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不断的被抽离,仿佛冰与火的双重夹击一般。叶薇觉得灵魂就像飘荡在半空中,无依无靠,不知道来自何方,又将回归何处。痛楚,无边无际的袭来,令她分不清是来自于身体还是心底,不想醒来……
在漫长的煎熬与等待中,叶薇终于睁开了眼睛,触目却是一脸的茫然之色。有一双白细的手轻拢她的肩头,将她小心地扶起,然后有温热的液体流入她的口中。她下意识的张开嘴,并无意识地吞咽着那浓黑色的液体,苦涩的感觉缓慢的袭上来,又瞬间在她的味蕾之上迸溅开来,一路无阻碍的苦到了心底,好苦,真的好苦。
她想伸出左手拂去顺着嘴角流淌而下的药汁,可是低下头的时候,才发现左手无力的垂着,仿佛和自己身体、意识都已经脱节了的断肢一般,毫无生气。她又动了动,肯定了先前的想法之后,嘴角才挽起一丝嘲讽的笑:“废物!”
身边的人似乎听到了她的低语,温声回道:“公主想要什么?”
红衣的紫鸢俏生生的立在床头,将满心的阴霾压抑在最心底,努力冲着叶薇微笑着,叶薇摇摇头问道:“我们这是在哪?”
紫鸢一愣,似乎没有料到叶薇会忽然问这么跳脱的问题,但还是如实回道:“罪城州府承衙门。”
叶薇慢慢地闭上眼睛,右手无生无息的攥得死紧,容烟……他就这样活生生的消失在了她的面前。只要一想起这个事实,她的心就像煮沸的开水一般焦躁沸腾起来。难以控制的痛楚感,犹如无数狰狞的魔爪一般,将她的五脏六腑抓得鲜血淋漓。
她记得她的手臂毫无知觉,她记得她艰难地探向崖边,她记得那无声而巨大的黑色深渊,她记得她想一头栽下时拦住她的大手,她记得她发狂般的狠狠咬住了那只拦住她的手,狠狠地、深深地,直到咬出血来,直到她被满口的血腥气息刺激地昏厥过去……
叶薇无意识地重复:“罪城州府承衙门?我们还在罪城中?”
紫鸢担忧的看了一眼她苍白的面色,才道:“半月前有人将一封密信投到了玉岭关总兵府,说公主受伤,被困在罪城的“春来酒家”,让我等速来接应。”
半月前?叶薇不解地看向紫鸢:“半月前?”
紫鸢似是一叹:“公主昏迷已近半月有余……”似是欲言又止,有些忐忑的看着叶薇,没有继续说下去。
叶薇冷笑了一声:“还有什么坏消息,一起说了吧。”
紫鸢见她神色虽疲惫冷淡,但是精神尚好,只得道:“罪城也已被围半月之久。”
原来当日玉岭关总兵府接到那封密信之后,曾经怀疑这是敌人请君入瓮、诱敌深入之计,不肯派兵前来罪城,可是公主和督军正史裴大人一同失踪,此事非同小可,再加上罪城爆发了地龙翻身事件,所以总兵和慕容北已将此地情形快马加鞭,报给了南都睿帝。总兵府不肯分散兵力去罪城寻找叶薇的下落,所以如今在罪城中的只有紫鸢、唐真、耀阳等人。慕容北本想一起前来,却被总兵大人和众部将苦劝,只得作罢。紫鸢等人在“春来酒家”的客房中如愿的见到了叶薇,只是那时她伤势严重,已经陷入昏厥。小小的酒家,实在不适宜当时的叶薇继续住下去,那样不但目标明显,而且缺乏保护,好在临行时慕容将军给予了一块令牌,所以当紫鸢带着令牌找到罪城最大的执行官—州府承衙门时,他们被顺利的“收留”了。就在几人入住州府承衙门的当夜,罪城一夜间被离国十万大军包围,直至今日叶薇醒来,依然处于被围中。前后算来,历时半月之久。如今罪城之内,人心惶惶不可终日。
叶薇听紫鸢说完事情的来龙去脉,静坐床上半响之后,才道:“两件事,第一,请州府承衙门立刻帮忙寻找失踪的裴琰大人!那夜我受伤昏迷之前,一直和裴大人在一起。记住,尤其注意地震破坏的地带和断崖等;第二,马上请唐真公子前来议事!”
紫鸢闻言一怔:“地震?”
叶薇解释道:“就是大家常说的什么地龙翻身!”
“是!”紫鸢惊讶于叶薇焦急的语气,不过还是恭谨的领命离去。
叶薇望着紫鸢的背影长舒了一口气,多亏带了紫鸢出门,不可否认,自从和她冰释前隙之后,很多事交给她去办,她的确很放心。
罪城被围……离尹!你一定要逼我到如此地步吗?我本与你素不相识,只是因为占了夜薇的身体,一直对你有种亏欠的感觉。可是如今,你的步步紧逼,害我失去容烟,他就那样活生生地消失在我面前,我又岂能和你善罢甘休!
有敲门声来自门扉处,叶薇抬头,只见唐真静静的站立门口,依然红衣如火,只是神色憔悴,眼神正担忧的望向叶薇。
“唐真!我有要事与你相商,请进来说话,嗯,把门带上。”叶薇微笑说道。
唐真一愣,总觉得叶薇的笑意冰冷,与往日的她大不相同。虽然眼角在笑,可是那抹笑意却无论如何不能传达到眼底。
叶薇想了想才终于开口:“唐真,你曾说过会为我做一件事情作为回报,这句话还算不算数?”
唐真静静看了叶薇半晌,从她冷漠的眉眼,到重重包裹无力垂下的左臂,似是轻叹了一声才道:“叶薇想让我去做什么事?其实何止一件?只要叶薇开口……”
“不!”叶薇微微摇头:“唐真,你并不曾亏欠我什么,我本也从未想过奢求你的所谓回报,只是此事非唐真不可,尽管是强人所难,叶薇也要厚颜一试。”
唐真微微皱起眉:“叶薇指的莫非是……”
叶薇重重的点点头:“请唐真一定不要拒绝,就算是为了这满城的百姓,就算是我代这些饱受欺凌多年的罪城百姓求你了,唐真!”
唐真似是瞬间苍白了脸颊:“叶薇怎么知晓,这批火器藏匿在这罪城之中呢?”
叶薇也是颓然一笑:“唐真的生身母亲正是夜国人,不是吗?我只是冒险一试而已,如今举城皆危,不过是死马当做活马医的法子罢了,至于我如何得知你的母亲是夜国人,那倒是得益于公主府的‘情报网’了。”
唐真摇了摇头,最终一叹:“那叶薇可否将计划全盘告知与我呢?如今我们好歹也算是同坐一条船的人了。”
叶薇一笑,点点头:“那我要替整个罪城的百姓,谢过唐公子了!还有,就是唐真可有办法,让我的左手在短时间内恢复呢?哪怕只是假象而已,只要让我的手能动就行,不要这样好死不死的像个摆设!”
唐真不由得慢慢轻握住叶薇的左臂,一抹痛色划过眼底:“那夜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叶薇可知发现你的时候,你的左臂已经……”他极度隐忍的面颊变得更加苍白,可是嘴唇却是鲜活美丽的,他犹记得那冰冷的长箭插在她的手臂中那狰狞的面孔,那严重破裂的血洞,那被强力撕扯过的伤口,那一层又一层的血肉模糊……
叶薇摇了摇头:“已经过去的事了,提了又有何用?这一切全拜离国尹太子的恩赐,我要在这次一笔全讨回来!
叶薇苏醒后的第五日,也就是罪城被围的第二十日,罪城一反常态的大开城门,门户洞开的彷入无人之境。那无声开启的城门,仿佛诡异神秘的黑洞,又似将要吞噬一切的巨口,就这样出现在了离国大军的面前。
城楼之上,有一白衣女子居中而坐,她身姿秀美,一头黑发没有挽起,就这样随意的披散在肩头,旷达的雪白衣袖遮住了她的双手,而她的双手则按在一把古琴之上。有静立一旁的红衣女子轻手轻脚的焚了一柱檀香,少顷,整个罪城的城楼之上,如梦如幻,仙姿浩淼,仿若仙境一般。
叶薇记得初次读到《三国演义》中诸葛孔明用空城计智退司马懿大军时,那心中对于这位赫赫有名的诸葛军师的敬仰之情,简直如同滔滔江水连绵不绝!只是从来没有想到过有朝一日,她叶薇,一介身在21世纪的市井小民,也会在某一天,登上某座城池,大开城门,焚香操琴,笑对敌人十万大军。人生真是一场闹剧,不知道何时会开场,何时又会谢幕。叶薇忘记是从哪里看到过的这句话了,只觉得此时想来,倒真是一语道尽人生无常之事。
看着聚集在城外黑压压的离国大军,看着那离国帅旗下,冷漠如同往昔的离国尹太子,叶薇却是勾起唇角一笑,她轻按手指,那古琴就如同有了生命一般,几个清澈高远的音符随着手指的流动跳跃而出。
叶薇知道,所谓的“空城计”实乃攻心为上,此时,她天时、地利、人和皆已占全了,她要在这昔日的“纭琅城”,如今的“罪城”之上,上演一出属于叶薇的“空城计”,来会会这位夜薇公主的“故人”离国离尹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