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埃及艳后:克娄巴特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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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亚历山大的继承人——克娄巴特拉(1)

一、小公主的憧憬

在立柱的阴影之下,一位小公主倚靠着窗台,从阔大的窗口遥望大海。她今年只有十二岁,满头棕色的鬈发,穿一件黄色的丝质衬衫。这时,她把双手叠放在脑袋和大理石墙之间,蜷着双脚,以便坐在自己的凉鞋上,一副小女孩的可爱模样。因为穿得比较少,微风能吹出她那对微微隆起的乳房的轮廓。在北方,人们会觉得她已经十五周岁,是一个成年女子了。但这里是地中海,皇宫坐落在非洲的海岸城市——亚历山大城。

小公主的个子不高,但步履轻盈。如果她这时一跃而起,蹲在一边的内侍可能还没来得及站起身,小公主已经跑到大门口去了。她真有这么敏捷灵动。缩在角落里的内侍看着这位小公主,以为她不知道自己正在这样直视着她的背影。可她对周围的一切都了如指掌。在一艘大帆船驶过灯塔,驶离她视力范围的同时,公主还能感觉到这个内侍带着湿气的目光落在了她的背上,甚至能分辨出他的棕色皮肤与丝绸衬衫摩擦所发出的沙沙声。至于他正在想些什么她并不关心。他只是一个奴隶,或者说是一只皇家豢养的动物,根本算不上一个男人。小公主还闻到了一股柏油味,她想这应该是从那几条湿缆绳上传过来的,昨天肯定是用了这几条缆绳把她的小游艇拖上船坞的。现在它们被挂在她窗台下的拱梁上晾晒。

内侍那含泪的目光投射在小公主的身上,如同无声的埋怨。他想:她可真白啊,她姐姐贝勒奈西的肤色是黄的,她父亲托勒密十二世的肤色几近棕色。她的肤色不会一直这么白,他差不多可以断定不久的将来,她脸上会因为美酒和爱情浮上片片红云。为什么她的鼻翼在不停地翕动呢?她一定是在思考能轻而易举将贝勒奈西置之死地的办法。如果她肯把这件事交给我办,内侍想着,我会毫不迟疑地为她解决这个难题。单单是她那如同天籁的声音就足以让人发狂。我的父亲曾杀害她的叔祖父,结果他自己也身首异处了。我们都会有死的那天。内侍边想边目不转睛地盯着小公主。

她纹丝不动地坐在石墙边,手托香腮,凝望大海。等到看见父亲的船队归来她就能够获得自由了。可父亲很可能早就被人杀死在罗马或海上了。明天,说不定明天就会有一艘三角帆船载着一个身穿短皮上衣,手执短剑,长相精明,表情严肃的罗马人驶进亚历山大港。他会以父王的名义废除她姐姐——贝勒奈西的王位,并让她重获自由。

一切的幸运和灾难都与罗马相连,小公主想。为什么这么说呢?埃及每年春天一半的收成不都装入了开往意大利的大货船吗?从国外运来的最精致的布匹、藏着狄俄尼索斯秘密光彩夺目的紫水晶、金黄的琥珀,还有麝香和熏香,一到港口就会被高价收购,但它们的最终归宿依然是罗马。罗马又为这些物产支付过什么呢?每隔几年,父王都要从地窖中拿出大量的金条,搬到船上,漂洋过海运到罗马去。罗马人在埃及买的货物越多,我们送给他们的钱财也会越多,这又是为什么?

父王这次去罗马都已经两年了。在庞培的乡村别墅里,他必须和罗马人无休止地讨价还价,决定到底支付多少钱才能请罗马人保住他的皇位。庞培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这些罗马人总要勒索别人的财物,总是在威胁别人?这位“伟大的”庞培把头像印在了钱币上,看起来和平民百姓也没什么两样。据说另有一位叫恺撒的会好看一些,可直到今日,他的头像也没被印在钱币上。小公主想,他们都是靠自己的奋斗变成了富有的商人或勇士。我们这些有三百年帝王血统的皇室后裔,是神的传人,是神在大地上的代表和象征,难道只有去乞求罗马人并得到他们的恩赐才会被允许继续生活在自己的宫殿中吗?看,又一艘满载着粮食的船驶出了港口,罗马人仍然不会付钱的。

忽然之间,小公主好像明白了其中的奥妙。她回想起了父王那张虚胖的脸和他在亚历山大城里作出的种种不良行迹。他总是和乐师们一道在大街上吹笛子,还要他的奴隶们和着他的笛声跳舞。整座城里每个孩子都知道奥利提斯国王陛下是个吹笛手。每个权贵都看到过国王醉醺醺地从街道上走过。许多妇女在他乱摸她们的胸脯时抓破了他的手。所以如果哪一天人们要废黜这个国王去拥立他的长女贝勒奈西公主也不是一件奇怪的事。贝勒奈西是他和一个黑奴所生的,而他自己也是一个私生子。

毒死她!小公主想。正如另一个托勒密毒死她母亲,正如托勒密四世绞死他的哥哥和姐姐一样。家庭中每个猝死的人身后都藏有一个狠毒的阴谋,小公主的教师和其他人让她慢慢地弄懂了这一点。

她想,一个爱玩乐的父亲当国王,一个早已不在人世也无人知晓她究竟怎样的母亲,一个出身低贱的姐姐当女王!当父亲身着紫袍,头戴王冠乘车到神庙时,埃及的老百姓和奴隶们还愿意把他视作阿蒙神的化身吗?那可是由人类和众神之父卜塔选出来的。他常常在街头喝得烂醉如泥,又曾扬言要杀了誉满世界的哲学家德米特里。这么一来,舞文弄墨的文史家们还会在他们的作品中赞美他吗?

这时,德米特里走了过来。他低垂着自己英俊的头颅,向小公主毕恭毕敬地鞠了一躬。在亚历山大城里,他的希腊语讲得最漂亮。他对神和自然无不了然于胸。当这位犹太哲学家用他那柔和而富有磁性的声音讲课时,小公主不由地怀疑起“智慧不及皇冠”这句托勒密皇家箴言。当然,她绝不会为获取智慧而放弃皇冠的。

但人必须学习。尤其是她,要学习、领会希腊人创造出的所有文明。只有这样,在将来的某一天和那些除了打仗什么都不懂的罗马人面对面时,她才知道应该如何驾驭他们。今天要进宫为她讲学的三位教师会再度告诉她,一切智慧和美都源于雅典。她对知识有着一份无休止的渴求,虽然她的年纪不大,却已经比她父亲知道得更多,而她的姐姐和三个弟妹在学识方面与她更是无法同日而语。现在,整个缪塞恩都知道宫里又出了一位想无所不知的公主。传闻她能立即领会皇宫里每一幅宏伟的绘画和每一件精致陈列品的用意;她学的知识从机械制图、船舶设计、人体构造到硬币制作无所不包。她还会通过硬币看相,预知未来,还掌握了六七种地中海地区的语言。可是百姓们不知道,小公主最喜欢做的事是站在巨幅地图前,伸出她稚嫩却坚定得从不会颤抖的手,用手指从尼罗河三角洲向西画一条线(她经常做这件事,并且每次都是双唇紧闭),它穿过叙利亚、卡帕多西亚、庇鲁斯直到布林迪西,然后再斜穿意大利直接南下回到起点。这条线似乎要把整个地中海东部地区全部划入埃及的版图。可是有一点,小公主从来没把罗马圈进来。

埃及对于她来说只是一个称呼,实际上无论是她还是她的祖先对这个地处尼罗河上游的国家都知之甚少。这个国家的信仰并不是她本人的信仰,管辖着这儿的神明也不是她的保护神。尼罗河对她而言也是一条陌生的河流,她也没有见到过。因为亚历山大城在希腊海边而不是如孟斐斯那样在尼罗河畔。她生活的环境和头脑中的一切都蒙上了一层希腊色彩,无论是她梦中的语言、她的感受、她所学习的东西还是她理解事物的方式、她的祖先、亚历山大城的建筑物以及从港口传来的各种方言会聚而成的喧嚣。小公主轻盈地跑过皇宫大殿,清脆的脚步声在空中回响,托勒密祖先们的半身像俯视着她。这些雕像的确已经没有了挺拔的希腊鼻,但他们的身材还是雅典式的,如同亚历山大一般身形矫健。昔日,亚历山大踏上还是荒漠的这片土地,环顾四周后就决意把它建成世界之都。现在,这个城市还能保持这份殊荣吗?

傍晚时分,小公主喜欢爬上皇宫的屋顶,在那儿远眺的视野几乎和站在灯塔顶层上一样开阔,可以看到塞浦路斯、希腊甚至罗马。此刻,船舶都安静地躺在港湾里,回想着它们承运的货物——莎草纸、玻璃器皿等以及它们未来的命运。明天它们将离开这儿,在蔚蓝色的海面上航行,驶往下一个港口。在那里,水手粗大的手会抓住侧舷的缆绳让它们靠近热闹非凡的码头,然后卸货。海上航行时还有可怕的暴风雨在等待着它们。但它们是一个民族联系另一个民族的使者,是运送商品、军队,传递权力的重要工具。它们宁肯驶向危险,也不会静卧港湾不动,因为等待它们的一定是腐烂消散的命运。

小公主在屋顶上注视着航船的起伏,她心里的所思所想可与船舶全然不同。她在默默地告诉自己:总有一天,我要乘上一艘快船到叙利亚和卡帕多西亚海岸去,后面还要跟着六百艘三层桨的战船,直奔以弗所、科林斯和雅典而去!这个巨大港湾里所有的岛屿都将为我所有!到那个时候,被关押软禁的将会是贝勒奈西。我的头上将戴着阿芙洛狄特和伊希斯的皇冠,我的戒指上会刻上“克娄巴特拉七世·埃及女王”这几个字。到那个时候,这世界上的强者就只有我和罗马了。到那个时候,让我们看看埃及的玉米是否还要被运送到意大利去。即使要运去,他们也不再能够像过去和现在这样,不但得了货物不付钱反倒从亚历山大把一船一船的金子拿走!相反,黄金和贡品到时会源源不断地从罗马内地运到这个富庶的世界之都来!

入夜,这种对未来东方命运的憧憬总是伴着夕阳沉入海天交接处。从哲学家、远洋船长或者内侍那里听来的一切关于罗马的叙述让小公主觉得那是一个黑暗而混乱不堪的国度。她听到的那些关于父王的传闻和印象中的罗马帝国一样乱七八糟。她还知道许多自己出生之前就发生过的事情。在她出生前十三年,一个托勒密就曾把埃及拱手相送,可罗马元老院还不肯接受这样的馈赠。那些有希望被派来统治这块富饶之地的罗马人个个都心怀不满。他们哪里知道元老院的打算?为这个尼罗河三角洲上的富国扶持一个软弱无力的国王做形式上的统治者不比交给一位骁勇善战的罗马总督统辖更安全吗?元老院宁愿让托勒密把埃及和塞浦路斯传给两个私生子,让他们在各自的领地上过着花天酒地,昏天黑地的生活。他们越是放荡不羁,就越能从他们手上榨取财富,他们也就越会变得软弱无力。罗马的那几位实权派都在暗中等待着,有朝一日自己大权在握之时,也就是把这个神奇而富有的国度据为己有之日。对于这种事情,罗马人一向喜欢赋予它一层神话色彩,而不是开诚布公、按部就班地实现占有它的欲望。从此,这个爱吹笛子的埃及国王就被罗马贵族们玩弄于股掌之中。每过几年,他都会被罗马人叫去,然后像一只被吃饱了的猫逗弄够了的小老鼠一样,重新遣返回国。不过,每次回国后,他都要从传说中的托勒密宝库中取出更多的黄金珠宝贡奉给那些逗弄他的人。只有这样,罗马的元老院才肯承认他的埃及国王地位是合法的。

二、转 机

公元前59年(罗马的纪年始于罗马建成之时),恺撒当上了罗马执政官,不过那时他的权势比不上另一个执政官,同时也是他的对手——克洛狄乌斯。正因为如此,当克洛狄乌斯因不满足于塞浦路斯王送来的财物而想废黜他的王位时,恺撒没有能力阻止。塞浦路斯王是埃及国王的弟弟和大臣,他的王位被废黜后,塞浦路斯也就随之成了罗马版图中的一个省份。但弟弟的被废黜对埃及国王来说好像是无关痛痒的一件事,他从未对此表示过任何激愤。这个爱吹笛子的人甚至还想从国外聚敛更多的财宝用来贿赂恺撒和他的党羽,以求自保,希望他们不要侵犯自己的私人财产。这时的亚历山大城处处是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情景。城中的权贵们、教士、地主和皇宫中的官吏都清醒地意识到,这时鼓动埃及老百姓把他们的国王从王位上赶下去是一件极容易做到的事。于是这个爱吹笛子的国王赶紧逃到了罗马。国王的长女贝勒奈西由她的追随者推举登上了王位,国王的弟弟塞浦路斯王服毒自尽。

这一年克娄巴特拉才十岁。她对发生的一切感到震惊不已。在她家族的史册上从未缺少过沾满鲜血的篇章。在二百五十年的时间里,有十三位托勒密先后继位,他们都受到过妻子或子女的挟制或迫害。这类情形早在他们的法老时期就出现过。小公主明白了毒药、匕首给她的先人们带来了怎样的生死浩劫:哥哥杀妹妹,王子杀父王,王后杀国王。所有这些浩劫都因权力而起,为了争权夺利,为了享受更放纵的生活,不惜骨肉相残。生活在皇宫中的人,如果没学会先发制人,就随时有身首异处的危险。不过,倒从来没有人自戕过。如今,这个日渐衰败的家族中有一位继承人用他的逝去为家族挽回了一些名誉。据说他是一边吟咏着自己写的诗句一边喝完酒杯里的毒药。小公主为此感动不已,久久不能释怀。随着时间的流逝她愈来愈鄙视自己那个跑到罗马去摇尾乞怜、哀讨王位的父亲,同时也让她懂得应该对自己的这位叔父肃然起敬。缪塞恩的哲学家不停地教导她,时至今日,仍然有比王位和黄金更珍贵的东西,那就是国王的荣誉。年仅十岁的克娄巴特拉已经知道束缚着她父亲心灵的枷锁其实不名一文。与之相比,毒药反倒更能维护国王的尊严,在困窘时它还是一种能够帮助自己尽快得到解脱的东西。这个观念深深地烙在她的心里,虽然始于童年,却永不磨灭。

小公主一定要冲破姐姐贝勒奈西对自己的束缚,才能将浑身上下充沛的活力施展出来。贝勒奈西现在自立为王,可是她真的就感到幸福了吗?她同床共枕的第一任丈夫是她的一个远房堂兄。只要和他结婚,他就能成为国王,贝勒奈西可以实际上操纵王权。但是这个丈夫沉溺于声色犬马之中无法自拔,后来被王公大臣们弄死了。现在与贝勒奈西同床共枕的是一位波斯王子。这位王子会是一个冒险家吗?他能在这个古老的国度里做出什么轰轰烈烈的事来吗?实际上她这第二任丈夫总是穿着紧身裤到处乱跑。他精通马术,对希腊精神和希腊精致优雅的生活方式却一无所知。他很自由吗?是否不再受皇宫中内侍们的监视呢?他到底是爱他的妻子,还是鄙视她呢?小公主知道,有一件事是他们每天都在担忧的,那就是罗马人的到来。刻薄而又傲慢的罗马人虽然居住在北方目不能及的地方,却有可能从天而降,到这里来烧杀抢掠,毁灭这里的一切。

小公主的父亲已经深陷于耻辱的泥潭中无法自拔。既然违背罗马人的意志是绝对不可行的,那就只能设法请求罗马人的谅解了。这种境况小公主看在眼里,女王夫妇、亚历山大城的老百姓们也都心知肚明。为此,女王专门派了一个由一百位出身比较高贵的埃及人组成的使团去罗马。他们有两个使命,一是追回那位爱吹笛子的国王,二是说服罗马人与女王结成同盟。可是时间一天接着一天,一月接着一月地过去了,这些使者如泥牛入海杳无音讯。在亚历山大城里,只有这位小公主一心盼望着这些使者徒劳无功。因为只有那位她也看不起的父王在罗马占上风,她自己才有可能登上王位。

冬去春来,当冰冻融化后的第一批船队经法罗斯岛灯塔驶入亚历山大城时,小公主和全城的百姓都听到了一个惊人的消息——奥利提斯把女王派去的一百名使者全部处死了。当然,小公主还有自己收集情报的渠道,她比老百姓知道更多内幕和细节。她了解到,父王与罗马人达成了协议,如果罗马人帮助他复位,他就付给他们六千塔兰特。她还听说,罗马人因为在波斯战争上失利而耗尽了钱财。如今的罗马政坛形成了恺撒、克拉苏、庞培三足鼎立之势,他们彼此钩心斗角,都想独占埃及,尤其想独享托勒密的黄金珠宝,这样才能有雄厚的经济实力保证自己彻底胜过竞争对手。这种形势下,他们都愿意拉拢这位流亡在外却很富有的国王,想让他以同盟者的身份离开罗马回国,尽快支付给他们一大笔钱。罗马的这场政治斗争后来几乎要发展成为一场政治灾难。最后恺撒从高卢回到罗马并依据他颁布的《朱利安法》宣布,这位爱吹笛子的国王是“罗马人民的同盟者和朋友”。与此同时,诡计多端的罗马人还让这位同盟者欠下了罗马巨额的高利贷债务。这是一笔永远偿还不清的债务,最终这位“罗马人民的同盟者和朋友”会因为这笔债务而不得不对罗马人俯首称臣的。这样,罗马人就可以放心地让他回国了。

小公主身边早就聚集了一群不满现状,渴望革命的人。奥利提斯甚至密令他们拥戴小克娄巴特拉为王。当那个懦弱的爱吹笛子的国王在向罗马人乞求重戴埃及王冠时,被冷落的小公主也在亚历山大城里悄悄地筹谋如何借助罗马人的力量使自己成为执政者。

这一天终于盼来了。一位债台高筑,无力支付士兵薪饷的罗马驻叙利亚将军带兵前往埃及索要一万两千塔兰特。这个数目正是罗马人与爱吹笛子的国王共同约定的买王位的款项。罗马将军指挥他的几千兵马穿越沙漠,取道加沙到尼罗河三角洲东面的培琉喜阿姆,再沿着尼罗河直奔亚历山大城而来。这条路线三百年前亚历山大大帝曾经走过,也是几千年来波斯人、希伯来人和亚述人征战埃及时的必然选择。

克娄巴特拉此刻心潮澎湃——自由终于要来临了!尽管它是由令人厌恶的罗马人带来的。她开始频繁地四处活动,一方面要避开她那个执掌大权的姐姐,另一方面在各党派之中抛头露面,争取他们的支持。

现在,亚历山大人已经听到了罗马骑兵的马蹄声,越来越迫近城墙的呐喊声,雷鸣般地撞门声。然后,城门被撞开,人们四处逃散,唯恐避之不及。克娄巴特拉又看见了她父王那张沧桑的脸庞。他终于在外国军队的护卫下再次回到了自己的皇宫,收回了自己的王冠和权杖。同时,她还看到了自己的姐夫,那位波斯王子的下场——他的尸体已经面目皆非,无法辨认了。祭司们纷纷归顺,亚历山大城的老百姓们面对这个他们曾经要驱赶下台的国王也马上宣誓效忠。最后,爱吹笛子的国王判自己的女儿贝勒奈西有罪,小公主看着姐姐的人头落地时并不悲伤,要知道这可是她得以执掌王权的先决条件啊!如今在她和王权之间只有一个障碍,那就是她那位年迈无能的父亲。姐姐贝勒奈西死的那天对她而言是取得了一次无声的胜利的一天。

当小公主和罗马士兵直面相对时,她心中的傲气更是有增无减。难道这就是罗马人吗?难道这就是罗马军队吗?这些人都长着一副日耳曼人野蛮的嘴脸,一头金发,和她说的语言也不一样。其中还有一些个头不高的大眼睛犹太人,低眉毛的拜占庭人。这支军队在北非沙漠中已经消耗了许多体力,这场攻城之战更是让他们精疲力竭。小公主本来就不太相信有关罗马军队使人闻风丧胆的传闻,如今所见到的并非罗马最精锐的部队,心里就认为罗马人不过如此,那份对罗马人的惧怕也消减了不少。

罗马人当中也有让小公主惊讶的。一位攻占了培琉喜阿姆并在进攻亚历山大城担任第一梯队骑兵队长的罗马人在皇宫里与国王和小公主共享佳宴。招待他是按照将军的规格进行的,而事实上,在小公主看来,他在各方面都要比那位驻叙利亚的罗马将军更出色。他把短袖束腰外衣的腰带扎得很低,长剑仍然佩在腰间,用一种半靠半坐的姿势坐在餐桌旁。他的头像赫拉克勒斯,长着一个鹰勾鼻,留着不太和谐的胡子。小公主默默地注视着他,对罗马人的偏见略有改观。

骑兵队长并没有注意到这个漂亮而略带紧张的小公主。在这次庄重的皇家宴会上,十四岁的克娄巴特拉和二十七岁的安东尼第一次见面。直到十三年后,烽火燃遍了多少山川,英雄经历了多少磨难,他们俩才再次相遇。如果这时,他们能对视一下,说上一句话,或者春风能把他俩拉得更近一些,也许就不会再有他们的第二次相见,历史就会是另一番模样了。他们坐在桌旁,一个是温润如玉的希腊处女,一个是骁勇善战的罗马军官;一个如阿芙洛狄特般纯洁美丽,一个如赫拉克勒斯一般年轻英俊。但现在,俩人都不具备自己所代表的美神和大力神的神力。

三、登上王位

三年之后,克娄巴特拉当上了女王。

克娄巴特拉是在埃及国力日衰时期登上王位的。爱吹笛子的国王在位的最后几年一直动荡不安。他所有的财产实际上被罗马的一位财政大臣掌控着,自己并不能随意处置。当这位国王迫不得已把那个罗马人赶回去之后,罗马帝国便认为将埃及这块土地据为己有的时间已经到了,就像吞并地中海沿岸大多数地区一样。就在埃及即将成为罗马的一个省份之时,克拉苏在波斯战场上打了个大败仗,几乎全军覆灭。这次惨败让埃及有了一线苟延残喘的机会,没有马上被并入罗马版图。但在这位声名狼藉的国王去世的时候,埃及的主权已经岌岌可危了。

王位由十七岁的克娄巴特拉和她年仅十岁的弟弟托勒密共同继承。在一次庄重的祈祷式上,克娄巴特拉的父亲委托罗马人做他遗嘱的执行人。因为按照古埃及法老的习俗,这兄妹二人应该结为夫妻。爱吹笛子的国王对皇宫里的争斗再明白不过:阴谋不会远离埃及王室,甚至会愈演愈烈。克娄巴特拉还有一个十三岁的妹妹阿尔西诺伊和一个年纪更小的弟弟。这四个孩子中,到底会是谁受压制、谁遭流放、谁被谋杀呢?最后又会是谁在哪个派别的帮助下夺取王权的呢?这个可怜的希腊埃及人像乞求神灵一样乞求着罗马元老院的庇护,就连身后之事也求助于罗马人,以期保证埃及的和平与稳定。在他看来罗马就是埃及命运的支配者。

历史上,克娄巴特拉并没有和她弟弟完婚。也没有人知道她在十七岁到二十一岁之间都做了些什么,这是她个人生活史中唯一一段什么也没留下的空白处。但是这几年当中发生的重要事件却很多。克娄巴特拉被她的弟弟赶下王位,隐退了一段时间。她的隐退是为了寻找机会夺回王冠。从一位古代作家留下来的文字片段中我们能大致揣度出她当女王时的一些感受。

克娄巴特拉刚就位时,有一位罗马驻叙利亚总督派他的儿子来亚历山大城调回安东尼当年带来的部队,他们一直作为卫队留守在埃及。然而,原本纪律严明的罗马军人现在已经无心作战,成了一群以凯尔特人和日耳曼人为主的士气低落的散兵游勇。他们只想和他们在埃及娶的妻子待在一起而不乐意去波斯战场送死。他们不仅没有上战场,还杀死了总督的儿子,把他的随从赶了回去。女王对这件事的反应又怎样呢?乍听到傲慢、不可一世的罗马人被这些一半属于她的子民挫伤气焰,难道她就不会为自尊心得到了一些满足而高兴吗?克娄巴特拉从来就不是一个感情用事的人。她下令把这些不肯服役的士兵抓了起来,戴上镣铐押送到叙利亚交由罗马总督处置。这些人就是杀死他儿子的凶手。可是,这位总督并没有对这些人进行残酷的报复,反而把他们全都又押送回女王那儿,并告诉她,只有罗马长老和罗马官员才有权逮捕罗马人!不知道女王当时是怎么想的。这对克娄巴特拉来说是一个刻骨铭心的教训,她肯定能从中吸取些什么。

时隔不久,又有一艘属于罗马的船只驶进了亚历山大港。格内奥斯·庞培奥斯依照他父亲庞培的命令前来收编这支军队。这回,这些无心作战的散兵游勇出发了。因为这次他们要被纳入了不起的将军麾下与声名远扬的恺撒本人作战。在这场因争权而起的斗争中,人们都赶紧站在庞培的一边。克娄巴特拉知道这件事之后,不仅放行,还送了五十条船给这些罗马人当交通工具。庞培的儿子比安东尼年轻许多,还很优雅。如果庞培打了胜仗,她就能够以此谈交情叙旧谊了。

爱吹笛子的国王生前曾讲到过庞培的竞争对手——恺撒。他的那些远渡重洋的故事比庞培的任何一个故事都有意思得多。但克娄巴特拉从来没看到过印有恺撒头像的硬币。而庞培给克娄巴特拉寄过自己最好的肖像画,硬币上那个风度翩翩、青春依旧的庞培。在克娄巴特拉看来,这两位将军都应该是老态龙钟的人了。

这位年轻的罗马人在亚历山大顺利完成任务正好为埃及王室中反对克娄巴特拉的人提供了一个绝妙的借口。他们诽谤说克娄巴特拉不但与罗马人勾结,还把埃及最好的舰队拱手相送。一个年轻英俊的罗马军官就足以弄得她神魂颠倒了,这种君主还会有什么样的事情做不出来呢?女王虽然冰雪聪明,特立独行,但她当时的势力太小,不足以抵挡反对者对自己的攻击。更有甚者,与她共同执政的弟弟才十几岁又不够聪明,受人摆布而不自知。宫里人都知道,事实上是托勒密的三位老师——一个内侍总管、一个太傅和一个将军煽动满朝文武官员、权贵和老百姓让这个向罗马人出卖国家利益的女王退位的。

或许事实真相不能十分肯定。但可以肯定的是,有一天,二十岁的克娄巴特拉在亚历山大城的皇宫里再也待不下去了,不得不逃离自己的宫殿,自己成长的家。她应该去往何处?罗马吗?罗马元老院是她父亲要求联合执政遗嘱的执行人。年轻的克娄巴特拉在利益受到威胁,性命攸关的时候仍不会被情感左右。在尊严和利益两者当中她是不会选择利益的。去乞求罗马元老院的庇护,必然会重演她父亲当初返回埃及的那一幕(这恰巧是她瞧不起父亲的原因所在)。如果真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克娄巴特拉宁可像塞浦路斯王那样服毒自尽!

克娄巴特拉带了一小队人马逃到红海,和阿拉伯人及其他一些游牧部落居住在一起。她曾经学习过他们的语言,了解他们的感情和习俗。在那儿,她通过自己的不懈努力招募了一支军队,决心与自己的弟弟及其军队相抗衡。她深知弟弟军队的弱点所在,亚历山大城中的最高长官阿基拉斯将军是一个优柔寡断的人。于是,这位新时代的亚马孙女战士率领着自己的军队,兵分两路向培琉喜阿姆进军,一路穿过山林,一路越过沙漠。阿基拉斯将军在西方准备应战。一场为争夺世界上最古老帝国的王冠而进行的战役已经吹响了号角。

但世人并没有把目光投向尼罗河流域。他们都在密切关注着希腊。几个星期以前,两支规模更大的军队在这儿开战。和克娄巴特拉一样,他们都是有备而来,但争夺的是更辉煌的战利品。在那儿,是两位那个时代最伟大的将军在为争夺整个世界而战。当托勒密姐弟率领着各自的军队在尼罗河三角洲互相觊觎,蠢蠢欲动时,恺撒已经在法萨卢斯彻底打败了庞培。消息是千真万确的,并且迅速传遍了整个地中海沿岸地区,所有的人都惊呆了。因为人们都认为庞培是可以战胜恺撒的。这对同室操戈的姐弟也都吃惊不小。又有一个更让人吃惊的消息接踵而至。曾经可以任免埃及国王的庞培如今带着他的那些残兵败将直奔亚历山大城而来。他这个号称“攻无不克”的大将军如今要向爱吹笛子的国王的儿子寻求庇护和帮助了!

一个月后,庞培到达了培琉喜阿姆。托勒密王朝真正的掌权人是内侍总管波狄诺斯。他立即作出决定要杀死这个战败了的罗马大将军。这样做有两个好处:一是可以讨好恺撒这位世界新霸主;二是不会引火烧身,让两支大军在埃及的国土上进行最后的厮杀。当庞培靠近海岸时,一位埃及将军乘一艘快艇前去迎接,艇上暗藏着雇来的杀手。据说那里的海水很浅,战船无法靠岸。还有人说庞培的妻子科涅利亚当时就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并告诫庞培不要上岸。但庞培看到岸上都是罗马士兵,就毫无戒备地上了船。因为船小,风急浪高,他又确实年纪不小了,登船后他的行动不是很方便。下船时,他被人从后面捅了一刀。科涅利亚在战船的甲板上目睹了所发生的一切,看到庞培的头颈被砍断,她尖叫着起锚逃跑了。庞培的头颅和戒指被留下来,尸体扔进了大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