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饱含感情的母妃叫到嘴边，却在碰触到贤妃娘娘她那淡薄无情的眸光后，又胆怯地缩了回去。术离咬咬唇，下意识地捉紧凰儿的小手。
宁凰仰头看看他，轻轻推了他一把。
术离徐徐走上前去，蓦地跪倒，“母妃，是离儿回来了。”
贤妃娘娘淡淡的眸光在术离身上掠了一圈，缩在袖管中的左手微微紧了紧，便再也不去看他一眼，神态极其平静淡然。
她弯腰将那哭倒在地的术安扶了起来，用衣袖仔仔细细擦了擦他的蛤蟆脸，“安儿，什么事情？你仔细与母妃说清楚，不要怕，有母妃给你做主。”
“母妃！八殿下他身边那个随侍，好嚣张好跋扈！他掌掴安儿不说，还拳打脚踢，暴打我！她还说安儿是大王身边一条狗！母妃，你要给安儿做主啊！”
宁凰用力翻了个白眼。
她以为，这种一哭二闹三告状的戏码，只有女人才会上演。没想到癞蛤蟆表演起来还似模似样，有那么点儿意思。
贤妃娘娘立马怒了，转眼狠狠朝宁凰瞪去，“是你？你叫什么名字？竟敢对我安儿如此无礼？本宫三年前曾经发过誓，对自己说过！任何人若想伤害我安儿，就势必要过本宫这一关！绝无例外！”
贤妃娘娘上前一步，秀美的眼眸怒睁直视宁凰，拂袖用力一挥，“你认为，你有这个能力，能够承受本宫的怒气？还是说，你觉得你如此对待我安儿，可以让本宫饶你一死？”
宁凰也暴怒了！
这女人脑袋给门板夹过是不是？
自己的亲生儿子跪在地上跟她说，母亲，儿子回来了，她丝毫没有反应，甚至连正眼都没看他一眼，反而对那个癞蛤蟆关怀备至，疼爱之情完全溢于言表。
宁凰只觉得一团火充塞了自己的胸腔，感觉自己就快从内而外的爆炸了。
她上前一步，弯腰伸手紧紧握住术离的双手，重重往上一托，沉声说道，“起来阿离。”
“我收回之前的话，这个世上有太多事是我所看不破的！我只当天底下所有的父母都会疼爱自己的儿女，可显然你的母亲并不属于这一类人。你当我之前说的都是傻话，你不要往心里去。”宁凰伸手掳掳他垂至颊边的乌丝，摸摸他冰冰凉的小脸，心里一阵发紧，“我们回去吧。”
术离握着她的小手，不知不觉地加重了几分气力。
那微凉的感觉透过手心，直抵她心脏深处。
她知道，他被贤妃娘娘伤到了。
她知道，他此刻心里在缓缓淌血，苦楚纠结。
她握着他的手，拖着他一步步往回走去。
“站住！”贤妃娘娘叱喝一声，“这样就想走了？”
挥手间，大批侍卫涌上前来，将他二人团团围在中心，基于宁凰散发出来的威压，不敢过分接近。
宁凰蓦地转过身。
紧紧握着术离的手，凌厉的目光拂过周围所有人。
“贤妃娘娘三年前发过誓，任何人想要伤害癞蛤蟆都必须过你这关！好！”宁凰轻轻松开术离的手，朝贤妃娘娘身前一步步一步步逼近过去。
包围住她的侍卫们，跟着宁凰的步履，下意识地往后退去，太半人表情慌里慌张的，有的连手里的武器都吓得掉到地上，便再去急急忙忙拣起。
“我司徒凤今天也在此发誓！只要是我司徒凤所讨厌的人！”宁凰伸指点点自己的肩，继而狠狠戳向贤妃娘娘的方向，表情透着无尽的戾气，“就算贤妃娘娘要保！就算你南术国的大王要保！我一样要他死尽死绝，死无葬身之地！”
贤妃娘娘倒吸一口冷气，往后退了一步，由两名宫人上前扶住。
“你大可以试一试！贤妃娘娘！”宁凰口气很冲，大声叫道。
“大，大胆！”扶住贤妃的满公公壮着胆子抖声说道，“你你，你是什么人，竟敢对贤妃娘娘如此无礼？”
“到底是谁大胆？你这个狗奴才也敢拦我司徒凤说话？“宁凰一振衣袖，飞过去一道凌厉的劲风，隔空掴了满公公一记耳光。
那厮吓得一骨碌滚倒在地，连滚带爬地往贤妃娘娘身后退去。
“你！”贤妃上前一步，伸袖拦住宁凰去路，“你不是八皇子的侍从，你到底是什么人？怎敢在我长寿宫门前如此放肆？”
“我的确不是八殿下的侍从，不过我的身份极为隐秘，不便在你们面前宣扬！我是奉魏国大王之命，专程送八皇子殿下回国的！”宁凰冷眼一眯，勾唇轻笑道，“娘娘若是对我的身份有所怀疑，大可以修书一封，直接去问魏国大王！你可以问问他，我司徒凤是何人！我司徒凤说的话算不算数，做不做的准！我司徒凤今天要是在你长寿宫门前掉一根汗毛，不出十二个时辰！魏国八十万铁蹄军便会即刻挥军南下，直指你朝刖城！你信不信？信不信？”
贤妃娘娘睁大滚圆的眼睛，险些倒在两名宫人身上。
“王后娘娘驾到！”
“陆妃娘娘驾到！”
“参见王后娘娘！”
“参见陆妃娘娘！”
两排宫人齐齐跪倒在地，列道迎接两位主子。
随着一道香风而来的，是端庄娴雅的王后，是眸中怀着三分看好戏七分幸灾乐祸气焰的陆妃娘娘。
“贤妃娘娘，出什么事了？远远就听到你长寿宫门前闹得一锅粥似的，侍卫不断往你这儿涌过来，本宫还以为发生了什么重大的行刺事件，赶着和陆妃妹妹一同过来看看贤妃你。”王后娘娘缓步上前，摸住贤妃微微冰凉的手，跟着眼神一转，在一边的术离身上来回扫了一圈，呵呵笑道，“哦……原来是八皇子来给你请安了。怎么样，母子二人多年未见，是不是有很多话要说，我们这么贸贸然过来，会不会打搅了你们？”
“王后姐姐真会说笑。”贤妃淡淡地睨了术离一眼，冷冰冰地说道，“三年前那场大病早已让我看透了，这个世上什么人对我来说是可有可无的，什么人对我来说才是最重要的！那个时候，要不是安儿在我身边不离不弃日夜照顾，我早已去了！哪还会有今时今日的荣华富贵可享？”
“这倒是啊。”王后转回头瞅了瞅垂着脑袋一声不吭、形同个死人般的术离殿下，“离儿你也真是的！三年前我们休书给你，说你母亲病危，你居然也不闻不问，是不是太狠心了呢？当时你若是肯立刻赶回来，你们母子，也不至于弄成今日的局面！”
“是啊，你也不能都怪你的母亲！谁让你十年来，未曾尽过一个做儿子应尽的责任呢？”陆妃娘娘跟着讽笑道，“我要是贤妃姐姐的话，也不会认你这个亲儿子啊！你生来就是贤妃姐姐的灾星、克星！贤妃姐姐生你的时候就差点难产死了！后来你三岁的时候，出天花发高烧，贤妃姐姐就跟着你染上这个怪病，母子俩一同被关至冷宫隔离，幸好贤妃姐姐命不该绝，才能有幸从冷宫走出来！不过说起来，当时你们母子的感情，真得是很好哪！”
术离死死的咬着唇，下意识地掐紧自己的掌心，微微抬起眼，饱含深深的思念之情，望着她，黑漆漆的美眸中流露出深深的渴望……
贤妃娘娘那面无表情的冷脸深深刺痛了术离的心脏，漆黑的瞳眸深深皱缩，掌心被掐得血流竟不自知。
“过去的事！我什么都不记得了！”贤妃娘娘挽着术安转身，无情地冷道，“我现在只一心想求个平安和顺，只要安儿留在母亲身边，我就满足了！其余人其余事，对我来说……一切都不重要！”
“王后娘娘，我安儿有伤在身，恕我不便久留！妹妹先行告退！”
“恭送贤妃娘娘！”
术离张了张嘴，一脸哀戚地望着母亲远去的身影，跨出去的脚步像是被什么扎在地上似的，死死地定在那里，再也不能向前挪动半步。
“小离子，我们也走！”宁凰扯扯他的手，拉着他转身就走。
“大胆，你……”
“诶！”王后娘娘伸手一挥，将其身后出言斥骂宁凰不敬的太监推到一边，“派人好好查查，那个司徒凤到底是什么人。”
“是，娘娘！”
宁凰扯着术离凉冰冰的手一路往北门缓步走去。
从北门出去，走不到半柱香的时候就能回到自己的府邸，可是这条路，今天显得特别漫长、崎岖、阴暗。
宁凰望着不出一声在前行走的术离。
那家伙犹如被人剥离了灵魂的行尸走肉，毫无声息、只是游离向前，完全不看路。
她眨眨眼，快步上前，蓦地跳上他宽阔的背。
术离下意识地伸手接住她的身躯，诧异地微微回眸，“你……”
“背我吧，我突然有点不高兴走路呢。”宁凰将小小的脑袋窝在他的肩膀上，双手绕过他的脖颈，在他胸前交叉垂放。
术离默默咬咬唇，背着她依然魂不守舍地走着。
“小心你的脚下哦。”宁凰搂着他的脖颈嚷嚷道，“好好走，不要心不在焉的，可不能把我摔个狗吃屎啊！”
“你其实不用一直陪着我。”术离徐徐走向前，声音中透出一丝无力的悲怆，“她们说的对，我生来就是个不详的灾星，我只会给我身边的人带来无尽的灾难，我无论去哪里，都只能是一个人！我不想害了你，更不想给你带来一丝一毫不好的事，我只希望你可以平平安安、和和顺顺、开开心心地过一辈子。就算……必须让我一生孤寂，我也决不会有一句怨言！”
宁凰小小的头颅在他脖颈处晃来晃去，“你不是这么蠢去听信那两个尖嘴妇人胡言乱语吧？”
他不语，只是背着她默默往前走。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没有出声，她便陪着他不出声。二人默默出了宫，沿着漆黑一团的街道，迎着阵阵晚风继续慢步。
“我记得小时候，娘真得很疼我。我们在冷宫里虽然清冷孤寂，可是那段日子，是我所过的最开心、最欢乐的童年时光！”术离幽然的眸光望着远方寂寥的街道，“那个时候……我可以像普通人家的孩子一样，亲热的叫她娘！我可以牵着她的衣袖，扛着我的小锄头，去后院那小小的菜圃里，陪她一起种瓜种豆。虽然……日子过得十分清苦，可是我觉得，我们是开心无比的。”
“十年了，我们一别就是十年，当年是她一意孤行要将我送到魏国，尝尽人间冷暖，世态炎凉！到了今时今日，她却又要来怨我，没有尽过儿子应尽的孝道！”术离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声音打着颤，问宁凰，“凰儿，你说……我们母子为何会走到今天这一步？到底是母亲狠心，还是我绝情无义？”
宁凰舒开蜷起的小小手心，轻轻摸摸他的脸，触手一片冰凉无比。
她将暖暖的小脑袋倚靠在他的颈弯，“你不要想那么多了小离子，回去以后呢，舒舒服服洗个热水澡，把今天不愉快的事统统当烟尘一般洗掉，然后就安安心心睡个美美的觉，明天一早起来，我管保你什么事都没有。”
“如果真有这么简单，那世上就不会有人被烦恼困扰了。”术离叹了口气，抬头望着自家府邸门前那两只亮晃晃的照明灯笼。
“到了。”他反手拍拍她的背部。
“这么快就到了？”宁凰揉揉大眼，仰头望着八皇子府邸门楣。
“你好人做到底，背我进去吧。”
“你可真够懒的。”术离摇了摇头，无奈地背着小家伙跨过高高的门槛。
术离径自将她送到厢房门口，将她放下，抬手摸摸她的小脑袋，“谢谢你。”
“谢我什么？”
“谢谢你一路让我背着你回来……”
宁凰抿着小嘴儿冲他露出一个可爱的笑，“你这个傻瓜，我那是存心占你便宜呢。不过总算你没有辜负我一片心意，看看，现在这张脸是不是好看多了！对嘛，不要老是绷着一张僵尸脸四处吓人，要经常笑知不知道？”
术离不自在地干咳一声，一把握住她按在他脸上不安分乱摸的小手，“好，好了，时候也不早了，你……回去早早安歇吧。”
“你也是啊。”宁凰吐吐舌头，冲他挥挥小手，“记得好好沐个浴，再美美睡上一觉，明天你的脸就会变成这样的……”
宁凰伸指推着双颊往上一弯，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莹莹一笑。
术离看着她，忍不住露出暌违已久的笑容，跟着用力点了点头，“嗯。”
“那我走了！明儿见！”宁凰抿嘴笑了笑，小爪子微微一挥，转身走入厢房，顺手压上房门。
冷不防，术离从外伸入一只手掌轻轻隔开门框。
“咦？怎么了？”宁凰诧异地望着他。
“凰，凰儿。”他一把将她扯到自己身边，左臂绕过她纤细的腰，蓦地收紧，让她重重贴上他的胸膛。
宁凰下意识地仰头朝他看去，大大的水色荡漾的眼睛迎上他漆黑无比、雾煞煞清水朦朦的美眸。
那双眼睛里，有炽热的烈焰在熊熊燃烧着。
宁凰还未张口出声，却给他蓦地压下的唇，嘴对嘴亲了个正着。
“明儿见！”他急急忙忙放开她，转身就逃，边逃还边嚷嚷，“这次不是你霸王我，是我自己自愿的……”
宁凰一手嘟着小嘴，精致的小脸上浮现两团淡淡的红晕。
“该死的，这次当然不是我霸王你！是你霸王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