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凌霄尧、徐一士评曾国藩之三
原文
国藩文章极胜处①，在以伟辞发精思，以盛气运伟辞。其日记有云：“古文之道，亦须有奇横之趣②，自然之致③，二者并进，乃为成体之文。”又云：“奇辞大句，须得瑰玮飞腾之气④，驱之以行。凡堆重处皆化为空虚，乃能为大篇虞所谓气力有余于文之外也。否则气不能举其体矣。”国藩论文之语伙矣⑥，而其得力者，尤以此等处为最。气力有余于文之外，而其过人之识解，复为气力所凭依。宜其意态雄杰，声光炯然舆。盖其天事独优余，所造遂不可攀跻如是俞。湘乡派张吴黎薛四大弟子逾，皆服膺国藩，心摹力追。虽各有所成，而以视国藩，则犹不逮远甚。庶昌、福成，尚可云功候稍减，若裕钊、汝纶，则致力之勤，用心之专，固弊弊焉终身以兹为事。其功候或有过于国藩者，而所成亦仅此。良以气力识解，均为天事所限，诚无可如何者也。桐城派大师姚鼐四大弟子中，有一梅曾亮，足为师门后劲。
湘乡派虽有裕钊等衍其传，而实无继起可与国藩颉颃者。湘乡派之不振欤，国藩之不易学耳。……虽然，国藩之于文学嗜之最深，而实未能以毕生精力，专攻此业也。犯险处艰于军旅，困心衡虑于饷项，疚神于外交，劳形于吏治，所以夺其致力于文学者，盖亦甚矣。……然此不足为国藩病，以其刚大之气，明远之识，迥非他人所能及也。……牵于政务，致分心力，及笃好古文，此志不懈，均于此可见其大凡矣。如彼之境遇，而能深造若此。所作虽不多，类皆气势浩瀚，警辟迈伦。每一披读，辄叹其精力之有大过人者，且觉正缘其如彼之境遇，足以恢宏其阅历，增益其识解，锻炼其志气，发摅其才思，使天事之忧，更能发挥光大，以着之于文章，而不可与文人之文，等量齐观也。至若偶有未尽能神化之处，小疵固不足以掩大醇耳。
-节录自《曾胡谈荟》
【注释】
①极胜：最优美。
②奇横：奇寺纵横。
③致：情趣。
④瑰玮：文辞华丽，品质奇特。
⑤大篇：大家手笔。
⑥伙：多。
⑦炯然：明亮。
⑧盖：承上文说明理由或原因。
⑨跻（ji)：登；上升。
⑩张吴黎薛：分别指张裕钊、吴汝纶、黎庶昌、薛福成。
服膺：忠心信服。
不逮：不及。
功候：功用；功夫；功力。
弊弊：辛苦疲惫。
姚鼐：字姬传，号惜抱，清安徽桐城人。乾隆进士。官礼部郎中、刑部郎中，旋入四库馆任纂修官。精研经学，尤以古文名于世。
⑩梅曾亮：字伯言，清江苏上元（今南京）人。道光进士。以知县用，援例改户部郎中。
居京城二十余年，以善古文辞名世，为姚鼐高足。
颉颃（xi6hang)：泛指不相上下，相抗衡。
⑩欤（yii)：古汉语助词，表示疑问。
嗜(shi)：特别爱好。
⑩困心衡虑：尽心竭虑，经过痛苦的思考。
迈伦：超越同类，超过同辈。
辄（zhe)：于是；就。
⑩恢宏：发扬光大。
⑩发摅（shfl)：发挥。
疵：缺点；毛病。
【译文】
曾国藩的文章最优美之处，在于以宏伟的文辞阐发其精深的思想，以强盛的气势运用其宏伟的文辞。他在曰记中说：“古文之道，也必须有奇妙纵横的情趣，自然的情调，两者同时并进，才能为成体的文章。”又说：“奇异的辞藻和宏大的语句，必须得有华丽的文辞、奇特飞腾的气势，驱之以行。凡是在重点的地方都化为空虚，才能成为大家手笔。这就是人们所说的气力有余于文章之外的意思，否则气势就不能举扬其体了。”曾国藩谈论做文章的话语多得很，而其得力的地方，尤以这个方面最突出。气力有余于文章之外，而其过人的才识见解，反过来又为气力所凭依，应当做到意态雄伟杰出，声光明亮。这是因为自然界的事物唯独美好，人所能做到的便不可攀登如是。
湘乡派文论的后继者如张裕钊、吴汝纶、黎庶昌、薛福成四大弟子，都忠心信服曾国藩，心摹力追，虽各人都有所成就，但与曾国藩相比较，则还差得远。黎庶昌、薛福成，还可以说由于从政而在治学方面用功稍减；而张裕钊、吴汝纶，虽致力之勤、用心之专，辛苦疲惫终身以这方面为事业，其功夫有可能超过曾国藩，然而所取得的成就也仅仅如此而已，确因气力与见识，都受到天然条件的限制，这真是无可奈何的。
桐城派大师姚鼐的四大弟子中，有一个人叫梅曾亮，足可为师门后劲。湘乡派虽有张裕钊等推衍而传续，但实际上却没有继起的能与曾国藩不相上下的人。湘乡派为什么不能振兴久长呢？这就是曾国藩之文不容易学习仿效的缘故。……虽然，曾国藩对于文学的爱好最深，但在实际上却未能以毕生精力专攻这门学问。他遇险处艰于军名旅之中，困心衡虑于饷糈的筹划，负疚费神于对外交涉方面的失误，辛劳致人力于官场风气的扭转，这些比他致力于文学所耗费的精力要大得多。……然人而这并不足以算是曾国藩的毛病，他在文章中表现出的刚大之气，明远之识，评完全不是他人所能做到的。……他一生牵挂于政治事务，致使其精力不得不曾分散。
至于他笃好古文，矢志不懈之情，都可在他的曰记中看到一个大概。国像他处于这种境遇，却能深造到这种程度。他所作的篇章虽然不多，却都能国做到气势浩瀚，精辟超群。每当我们阅读他的文章，就感叹他的精力大有过藩人之处。而且觉得这正是来源于他的境遇，使得他得以扩大他的阅历，增进其知识见解，锻炼其意志气度，发挥其才能思想，使自然的美好更能发扬光大，以显现于文章之中，而不可与一般文人的文章等量齐观。至于偶尔有未能尽数做到神化的地方，小小的缺点毛病自然不足以掩盖其广大纯正之美。
【评析】
篇中重点阐述了曾国藩文学成就的伟大及其特点，并指出其成就不多的原因在于政务、军务的繁忙。进而，作者独到精辟地论述了曾国藩的文学成就与其自身经验阅历密切相关，与一般文人的作品相比，存在着无法比拟的区别及其自身固有的特点。这种评价，很有学术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