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黄骅将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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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王毅放下孩子,赶出门来说:“邢家王文又不远,尽可能回来吧。”她以为是在边区总部邢家王文村开会。黄骅微笑着点了一下头,没有说话只摆了摆手,两腿一夹,那匹五花马就蹿了出去。小雨弄得地面很滑,刚走了几步,在一个小坡处,黄骅的马前蹄突然一滑,一个趔趄将他从马上摔了下来。任他手脚利索,身上也弄了许多泥。小李赶紧跳下马来去扶首长,自己也滑了一下。待他扶时黄骅已经起来。看那马,站稳后打了个响鼻将头靠过来,似有许多歉意。小李气得想要踢它。黄骅用手止住,却抱住马头用脸蹭了它一下,又轻轻地拍了拍它的脖子。

此时,王毅站在门里一直望着他们,见黄骅摔下来,赶忙滑滑擦擦跑了过来急切问道,“要紧吗?”黄骅挥了挥手说:“这算什么?你当我是纸糊的了?”说着,又上了马,对小李说:“走!”

二人二骑在微雨中向大赵村奔去,王毅则站在微雨中一直望着他们渐行渐远,消失在蒙蒙的雨雾之中。

黄骅去了。

然而,此一去就再也没有能够回来……

罗荣桓看完清河区转来的冀鲁边区的加急电报,一下子惊呆了!他一屁股坐在了那里,半晌不得动弹。肖华见状忙过去扶他,就着拿过电报一看,也惊呆了!

电报上写道:

六月三十日下午六时许,黄骅在全边区侦通会议上被刺牺牲。凶手为军区手枪队队长冯冠魁等。会议中,冯逆以请示问题为由闯入会场突然发难,酿成血案。同时遇难的有军区参谋处长陆成道、侦察股长崔光华、保卫科长陈彪、一军分区的董兴根。黄骅的警卫员李天佑和另外两个警卫战士也同时遇难;参加会议的池田、崔益民、刘金才、迟麟兆等四人也都身受重伤。冯逆在被追击时受伤后潜逃。边区现正在积极做善后、转移及追缉凶手等项工作。余情待报。有何指示?盼示。

冀鲁边区党委王卓如

即日

罗荣桓腰部一下子又痛了起来,愣在那里,好一会子没有说出话来。稍许,他用手摁着腰部问肖华:“这,这个冯冠魁是什么人?你知道这个人吗?”

肖华坐下以后回答道:“土匪,一个心狠手辣又反复无常的土匪。当过汉奸,也曾在抗日队伍中干过,又反水,又当土匪,手里还有血债。听周贯五说,前不久又到了咱们的队伍,还当起司令部的手枪队队长来了。为这件事黄骅和其他人对邢仁甫还挺有意见。咳,这个邢仁甫,怎么搞的?收这么个人!”

罗荣桓沉坐在椅子上半晌未吭声。他摘下眼镜,一手扶住前额,湿润的双目充满哀伤,眼前立即浮起黄骅的影子来。长征路上在雪山上的邂逅,在延安共同学习时激情地讨论,自己曾向毛泽东竭力推荐他去山西,也曾建议他为了方便工作改名字。还记得他说的一首诗里的那句“黄尘万里待骝骅”。黄骅呀黄骅,刚给你压上边区这副担子,这不正是该你疆场万里纵马驰骋的时候吗?怎么就发生这样的事,你就走了?当年自己亲自送他去山西省委就职;来到山东后先是在鲁西抗敌,后来又主动请缨奔赴条件最艰难的边区,又是自己送他登程……谁知那竟是和他的最后一面!许多往事一下子涌到他的脑际。虽然凭这件事还不能断定背后的问题,但是凭他多年丰富的政治斗争经验和对边区情况的了解,分明觉得事情不那么简单,绝不只是土匪反水。

他摇摇头叹了一口气。这一次分局开会,通过周贯五的汇报以及其他方面材料,知道边区的情况比较复杂。外来干部与本地干部,部队干部与地方干部,部队干部中又分这部队那部队,地方干部中又分这个省那个县,还有老干部与新干部,原有干部和投诚干部以及各种小山头小派别等,矛盾是错综复杂。但是只要抓住当前的主要矛盾抗战问题,就抓住了问题的要害。谁抗战坚决,立场坚定,能够坚定不移不折不扣地执行党的方针政策,谁就是好同志,党就要起用谁,就要给他挑重担。这是对党负责,对人民负责,对抗战大业负责。正是这样,这一次干部大调整中给黄骅同志加了担子。谁知这刚下达命令不久,就出了这样的事!黄骅的牺牲,分明是对准抗战来的,是敌人的阴谋!想到这里,罗荣桓好像理出一些头绪来,但对于具体事还拿不准。他又叹道,“咳,何至于发生这样的事!咳,黄骅,黄骅,多好的同志!”

罗荣桓用手抹了抹湿润的双眼,将眼镜戴上。闭了一会儿眼又缓缓睁开,看了看站在旁边也半晌无语的肖华,说:“教训,太惨痛的教训了。黄骅这么一个优秀的将领,没有死在国民党的‘围剿’中,没有死在长征路上,没有死在山西抗战战场上,却竟然……”

半晌,罗荣桓对肖华说:“你马上去给中央军委和总部发个电报,把这个事件报告一声,除了把情况如实报告,再说我们已经采取了应对措施,正密切观察事态变化,务将凶手和有关人抓捕归案。说我们也正在进行检查,总结教训。咳,我们得应该深刻检查这件事。周贯五还不知道吧?你去让他看看这封电报。看他有什么看法?”

肖华去了。罗荣桓准备亲自起草给冀鲁边区区委、军区和旅部处理事变的原则意见,然后等肖华回来听听他的意见并征求黎玉的意见后再发。突然,他又拿过那封电报来看了一下,自忖道:“怎么只是王卓如署名?莫非……”他没敢再想下去。

过了几天,参谋处长李作鹏又拿来一封电报一面走一面说,“怪哉,怪哉!政委,你看,邢仁甫来电,说他与黄骅被刺无关。简直莫名其妙嘛,就好像有人说和他有关了一样。”

罗荣桓看了电报,也莫名其妙,突然又想起前些日子邢仁甫曾来电报的事。本来分局和军区决定让他随朱瑞、陈光等一起去延安学习,将工作交给黄骅。可是他来电报说是身体有病,又处在平原地带,青纱帐没有起来怕路上危险,要求缓些日子再走。“不是答应他可以缓一缓,相机再走了吗?这和黄骅被刺有什么关系?现在又过去好几个月了,青纱帐也已经起来,为什么还不走?莫非……”罗荣桓又想到前不久周贯五汇报的有关情况,一时愣了,愈发不敢想下去。

又过了几天,正当边区的惨案迷雾重重、扑朔迷离的时候,清河区军区发来一封很长的电报,报告了黄骅等人被刺事件的真相。

冀鲁边区正在清河区休整的独立团团长冯鼎平向党组织自首了,这才真像大白。

原来,邢仁甫在唆使冯冠魁刺杀黄骅、陆成道等人成功以后,还想顺势再将王卓如、李启华等边区领导人除掉,然后公开拉队伍树旗子。为了实施这一阴谋,立即派人把远在清河区的其盟兄弟冯鼎平招来,见面后就将自己已经刺杀了黄骅等人,并准备拉队伍行动的全盘计划告诉了他。

冯鼎平一直在清河带兵,从调回来之后先被安排在三军分区给杨铮侯当副手,继而被任命为独立团团长,掌握着全边区最精锐的武装,倍受重用。不必说,也知道这是司令大哥对自己的倚重,更有一种知遇之感。但是,当他听了邢仁甫的话以后仍然大吃一惊,说:“大哥,那不是反了吗?”

邢仁甫笑了笑,说:“老四,共产党没有多大指望了。难道你没有看见《中央日报》上的消息?共产国际已经解散!匣子里也说了,什么马列主义、共产主义,完了!中国的共产党靠什么?不就是靠共产国际、靠苏联吗?现在共产国际一解散,苏联那边一撤火,延安还靠谁去?亏着我没有去延安,去了延安,不要说日本人,就是国民党,也把咱一锅给烩了。你想想吧!”

“去,你回去把部队拉到这边来,跟大哥一块儿干。有酒一起喝,有肉一块儿吃。有了实力就能站住脚,谁来了咱也是老大!还犹豫什么?大哥还坑你?下面有谁反对就勺了他!”

冯鼎平受命回去拉队伍,途中就一直忐忑不安,此时他脑子里乱极了,什么民族大义、工农革命,什么入党的誓言、崇高理想,脑子里一片空白,只剩下一肚子哥们儿义气。他按邢仁甫的指示回到清河驻地后,便避开政委姚昌洲、副团长贾乾瑞和政治部主任辛易之,找来几个营长议事。谁知话刚一出口,当即就遭到了营长们的拒绝。二营长刘虎臣站起来大声说:“这不就是要叛变吗?冯团长,你太糊涂了,怎么能干这种事!”其他人也都纷纷指责。

冯鼎平结结巴巴地说:“这,这是邢司令的意思,我……”

在众人的批评和劝导下,冯鼎平最后终于幡然醒悟,分清了大忠和小义,当即找政委姚昌洲等自首,并表明了与邢仁甫分裂、划清界限的态度。姚昌洲等立即就近向清河区通报了此事,并通过清河军区电台报告了分局和军区。清河区在报告鲁南的同时,又派遣在清河养病的王卓如夫人朱凝赶回冀鲁边区通报这个新发生的情况。

清河区党委的电报,证实了指使冯冠魁杀害黄骅的就是邢仁甫,邢仁甫已经公开叛变。

罗荣桓拿着电报往自己的脑门一拍,“咳”了一声,突然腰部又一阵剧痛,忙往后一倚。疼痛略为稳定些以后,他抬头看了看肖华,慢慢说了一句:“当初主要是考虑教育他团结他,但是,把这么一副掌握一方命运的重担交给他,实在是大错而特错。”

停了一下又说:“肖华,告诉王卓如,一定要稳住部队,不能兵戎相见,那样损失就太大了。一定要做艰苦的工作,争取更多的人回来。我们应该相信,绝大多数指战员都是要抗日要革命的,他们只要明白了事情的真相,是一定会站在人民一边的。当年张国焘叛逃连一个警卫员也没能带走。”

“同时告诉清河,要他们作好准备,密切注视鬼子的动向,也要注视顽军的动向,随时准备接应边区。边区现在的处境应是相当困难了。王卓如刚去不久,边区情况特别是人事情况不会很熟;刘贤权也刚去不久,部队不熟,带兵也有一定的困难。文孱武弱,咳,把周贯五找来,跟他谈谈,延安别去了,让他赶紧还回边区,那里需要他。你把他找来,我们一起跟他谈。现在那里的形势是刻不容缓!”

“黄骅同志是自抗战以来我一一五师牺牲的最高将领,文武兼备,太可惜了!而那个邢仁甫,则是抗战以来,我军叛变投敌的最高将领!竟出在我们这里,可恶,耻辱啊!”罗荣桓有些激动,刚要站起来,腰部的剧痛使他又坐了下来。

惨案发生的那个晚上,黄骅以及其他烈士的遗体连夜装殓冒雨运出大赵村分别安葬。黄骅的遗体在第二天被安葬在小山,即马骝山附近的山后村那块临山的山坡上。

新土隆起,杂草历历。周围野草丛生,坟丘掩映其中。为了防止敌人的破坏,坟前没有立墓碑,只有一块尚压着烧纸残痕的青砖。黄骅坟墓的旁边是他的警卫员李天佑的坟,坟上的草和他的首长坟上的草一样,在风中抖索着。就像他生前一样,在守卫着他的首长,坟前也有一块青砖压着烧纸的残痕。

这一天放晴了。吃完早饭,身体虚弱、刚刚能起炕的王毅抱着刚半岁的小女儿小兵。黄骅生前的另一个警卫员小马,抱着刚刚两岁的大女儿鲁西,还有卫生员小刘以及王毅所在机要科的同事,陪着她一起来到了墓地。

还有老远呐,刚一看见那坟墓,王毅的腿就软了。小刘赶紧接过孩子,旁边的同志上去搀着她,一步一步向坟墓走去。此时,王毅的泪水就像汩汩的泉水一样涌了出来。来到坟前,她再也控制不住,嚎啕大哭了起来:“金山,金山!你真的就走了吗?你甩下我们娘儿几个就这么走了,就这么走了!”哭诉声撕裂着在场每一个人的心。

“金山,你不是说带我一起去湖北你们老家去看看吗?去看看嫂子,看看爷和妈姆的坟,去看看阳新的幕阜山和富水河吗?你不是说你的家乡还有地主老财没有打完,还要回去和乡亲们一起打土豪分田地,翻身做主人吗?你不是说你们家乡山青水秀风景如画,土地富饶,乡亲和善,要再盖几间草房,咱们一家一起住在那里好好生活吗?你说等解放以后,你领着我去看看你们在湖北、在江西同敌人战斗过的地方;等到新中国建立,你和我一起再去看看长征走过的地方,一定去草地给胡师傅,给在那里牺牲了的战友,去上上坟烧张纸钱吗?金山、金山,没有想到,我今天在这里给你烧纸啊!金山!”

“你去山西抗敌时,我和咱们的儿子自威留在延安……”说到儿子自威,她愈发伤心起来。在一次敌人“扫荡”中,敌人炮火轰击,儿子所在的那个村子被夷为平地,而后再去寻找,儿子和老乡都找不着了。当时,王毅就像疯了一样,几天不吃不睡。现在她又悲痛欲绝。哭了几声以后,她哑着嗓子喊道:“自威,自威,我的儿啊,你现在在哪里呀?你爸爸找你去了!你走了以后,他跟我说别哭,可是他自己多少次在梦里喊你,不放心你。现在他找你去了。你们爷儿俩在另一世界团聚了。知道吗?自威!”此时,她的哭声引得身边的两个孩子也哭了起来。旁边的人们有的哄孩子,有的几次上来解劝,怕她哭坏了身体,但是哪里劝得住。有的就跟着一起啜泣起来,小马抱着小鲁西干脆也大声哭了起来。

王毅一把鼻涕一把眼泪:“金山呀,你说等以后和平了、生活好了,你领我去山西看晋祠的泥人,看山窟的石佛,看壶口的瀑布,你还多会儿领我去呀?”

呜呜——

“是啊,你是跟我说过,边区这个地方真是太穷太苦,水苦土咸。你说是你自己要求来的,来了就要扎下根,还说只要用汗水浇,用血水灌,什么地方都能浇灌成好地。你,你呀,你就是这么用汗水浇、用血水灌的吗?金山,金山呐!”

王毅哭着哭着又骂起来:“你个该死的冯冠魁,你这个该千刀万剐的土匪,逮着你我非得吃你的肉,喝你的血,嚼烂你的骨头!你还我的黄金山,还我的黄骅!”

“王毅同志,节哀吧。黄骅同志是我们的好领导,是我们的好榜样。他的牺牲是我们党、我们军队的巨大损失。他将永远活在我们的心中,活在人民的心中。我们永远怀念他。你放心,我们会给他报仇的。王毅同志,还有孩子呐,你要多保重,坚强起来,把孩子带好。他们是革命的接班人,未来需要他们。”王毅哭着,觉得有人将手搭在她的肩膀上,劝导着她,把她扶了起来。她擦擦眼泪,睁开红肿的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