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了片刻的众人立即重新活跃了起来。其中有一人道:“虽然我不懂蛊术,但是我曾听老辈的人说,会蛊术的人眼睛比一般人要红,双手的趼也比一般人多且厚。这可以作为鉴别人是不是会蛊术的证据。”
众人立即将目光集中在栗刚才的身上。
栗刚才眼睛微红,双手紧紧攥住拳头。
刚才说话的人冷笑道:“你们看看他的眼睛,相信只要不是色盲的人都能发现他的眼睛发红。”然后,那人一把抓住栗刚才的拳头,生生掰开来,得意道,“大家也可以看看,他的手中有很多老趼,肯定是捉蛊虫留下的。”
因为养蛊要捉蛊虫,所以蛊师的手有很多老趼。这些趼不是蛊师做体力活日积月累留下的,而是为了防止没有驯化的蛊虫咬伤自己,使自己中毒,蛊师故意搓石头、揉木棍锻炼出来的。这样,蛊师的手就不容易被蛊虫蛰伤。
那个被害的女生的父亲再也按捺不住激动,挥舞着拳头朝栗刚才咆哮:“你还有什么好说的!就是你害了我家女儿!”
栗刚才将头一扭,面无表情地说:“这有什么不好说的?我眼睛红,是因为昨晚熬夜跟马师傅聊天,耽误了休息。你们中的任何一个,只要熬了夜,必定跟我的眼睛一样红!我的手掌中多趼,那是因为我常年给别人做棺材磨成这样的,跟你们说的捉蛊虫没有任何关联!不信你们再找一个木匠来,看看他们的手是不是跟我的一样!”
在他们为栗刚才会不会蛊术争执不休的时候,身在画眉村的姚小娟也做出了一系列奇怪的事情。
爷爷离开画眉村去找栗刚才后不久,姚小娟即从众人的监视中逃离了出来。按照马老太太的说法,五六个人看守着她,门口、窗户,甚至是烟囱口都有人看着,除非是老鼠打洞,一个活生生的人断不会避开这五六个人的视线离开那间房子的。
可是,姚小娟偏偏像会打洞的老鼠一样在众人不知不觉的情况下溜走了。
据后来的情况了解,当时姚小娟没有去别的地方,她去了那棵跟她说话的苦楝树下。有一个小孩子看见一个女人像猴子一样敏捷地爬上了那棵高大而多枝的苦楝树。苦楝树一阵晃动,几颗枯老的苦果从枝头跌落,落在树下的草丛中。
那个小孩子惊叫起来。那个爬树的女人实在是身手敏捷,一下子攀缘到苦楝树的顶部,直立的顶枝迅速弯下了腰,几乎断裂。那个小孩子是为爬树的女人惊叫。就算是他,即使体重不及那个女人的一半,他也不敢爬到那样的高度,攀到那个细弱的枝杈。
那个小孩子的惊叫声全村人都能听见,附近的几条疲懒的狗都跟着那个叫声狂吠起来。姚小娟的亲戚听到了惊叫,下意识地想到了姚小娟,因为他们已经发现姚小娟不在他们看守的房子里了。
姚小娟的亲戚急忙赶到发出尖叫的地方。只见此时的姚小娟已经从苦楝树上滑溜了下来,手中抓了一把苦果。而发出尖叫的小孩子呆立在原地,瞠目结舌。
看见众人前来,姚小娟没有惊慌,她反而将手中的苦果朝大家扬了一扬,给了大家一个娇羞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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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见了她的笑容不但不感到舒心,反而惊得一愣。那个笑容太诡异了,简直不是平时的她所能发出的。那个笑容有些邪恶,有些苍老,眼角的鱼尾纹非常明显。
“你摘这些苦果干什么?”一个人问道,但是他不敢走近姚小娟。
姚小娟将头一歪,笑道:“还能做什么?当然是为了养鬼仔啦!”
那人后退几步,指着她手里的苦果道:“你……你摘这些东西是为了养鬼仔?这些东西怎么能养鬼仔?”其他几个人你看我,我看你,不知道是该上前去阻拦还是站在原地继续看姚小娟“表演”。
姚小娟点点头,道:“当然了,你们不知道养鬼四法吗?”
“养鬼四法?”众人大惊,其中几个左顾右盼,仿佛身边就站了什么他们看不见的东西。
“对呀,”姚小娟一副得意扬扬的样子,“这是养鬼四法中的一种,叫偷龙转凤。我要养的鬼仔就附在这些苦果中的一个之内。偷龙转凤的方法本来是断子绝孙的阴毒方法,但是这些断子绝孙的事情不用我来做就预备好啦,我只要把它摘回去好好养着就可以了。等我养好了鬼仔之后,就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啦!你们知道吗?”
周围的人当然不知道,他们听不懂姚小娟说的东西是什么,只以为她中了什么邪,现在是胡言乱语罢了。有人喝了一声,众人便朝姚小娟围了过去,一把将她架了起来。
姚小娟挣扎着想摆脱,可是徒劳无功。她扭了几下便放弃了,只是手中仍紧紧攥住那些苦果,两眼痴痴地朝苦果看,仿佛是年幼贪玩的小孩子对着心爱的玻璃珠子细看,一副爱不释手的模样。
就在这时,路的对面走来一个讨饭的老婆婆。她见众人扛着一个女子走了过来,竟然不避不让,佝偻着身子朝姚小娟的手里看,嘴巴像两个打碎的核桃壳一般挪了挪,发出嘶哑的声音来:“快把那个女娃娃放下!”
众人哪里会答理这个讨饭的老婆婆。几个粗壮的大汉朝老婆婆不耐烦地挥挥手,催促老婆婆让出道来。其中有一人道:“你是哪里来的老婆婆啰?怎么要饭要到这里来了?”
老婆婆将手中的破碗一敲,理直气壮地反驳道:“看你说的!要是我知道自己是从哪里来的,我早就回到自己家里去了,哪里还会要什么饭?”
“我不是赶你回去。我的意思是,就算你要饭,也不应该跑到这里来,而是应该到村里的各家各户的门口去。”那个人摆了摆手,要将老婆婆赶开。路的两边都是水田,老婆婆不走开的话,他们几个不好过去。
“要饭?”老婆婆像没有听清楚一般,将一只手举到耳朵旁边,侧头将那只又黑又皱的耳朵对着说话的人。
“是啊,不要饭要什么?”那人甩了甩肩膀,将姚小娟抓得更紧。
老婆婆挥了挥手,摇了摇头,叹了一口气道:“哎——我不是来要饭的,别看我背着一个讨米袋就以为我只要米。”
扛着姚小娟的几个人都不耐烦了,有人大声喝道:“快点儿走开!不是看在你年老的份儿上,我们早不跟你啰唆了!”旁边立即有人安抚了脾气暴躁的人,仍旧迁就着性子问老婆婆:“你背着讨米袋又说不是讨饭,占着道又不让我们过,你到底要干什么?”
老婆婆抬起手指着姚小娟,说了句让众人都为之一惊的话:“我这次不讨米,我只讨那个女娃娃手里的苦果。行不行?”
带头的男人挠了挠后脑勺,自言自语道:“咦?今天可不是奇了怪了?怎么见到的人都对这吃不得喝不得的苦果感兴趣了?”他回头用询问的目光看了看同伴,同伴都摇摇头表示不知道这是个什么状况。
终于有个壮汉耐不住性子了,他一把提起老婆婆瘦弱的胳膊,将她推到几米之外的一条田埂上,回头招呼其他人扛着姚小娟先走。
老婆婆的力气不如正当壮龄的男人,但她的眼神一刻也没有离开姚小娟手中的苦果。后来那个提起老婆婆的男人回忆当时的情景,这才对老婆婆的眼神产生一种后怕。那是一种见了亲人却不能相认一样的目光,悲苦而执著。
他们几个壮汉将姚小娟押回后往房子里一关,便各自做着各自的事情去了。没有人关心那个奇怪的老婆婆去了哪里,也没有人关心姚小娟会不会再次从房间里逃出来。
不过,后来的事实证明,那个老婆婆并没有做其他匪夷所思的事情,姚小娟也没有再次逃出来。
但是,姚小娟在房间里并没有老老实实地待着,而是对着苦果念起了其他人听不懂的话语。有好几个人经过关着她的房子的窗口,听到了她说的“胡话”,但是没有一个人想到,那是她无师自通地开始了养鬼仔的第一套程序。
与此同时,栗刚才和那帮人没有争论出一个结果来,谁也不能说服谁。爷爷劝他们把事情弄清楚了再说。虽然昨晚的男子很像栗刚才,但是像归像,不一定就是。与其现在僵持不下地争论,还不如花点儿时间去找更多的线索。万一真的确定了那人就是栗刚才,他们再来找也不为迟。
那帮人见爷爷说的有理,便放了几句狠话后散了。
那些人一走,爷爷便拉住栗刚才的手问道:“我问你一个比较急的问题,希望你如实地回答我。”
栗刚才还在为情爱蛊的事情不快,瞟了爷爷一眼,回答道:“现在这里的人都不大相信我了,你还要我如实地回答?”
爷爷严肃道:“那些事暂且不管,这件事关乎你的安危。”
栗刚才见爷爷如此认真,便换了一副脸色,道:“好的,我如实回答你。你问吧。”
59.
爷爷问道:“你从我家出来以后,有没有遇到比较奇怪的人?”
栗刚才摇了摇头:“你为什么这样问?”
爷爷道:“没什么,就是心里觉得有点儿奇怪。对了,如果你在路上没有遇见别的人,为什么到现在才走到这里?”
栗刚才道:“哦,我在一个朋友家里待了一段时间。”他看了看爷爷疑问的眼神,立即补充道:“那个朋友可不是什么奇怪的人,我跟他有好些年的交情了。呃……马师傅,您为什么跑到这里来呢?是找我有事还是……”
爷爷此时的心情极为复杂,说给他听吧,又怕引起更大的麻烦;不说给他听吧,还真不好跟他解释。再者,爷爷虽然猜测他跟姚小娟就是上辈子的冤孽,而昨晚来的那个怪物就是这个冤孽的生报鬼,但是事情往往不能说得太绝对。也许他们俩的梦只是巧合,而那个怪物来这里另有目的。这都是说不定的。
如果没有生报鬼的出现,爷爷也许抬起手来掐算一下,确定他们之间是不是真有一段孽缘。但是现在生报鬼出现了,所谓“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如果爷爷此时还要插手,从情从理上都说不过去。并且,这样做的话反噬作用会很严重。
爷爷只好摆摆手,敷衍栗刚才道:“没有,我只是经过这里,偶然看见你跟那几个人在这里争论,所以过来看看罢了。”
栗刚才也不是什么马马虎虎的角色,他见爷爷语气和神态有些不对,目光里立即透露出疑问来,但是他是个会掩饰的人。
栗刚才眉毛轻轻一抬,用力地叹了口气,道:“我还以为您是来找我的呢。昨晚的那个女人还在画眉村吗?”
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爷爷听他问起姚小娟,微微一笑,道:“她还在,只怕一时半会儿走不了……”
“是吗?”栗刚才眼睛避开爷爷,四处游离,“昨天晚上那个老婆婆好像对我挺感兴趣的,呵呵,只是您好像有点儿……”
爷爷点了点头,算是承认。
“为什么?”栗刚才没想到爷爷这么直接地承认了,反倒有些不适应,好像爷爷一定要继续掩饰才符合他的逻辑。
爷爷沉默了片刻,回答道:“你们在婚姻上有些不妥……”
这时,不远处的一棵槐树上传来了鸦声。
爷爷和栗刚才同时看向那棵槐树,只见一只黑色的影子扑棱着翅膀飞了出来,落在一条极瘦极瘦的田埂上。它悠哉游哉地在杂草丛里啄食,有时还朝爷爷和栗刚才这边看一看,甚至略微侧一下脑袋。
“我现在就是那只乌鸦了。”栗刚才低下了头,脚踢地面的小石子。他踢得用力,小石子滚到路边的一条清溪里,“咕嘟”一声,没有溅起一点儿浪花。
爷爷沉默。
“您看,人家都把我当做不吉利的乌鸦看待,有了什么不好的事,首先都想是不是我作的恶。”他瞟了爷爷一眼,“其实从第一眼看到小娟起,我心里就有些……”
爷爷点头,目光落在那只闲步的乌鸦身上。
“算了吧,要是她的亲戚听说我会蛊术,也一定会反对的。”栗刚才苦笑道。
“你是真的会蛊术吗?”爷爷虽然心中已经有底,但是人们经常在已经明显的事情上摇摆不定。
栗刚才双眼深有含义地看了爷爷一眼,嘴角弯出一个似笑非笑的弧度:“我说过,我不能承认我会蛊术的。”
栗刚才指着不远处的乌鸦,对爷爷说道:“我讨厌那只乌鸦。马师傅,你相不相信,那只乌鸦待会儿会有一只脚变瘸。”
爷爷看着栗刚才邪恶的笑,不言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