘两瓶半’都拉走了,为什么过了一夜又卷土重来?”

杨晓静长叹一声:“只说明这些村民的素质还是低啊!”

“你头脑太简单了,不管你愿意听还是不愿意听,我就是这样认为。”侯欢看她一眼说,“这与你要提任副局长有关!”

杨晓静否认地摇摇头:“他‘两瓶半’的家属与我一无仇二无冤。”

“你说的这没错,但你应该多长个心眼儿,想到会有人在背后挑唆。”

“这个我没多想,也顾不上想。”杨晓静说。

“他们的根本目的是想把你提拔副局长的事搞砸。”

“有这种可能吗?”杨晓静开始有了这点意识。

“你就没想过,第一次把马里红报上去,第二次又把你报上去,而且把你排在第一,马里红能甘心吗?”

“那她也不至于这样做啊,这是涉及整个医院的。”杨晓静半信半疑地说。

见她如此不开窍,侯欢真是又气又急:“我告诉你啊,你要明白,你是管业务的副院长啊!我再说一句,你做不做副局长是小事,如果把这个医疗事故的屎盆子扣在你杨晓静的头上,你在樱城的名声可是一落千丈!”

杨晓静不做声了。

侯欢说:“我再告诉你一句,你记不住办公室的政治学和官场的游戏规则,这是很危险的事。”

“那你说我该咋办?”

侯欢笑笑说:“你堂堂一个副院长,弄得好马上就是副局长,你心里应该能开这个窍!不过,我再告诉你一句一位哲人说过的话,有好消息来临时,事情总是越来越糟,你应该有信心处理好这件麻烦事,战胜你的对手!耶!请你下车。”

侯欢在远离医院的拐角处停了车。

马里红出了芮雪青的办公室就听见自己的电话在响,她一看是先富来的电话,就拐进了自己的办公室。

“表嫂子,看见了吧?怎么样?”先富来有点邀功请赏的感觉。

“什么怎么样啊?”马里红声音很小,但是语气是狠狠的,“我听说杨晓静一去,你就跑了。你前脚走,后面人就散了,人一少,‘两瓶半’老婆也不哭了。”

“嫂子,你忘了,我为了推销药品的事情找过杨晓静,我怕她认出我来。”先富来申辩着。

“这般天气了,还管她那些,你嫂子当了副局长还管着她。”

“那嫂子,你说,你指示!”

“再闹大一点。”马里红是捂着话筒说的,但是意思表达得很清楚。

“嫂子,那我再让他们买些鞭炮,买十万响的,好好地放放!”

“鞭炮顶个屁用!”

“嫂子,那我再叫班吹响器的吹着,给他热热闹闹地吹吹,那样肯定就……”

“算了,你就会放炮吹响器啊?”马里红没等先富来说完,就截住了他的话,“你就这招数了?”

“那,那嫂子,我该怎么办?”先富来是没辙了。

“你除了在医院门口闹,就没别的了?真是的,脑子让水泥糊住了?你就不会往高处想想?想想哪里能管住医院?”马里红实在是受不了先富来的智商。

“嫂子,你说是卫生局?卫生局……”

“好了,别说了。”

“知道了,嫂子,我这就去卫生局!”

“别急。”马里红挠挠头想了想,说,“要闹就大闹,别小打小闹,直接到地委去。”

“中,嫂子,我也是这样想。”先富来卖乖地说。

“你个冒失鬼,一定要组织得风丝不透、滴水不漏!”马里红叮嘱。

“嫂子放心,嫂子放心!”先富来连声说,“你等着看吧!”

晚上九点多,先富来提着一些水果来到了“酒香来”酒店。今天酒店是不会营业的,以往的这个时候,酒店是最热闹的时候,也是人们喝得最尽兴的时候。但是今天楼上的灯都没有开,酒店的外面是漆黑一片。只有后院里亮着灯,那是“两瓶半”住的地方。先富来径直穿过大厅,从一个侧门进了后院,虽说和“两瓶半”不相识,但是这家酒楼先富来也是来过几次的,所以对整个酒楼的环境并不陌生。这“酒香来”酒楼前面是个三层的酒楼,穿过小门有个大院子,大院子的中间盖着三间按照单元房设计的大瓦房。大瓦房把整个大院子分成了前后两个院子,前面的院子搭着葡萄架,在夏季的时候也可以坐些知己朋友。后面的院子“两瓶半”的老婆就把它侍弄成了菜园,里面也种些花卉什么的。有时候家里人不想从酒店穿过的时候,就可以从后院的门里走进来,后院的门是开在一条“麻线胡同”上。麻线胡同的道口立着一个电线杆,这个电线杆就是当初“两瓶半”喝晕了,小便之后把自己拴在上面的电线杆。

先富来提着水果进到了院子里,里面有些“两瓶半”生前的朋友和亲属,先富来向他们点头示意,就根据自己的判断找到了“两瓶半”的屋子。“两瓶半”的老婆正呆呆地坐在那里,一看见先富来过来了,“两瓶半”的老婆就招呼他坐下。

先富来放下手中的水果,说:“嫂子,没吃饭吧,我给你带了些水果,你不想吃饭就吃些水果吧。”

“我没胃口!”“两瓶半”的老婆低着头。

“我知道,嫂子。你伤心,我们也很伤心啊。但是伤心不解决问题,现在我们必须要让樱山第一医院给个说法。”先富来说。

“大兄弟,我知道你是为你二哥好,但是人已经死了,我实在是没心情计较那些了。”“两瓶半”的老婆说道。

“嫂子,你说得对,二哥走了再伤心他也回不来了,你也要保重身体啊。但是我就是咽不下这口气啊,这完全是他们医院的责任啊。”

先富来继续煽动着。

“兄弟,你不知道啊,都怨你二哥太爱喝酒,说他多少次了,可他就是不听。过去是在外面喝,现在把前面邻居的房子买了下来,自己开了酒店,自己在自己店里喝。”“两瓶半”的老婆说到这里又开始伤心起来,“他这次是不能怪人家医院的,完全是他自己喝得太多了。”

“不,嫂子,你不要总这样说。”先富来看周边的人都已经出去了,就继续耐着性子,放低了声音,“嫂子,你总说我二哥是喝多了,这样不仅对二哥影响不好,而且世人会怎么看我二哥?会认为我二哥是喝出来的村主任,会认为他啥也不会干就会喝酒……”

“那也不是,你二哥喝酒也是无奈的,大多也是为了和马村的乡亲们。”“两瓶半”的老婆接过了先富来的话,她虽说不知道“两瓶半”都在做些什么,但是她知道自己的丈夫王二通也是个有抱负的人,他总希望自己管辖地的乡亲们能够过上城里人一样的生活,也是个热心肠,谁家有困难找到他,他总是大包大揽,他的酒场没少是为了乡亲们的事。“两瓶半”总说自己没什么能耐,只有在喝酒上赤胆忠心了,为的是能够把事情办成,“两瓶半”因为这种真诚结交了不少朋友。

“那不就是嘛,你要是不说,不给我二哥这个清白,那我二哥可就要背上这个黑锅了。还有嫂子,你想过没有,我那侄子侄女,以后咋对别人说,说他爹是喝酒喝死的,多丢人啊,你可要为我二哥争个好名声啊!二哥一直都是很不容易啊!”先富来说到这里,也低着头抹了抹眼。

“两瓶半”的老婆一看这样一个外人都这样说,自己也自责起来:“不是说我不争取,我实在是不知道该咋办。”

“嫂子,既然我和二哥拜过把子,你就当我是自己弟兄,我也不把自己当外人,我必须给我哥讨个清白。你听我的,明天咱们就上地委,只有上了地委,才能让更多的人知道,我二哥不是喝酒喝死的,是医院的原因,医院的责任。医院都是病号,今天咱们去那里没多大用,必须让更多有头有脸的人知道,医院才会承担这个责任,认这个输,孩子们才能抬起头。再说,只要医院认了输,至少得给二十万赔偿金……”

一听到这儿,“两瓶半”的老婆似乎就来了劲,毕竟哪个母亲都盼着自己的孩子好,再说有了赔偿金,自己一家人的生活,孩子娶媳妇都不用愁了。于是她就问先富来:“那地委的领导能相信咱们?”

“你放心,我今天已经问了我的一个远房表姐,就是那个医院的副院长,她说咱们是有理的,但是她是个副院长,没办法出来说这个话,只能悄悄地告诉咱们真相。”

“是吗?”

“是的。”

“两瓶半”的老婆不再做声,先富来见她还有疑惑,就说:“要不,我让她过来见见你!”

“两瓶半”的老婆轻轻地点了点头。

先富来知道她是同意了,就到屋外拨通了马里红的电话。

“又有什么要啰唆的?”马里红在电话里不耐烦地问。

“表嫂你得来一趟,我说不动‘两瓶半’的老婆,见你的话她才放心……”先富来吞吞吐吐地说着。

“我的行动是不能让任何人发现的……”马里红犹豫着说,“你要把那里的闲杂人清走……”

“表嫂子放心,这我能做到……”先富来又来劲了,“喂……”对方电话挂了,先富来明白表嫂要来了。

马里红走在麻线胡同里,她得从后门进去,见见“两瓶半”的老婆。

这条胡同的名字——麻线胡同,是因为早些年间,住在这里的住户大多是以编织和出售麻绳为业,所以就取名为麻线胡同。小的时候,马里红曾经跟着爹爹来过麻线胡同一次。那一年,马里红的奶奶有了病,为治病借了邻居一些钱。于是,家里就在村子西边山坡的荒地上,种了一些黄麻,就是为了编些麻绳贴补家用。黄麻是从春季种下到了秋季收割,长成后的黄麻叶子有大人的手掌那么大,秆子有大拇指那么粗,能够长到一两米那么高,足可以把当时的马里红掩盖起来,所以那个时候马里红家的那片黄麻地,是伙伴们嬉戏玩乐的场所。马里红记得黄麻开的是黄色的花,黄花开败之后,结的籽粒在变黑之前是白色的,马里红没少吃那种籽粒,因为那时候实在是没什么可供孩子们吃的零食,白色的籽粒吃在嘴里淡淡地透出那么一点点甜甜的味道。

黄麻收割了之后,要被抛在家外的大泥塘里沤上半个月时间,然后把黄麻的皮剥下来,用手搓或是用绞车纺成麻绳。马里红的爹爹是在山坡的荒地上种的黄麻,产量自然不会很高。她记得爹爹和母亲劳累了两个月,手都磨出了泡,拿去到麻线胡同才换了二十多元钱,算是把奶奶治病借的钱还上了一些。爹爹在卖了麻绳之后,还给马里红买了个大烧饼,烧饼吃在嘴里真是香极了。那次,在麻线胡同卖了麻绳之后,马里红就在心里暗暗下定决心:一定要离开那个贫穷的山坳,过上城里人的生活。

现在,这麻线胡同已经没有了过去的繁华,这里也已经不是马里红小时候向往的城里人的居住地,如果今天不是要来这里找“两瓶半”的老婆,也许麻线胡同就被她遗忘了。现在身处麻线胡同,对马里红真像是一种讽刺,此时此刻她的心真的就像是一团乱麻啊。今天,无论如何必须要在这团乱麻中理出点头绪来啊!现在的状况虽说是剪不断,理还乱,但是必须要去理去剪。剪就一定会流血,但是剪的动作越快越利落,受伤也就会越轻。想到这里,马里红不由自主地加快了步伐。

不远处,马里红可以看见先富来站在前面的一户门前,想必就是“两瓶半”的家了。她摆了摆手示意先富来先进去,先富来心领神会地把门留住,先进了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