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整个宅子都包围了?她出不去了?
柳婧白着脸,咬了咬牙,寻思半晌还是决定站在原地。
常公脸色灰败,他额头上冷汗涔涔而下,用力拭了一把后,绝望地说道:“怎么会这样?怎么可能这样?他们怎么会一点风声也没有漏给我?”
就在常公一脸绝望,众婢仆慌乱地窜来窜去时,一阵整齐有力的脚步声传来。
转眼间,那脚步声进了院落。出现在柳婧视野中的是两列银袍士卒,他们手持长戟,面无表情地大步而来,一走到堂房外,便自发地分成两列。总共四十个银袍士卒,这般十步一人,竟也从正堂门口一直排到了宅门处。
然后,又是一阵脚步声传来。这个脚步声就显得轻缓优雅了。它的这种优雅,与今天柳婧刻意显出的优雅不同。它轻而自在,透着种底气十足的从容。
随着这脚步声一来,四十个银袍士卒同时把手中的长戟朝地上重重一拄。发出“咚”的一声令得地面震荡闷响,原来还惊吓得又是哭叫又是抱头乱窜的常府婢仆们,齐刷刷地给震住了。于是,整个院落里,凝固着一阵极致的让人无法呼吸的安静。
在这种安静中,那优雅的脚步声就更显得清脆自在了。
脚步声越来越响,越来越响。
转眼间,一个俊美到了极点的贵介郎君,出现在众人眼前。这贵介郎君,头上戴的金冠雕刻出一种吉鸟的样子,可惜柳婧认不出那吉鸟,不然,她就能说出这人的身份了。这贵介郎君也是一袭银衣,外面披着一件玄色外袍。他腰间垂着美玉,随着他缓步而来,那美玉与他腰间剑鞘上镶着的宝石和珍珠撞击在一起,发出一声声悦耳到了极点的金玉交鸣声。
那贵介郎君缓步踏入院落,他瞟了常公一眼后,点了点头,轻柔地说道:“你就是常勇?”
常公虚软地点了点头。
不等他开口,那贵介郎君轻声说道:“常勇,有人举报你常府贩卖私盐,私制铁钱。请跟我走一趟吧。”
那常公摇摇晃晃,灰败着脸想要开口时,那贵介郎君不耐烦地挥了挥手:“有冤无冤都不必向我说,到时自有人审问于你。”
说到这里,贵介郎君声音一提,清声命令道:“常府立时查封,常府人等,通通关押起来!”
几乎是他这句命令一出,蓦地,常府中的婢仆、主人同时号啕大哭起来。众人一个个挣扎着扑向那贵介郎君,拼了命也想冲到他面前,向他讨饶。
于这一瞬间成为人间悲苦的常府大院里,躲在众人之后,站于大堂之中,一直白着脸的柳婧也绝望地晃了晃。难道,这世间真有运气一说?难道,她柳婧就这么倒霉?她不过是想卖点消息赚点轻快钱啊,怎么就这么倒霉地遇上这种事?
于一个个声嘶力竭的哭喊声中,那贵介郎君显然有点不耐烦了,只见他挥了挥手,淡淡地命令道:“还愣着干什么?都拖下去啊!”
“是。”四十个银袍士卒同时走动,就在几人大步走入正堂,两人更是朝着柳婧走去时,蓦然,那贵介郎君温柔含笑的声音从后面人群中传来:“且慢。”
声音一出,四下一静。
那贵介郎君踩着优雅的步伐,目光打量着柳婧,缓缓走了进来。
柳婧正脸白如雪地看着他,四目相对,贵介郎君嘴角一扬,轻柔笑道:“真巧啊。”
柳婧苦着脸,涩着声音回道:“是啊,真巧。”她是想避开他的!她是真的想过永生永世不与这个人相见的!可是苍天不放过她啊,不然,怎么这个恶魔出现的地方,她就恰恰好地涉足了呢?
在柳婧脸色煞白得都能当镜子时,贵介郎君已走到了她面前。
他缓缓伸出手来。那手,修长白皙,有点偏冷,指头略尖,指甲干净圆润。这是一双让人一看,就能感觉到贵气的手。此刻,那白皙贵气的手,缓缓地抚上了柳婧的颈。
美男子的手指,便这般轻轻地,温柔得近乎怜惜地在她的颈项上摩挲。特别是那手指来到她的喉头处时,还微微收拢。看着掌下一用力,便可以轻易扼杀的雪白颈子,贵介郎君温柔地问道:“常勇之事,你也有份儿?”
什么?这话可万万不能乱说的。
柳婧雪白着脸拼命地摇头,慌乱到了极点的她,吐出的声音哑得不像话:“不是,我今天才认识他。”
“哦?”他左手把柳婧带了带,令得她整个人呈半投怀送抱的姿势倚入他怀后,他慢腾腾地在她身上摸索起来。
当他那冰冷的手碰到她的腰带时,柳婧雪白的脸开始涨红。羞辱中,她的脸越来越红,越来越红,终于,柳婧带着哭腔叫道:“住手!”
贵介郎君没有住手,他依然不紧不慢地在她身上游移着,就在柳婧羞怒恐慌到了极点,整个人不可控制地颤抖成一团时,他的手从她的袖袋中掏出了一个木盒。贵介郎君打开看了看,轻缓地说道:“柳家郎君,这常勇都把刻有他家族标志的黄金送给你了,你还说与他不是同伙?”
也许是骇到极点,贵介郎君这句诛心之言一出,柳婧便睁大了泉水般的眸子。
她涨红着脸,双目水盈盈地瞪着他,哑声说道:“照郎君这么说来,这常府中便不得有生意来往,不得有客人出入了?”她声音沙沙的,“我不过是与常勇做了一笔生意,这一百两金是他付出的酬金罢了。”
柳婧现在这副气壮胆粗的模样,生生让贵介郎君惊讶得眯了眼。
他这般眯着眼,一言不发地盯着她,那眸光实是暗沉,实是让柳婧胆战心惊。
可她知道,现在自己是没有退路了。无论如何,便是死,也断不能按照这人的话说下去,断断不能让人以为她是常勇的同伙。
因此,她涨红着脸昂着颈,努力显得俯仰无愧地瞪向他。
两人对视良久。慢慢地,贵介郎君伸手抚上她的眼,他的手指在眉眼间游移着,吐出的声音恁地冰冷:“可会下棋?”
下棋?好好的这人提下棋干吗?
因这人话题转折得太猛,完全让柳婧意想不到,一时之间,竟把她给问傻了。那双好不容易露出了一点凶光的眼,因为听不懂而显得迷茫,配上那泉水般的温润澄澈,倒颇有几分可爱。
这种可爱,令得贵介郎君脸更冷了。他咬牙问道:“如今棋艺如何?”
咦,怎么问她如今棋艺如何?难道他以前跟她下过?她的印象中,可不记得自己还识得这般俊又这么狠的人。
见她总是不答,贵介郎君挑了挑眉,冷冷问道:“你不屑说?”
他贵她贱,怎又用到“不屑”两字了?
强行按住心中的迷惑,柳婧眨着迷糊的眼,老实地回道:“小时候善弈,可有六年没曾碰过棋了。”
“为什么?”
“家父家母不许。”
“为何不许?”
柳婧抬眼疑惑地看着追根究底的这人,还是回道:“他们说我太过顽劣。”
这话一出,贵介郎君从鼻中发出了一声冷哼。
正在这时,身后几个脚步声传来,一人叫道:“郎君,常府众人已经锁拿,里外也都抄查完毕。”
贵介郎君头也不回,轻缓地说道:“行了,退下吧。”
“是。”
众人一退。他转向柳婧,盯着她这会儿又变得煞白的脸,轻缓温柔地说道:“柳家郎君,你与常勇关系不明,且身边有来路不明之财物——跟我走一趟吧。”
跟他走一趟吧!
跟他走一趟吧……
饶是柳婧先前做了很多假设,可当她真正听到这句话时,她还是感到了绝望。这种绝望,便与上次眼见这人把那血淋淋的剑架在她颈项上时一样。
她怎么能跟他走一趟?
她的父亲还在牢中,她还要设法营救。如果今天她被人刀剑加身走出常府,招摇而过,那以后,就算她证明了清白,给放了出来。还会有谁相信她,愿意与她合作,她还有什么名声去与官府周旋,去救出她那受苦的父亲?
见到柳婧脸色苍白如纸,站也站不稳了,贵介郎君眼中精光四溢。
他抚着腰间的佩剑,慢条斯理地说道:“柳家郎君如果不想被锁拿,不想被人认出,我这里还有一个建议。”
几乎是他话一吐出,柳婧双眼便亮了,她双眼亮晶晶地、期待地、渴望地看着他,那眸子中神光闪动。生平第一次,贵介郎君明白了那句“眸子会说话”的含义。
当下,他淡淡一笑,优雅地说道:“柳家郎君可想知道?”
柳婧点了点头。
“大声点!”
“是!还请郎君吩咐!”柳婧从善如流。
贵介郎君听着她的回答,看着她的表情,慢慢地,他的唇角一弯。他明明脸上带笑,可随着他唇角这一弯,不知怎的,柳婧给生生激出了一个寒战来。
贵介公子放低声音,他优雅中透着一种顽劣地说道:“我呢……性喜男色。若是柳家郎君自愿投怀送抱,或许我会不让小郎君戴上锁链,也愿意用袍子帮郎君遮去面容。”
说罢,他顿住了。便这么含着笑,姿态从容地看着柳婧。
如他所愿,柳婧的脸再次刷地雪白。不过这一次的雪白之外,隐隐还透出一股羞怒了的潮红。
柳婧羞怒地瞪着他。他这话是什么意思?让她献身于他吗?呸!堂堂男子汉,居然喜欢同样是男人的同性,真是不知羞!
不对,不对,这不是重点!重点是,眼前这人并不知道,自己是女儿身啊。不说别的,自己要是真的对他投怀送抱,以后还有什么面目嫁给别人?
可是,如果自己不依从他,真被这人锁链拿着招摇过市怎么办?她还有父亲要救,还有母亲妹妹要等着她去撑腰。她不能只想着自己,她不能……
贵介郎君迎上了她的眼。她那因为愤怒和羞赧而晶亮生辉的眸子,衬得柳婧整个人有种特别的生气,简直流光四溢。
看着她这模样,贵介郎君双眼眯了眯。然后,他嗤笑道:“怎么,怕我要了你的身子?唉,这吴郡遍地贫贱,几无美色。阁下在这里或许是个人物,真到了洛阳长安,不过是下下之姿……本郎君也就是与你玩耍一番罢了。就你?”他从鼻中发出一声冷哼,“本郎君还不中意呢。”
在柳婧越发瞪大了眼,一脸犹豫不决,一脸羞愤气恼时,贵介郎君先是眯着眼享受地打量了她一阵,再装模作样地看了看沙漏,转头说道:“时辰不早了。来人!”
“在。”几个银袍士卒站了出来。
“给柳家郎君戴上锁链,押出常府大门!”
柳婧脸色大白。
几个银袍卫朝着柳婧大步走来。
柳婧看着那越来越近的银袍卫,额头上汗如雨下。
贵介郎君神色不动,只是微眯着双眼,享受地看着她的挣扎。
就在那两个银袍卫大步走到柳婧身前,柳婧双眼一闭正准备朝着他冲过去时。那贵介郎君突然哈哈笑了起来。
他的笑声十分突然,令得柳婧一怔,睁开了双眼。
对上她迷茫的眼,贵介郎君手一挥,示意几个银袍卫退下后,他走上一步,低头把唇凑在柳婧的耳边。他笑了笑后,突然在柳婧颈间一嗅,做出这个令柳婧僵住的动作后,他在她耳边温柔地说道:“柳郎真香啊……”他双臂收了收,在她腰间搂了搂后,又低笑道,“嗯,还这么软软的,几乎就跟女儿家一样的软。唉,可惜你是男儿,如果你是女儿身的话,这么一抱你,我岂不是要把你娶回家了?”语气明明傲慢,明明嫌恶,可他这低笑,这声音,是如此温柔,简直是温柔得近乎呢喃。感觉到他故意凑近她耳边说话所喷出的热气,柳婧不知是羞到了极点,还是愤怒到了极点,一时之间,整个人都僵硬地站在那里,一张脸红得要滴出血来,便是那唇,也紧紧抿着,甚至因抿得太紧,那唇都成一线了。
这样的柳婧,更令得贵介郎君低笑不已。就在他越发凑上前,那唇有意无意地划过她耳际,就在他享受柳婧的僵硬和颤抖,等着她下一个举动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不一会儿,一个银袍卫来到了贵介郎君身后,低声说道:“郎君,那厮到了。”
那士卒声音一落,贵介郎君便慢慢松开了柳婧。他回过头看向那银袍卫,皱眉道:“怎么来得如此之快?”
那银袍卫一板一眼地回道:“属下也不知。”这个回答显然让贵介郎君很不满意,他轻哼一声,吩咐道:“贵客都来了,还在这里耽搁做甚?走吧。”说罢,他把柳婧置之脑后,转身就走。
他走了几步后,也不知想到了什么,脚步微顿,回头看向柳婧。
柳婧正低着头,因此,他的目光她没有看到。
可能事情真是紧急,贵介郎君虽然还想耽搁一下,盯了柳婧一眼后,嘴角似笑非笑地一扯,又提步而行。
突然,身后一阵脚步声传来。他回过头去。
却是柳婧跟在了他身后。对上他的目光,柳婧微微侧过头去,双眼乱瞟就是不看他。贵介郎君再一瞅,果然,那百两他搜出来的金子,柳婧又给悄悄地拿回去了。
看着跟在自己身后,明显想混出常府的柳婧,贵介郎君不由得哧地一笑。
听到他的冷笑声,柳婧汗如雨下。这人只要一句话,便可以把她送入牢房。只要他不允许她跟着离开,她就出不了这大门!
不知不觉中,低着头站在他身后的柳婧已是掌心汗黏黏的一片。
她咬着牙,紧张地想道:求你了,千万不要再为难我了……求求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