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龚鼎孳《上巳将过金陵》倚槛春愁玉树飘,空江铁锁野烟消。兴怀何限兰亭感,流水青山送六朝。
弹劾完S弹劾B
龚鼎孳,字孝升,号芝麓,原籍合肥,明清夹缝人,江左三大家之一,与钱谦益、吴梅村齐名。小龚早慧,别的孩子还在床上“作湿”的时候他就会作诗了,别的孩子刚换上不露屁股的裤子他就会做八股了,到了十八岁首次参加高考就中了进士。
崇祯七年进士及第后,赶上馆选暂停,小龚失去了进翰林院的机会,外放蕲水当了一县之长。还不到二十岁的龚知县,就赶上群体性事件频发,任期内高筑墙深挖壕,防范张献忠破城。在那个处处兵燹的年代,保了蕲水百姓足足七年平安。《合肥县志》中有封表扬信就是夸他的:“蕲人德之,立生祠祀焉”,魏忠贤权重时生祠遍地,龚鼎孳的生祠却是靠硬邦邦的政绩换来的。
崇祯十四年,因为杰出的守城才华被召入京城,第二年,龚鼎孳被任命为兵科给事中。七品的官实在算不上大,不过给事中是言官,有检察监察的弹劾权。在这一得罪人的岗位上,龚鼎孳显得书生气十足,多大官也不怵。本来崇祯赏识其才华,给他个言官干,小龚就以为盼来了“百花齐放百家争鸣”的大好时代,弹劾完了S弹劾B,却不知监察权是皇帝老儿给的,皇帝心仪的人和皇帝要办的事是不能说三道四的,结果当然是SB了——终以言事系狱。这一时期的龚鼎孳有几分迂几分可爱,在岗位上勇于践行言论自由,以为以一士之谔谔就能唤醒众士之诺诺,天真得一塌糊涂。
当言官那阵子,龚鼎孳创了一个纪录,“一月书凡十七上”,以不到两天一封奏疏的频率,弹劾首辅周延儒、阁臣陈演,并成功阻止了大学士王应熊的复起。周延儒获罪后,因为龚鼎孳前期工作做得好,所以周的铁哥们王应熊奔袭千里到京说情,还没开口就被崇祯骂回去了。龚鼎孳弹劾的这几个人,说不上大奸大恶,可查谁谁的屁股都不干净,所以他的弹劾没什么问题,谈不上构陷和罗织。
同样是崇祯进士出身的李清态度相反,他在《三垣笔记》中说,龚鼎孳“居言路,日事罗织”,有上纲上线之嫌。李清跟龚鼎孳最大的不同是,南明小朝廷被端窝后,李清坚不出仕,不像龚大人,明、清和李自成的官都当过。所以立场不同难免刻薄,但假如李清记录的这一幕属实,龚鼎孳就有点龌龊了——“密疏已非礼,又延儒行时,鼎孳远送,伛偻舆前,叵测又如此”,李清说,告黑状已经很不爷们了,周首辅被轰回老家前,你龚鼎孳却又来送行,还在车前作揖打躬,这不是装好人嘛。如果这一情形是李清亲眼所见,莫非这就是传说中的“心底无私天地宽”?还是证明了龚鼎孳的脸皮够厚?你自己判断吧,中国历史就这德性,三十年的都无真相,三百多年前的事更说不清楚了。
自杀的行为的艺术
龚鼎孳在大明的仕途以牢狱之灾收尾崇祯十六年,龚鼎孳三连发,上疏弹劾了三位权臣,结果把崇祯都惹恼了,叱责他“冒昧无当”,被下狱,到了第二年开春才给放出来。龚鼎孳这段经历说明,言官毕竟是帝王家豢养,让你咬人你才能咬人,没让你咬你瞎咬一气那就是找倒霉了。
这位江左才子处世的转折,没准就始于那次身陷缧绁。龚鼎孳重获自由不到一个月,李自成就破城了,几乎同时,崇祯在煤山上了吊。想必龚鼎孳还有足够的时间开个家庭会议,会议结果是为大明殉难,于是他和他那大名鼎鼎的小妾顾横波一起投了井。《大宗伯龚端毅公传》中写着:“寇陷都城,公阖门投井,为居民救苏”,没死成。《明季北略》里记录了大明遗臣的多种死法,当时的京城,抹脖子上吊吃耗子药和投水自尽者不计其数,但死亡率并没有想象中那么高。以小人之心揣度,文人中一心赴死的肯定不少,想开了好死不如赖活着的也很多,可也不排除有少数文人颇有演艺天分,专找有人围观时寻死,这样既不那么容易死成,又博了一个“死国”的清名,实在是一举两得一石二鸟之策。龚鼎孳是不是表演艺术家不好说,反正是有邻人从井里及时把他夫妇二人捞了出来,被拷打一番后,就任大顺国的“直指使”,巡视北城,这职位相当于御史,倒比崇祯给他的官大了些。
有关投井后的这段,龚鼎孳自己说,“余以罪臣名不挂朝籍,万分一得脱,可稍需以观时变”,意思是那时的龚鼎孳还是罪臣身份,不在朝廷清单之内,想必李闯不那么注意他,所以获救后藏在佣人家里静观其变,结果被搜出来了。李自成对龚鼎孳颇为看重,不知是牛金星还是刘宗敏负责审问,说你不过来给我们当宰相跑个屁啊!不想当也行,拿钱赎身!龚鼎孳答:我一穷谏官,又惹恼了上峰,监狱里关了半年,哪有钱给你。于是“椎杵俱下,继以五木”,照他所说,结结实实胖揍了一顿,扛不住了,才当了“伪政权”的官儿。
降清后龚鼎孳在《绮罗香·同起自井中赋记》里又提起了不堪回首的往事,词写得锦绣,但有点不要脸,把自己比成投江的屈原,粽子要知道了都不答应。把顾横波比成了洛神,曹子建地下有知一定走七步骂七句街。龚鼎孳给好哥们吴梅村的信里倒没吹牛B,“续命蛟宫,偷延视息,堕坑落堑,为世惭人”,也知道自己失节这事挺丢人的,被人骂也纯属活该。
不过我最看不上老龚的,是他把死节失败这事推到顾横波身上,“我原欲死,奈小妾不许何”,装了吧,好赖也是一大老爷们,不想死也没啥丢人的,真要一心求死,娘们家家的能拦得住吗?
他是汉人大救星
大顺的官儿龚鼎孳当了还不到俩月,清兵就入关了。行文至此觉得龚大才子有点可怜,这不是老天爷存心玩人嘛,想不当三姓家奴都不行了。吕奉先在另一个世界说,欢迎欢迎,热烈欢迎!
降清后,照惯例是你在大明当什么官就给你什么官,所以龚鼎孳还是当他的给事中,后来从吏科调到礼科,仍然是谏官。《清史稿》和《清史列传》里没有记载他有什么政绩,倒是记录了他跟冯铨的一场口水战,他攻击冯铨曾入过魏忠贤的阉党,冯铨反戈一击说你丫还当过闯贼御史呢!龚鼎孳笔头功夫利害,但口活不好,慌不择言地把自己比成了魏征,说魏征还上过瓦岗寨呢,后来不也效力唐太宗了吗?摄政王多尔衮文化水平不高,但跟他爹努尔哈赤一样,评书听了不老少,对魏征那段历史也算了解,所以觉着龚鼎孳的比喻太不像话了,你奶奶个熊的还大才子呢,就这点修辞水平?把龚鼎孳劈头盖脸修理了一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