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已经过去,李洋依然还在拘留所里。这让方维一想起此事,心里就如同刀绞般难受。事情发生的当天,她就从闫百悦那里知道了事情的真相,她让他为李洋送去了在看守所里所需要的衣物和现金。可是如今她深深地为赵强并没有按照她的意图,付诸“打捞”行动,而感到懊恼。
朵朵已经可以小声叫妈妈了,她的病情真的正如期望的那样越来越好,这是令方维高兴的,也同样是令赵强所高兴的事情。
方维从女儿危险的阴影中渐渐地走了出来,她的思维越来越多地被公司的事情所占据。她曾经不止一次地冷静思考过,她不忍,她不能就这样看着这个她亲手创立,并渗透着她多少年心血的公司这样轻易地垮掉。
她慢慢地想到了一个问题。这是缘于朵朵出事的第二天晚上,她在医院里与吕小丽之间的那个短暂的对话。
她从吕小丽那里意外地得到一个信息,就是关于在张东阳的地下钱庄的贷款问题,并不像赵强此前告诉她的那样,仅仅是二百万元的贷款,而是更多。
方维理解吕小丽。吕小丽作为这个公司的员工,无论是方维本人还是赵强,对她而言都是她的老板,她是不宜多说什么的。可是吕小丽的话里话外,明显让方维感悟到不仅仅是她吕小丽本人,包括公司的其他员工在内,都希望她这个被不少员工们称作“方姐”的经理重新出山。其实,他们并不知道公司的什么内幕,只是希望能够重温她在这里时的那种人情的温暖,人性的关爱。
吕小丽越是这样与方维交流,方维就越发觉得自己在李洋这件事上心有愧疚。
清晨,方维趁赵强来到医院看朵朵时,又一次提起一起去看看林默的想法。他依然没有答应,他的理由是方维已经去看过他。他并不希望方维过分地在意网友们对这件事无聊的评价。方维还是执意坚持着,不管她怎样坚持始终都没有打动他已经做出的抉择。
她不得已放弃了努力。
“我希望你把事情的轻重缓急弄清楚了。什么是我们的当务之急?你应该明白。”
方维把话题扯到了李洋身上,她依然重复着她此前表达过的观点,“即便是从公司利益的角度考虑,把李洋捞出来,也是必须的。”方维拉起站在走廊上的赵强穿过走廊,来到医院的大门口,她终于严肃起来。
“那好,那就你自己去办吧。我是没有那个能力。”赵强不仅没有让步,说完这句话后,竟然义无反顾地朝自己的车里走去。
方维无奈地目送着他慢慢地消失在视野里。
她傻傻地站在那里,半天没有移动。就在这时,一个人影在她的眼前不停地晃动,仿佛是在特意辨认她是何方神仙。这一刻,她已经从刚才的情绪中清醒过来,她同样感觉到对方面熟,“你……”
眼前那个人打断了她的话,“怎么会在这里见到你?”
方维感觉到自己一定是与对方在哪里见过面,却依然想不起来他究竟是谁。
对方是高兴的,“看来真是有缘分啊,我们又在这里见面了!”
“你来医院看病?”方维一时不知道应该说什么,可又觉得对方挺热情,便开口一边应付,一边在记忆中搜寻着自己的记忆。
“不是不是,不是我病了,是我老婆昨天住进了这家医院。今天过来看看她。”
对方郑重地回答,让方维有机会重新郑重地打量了一番眼前这个男人。他依旧是西装革履,领带扎得一丝不苟,头发梳理得整洁程度几乎可以按根细数,每一根都像是出身名门,利利索索地安卧在那方精心经营过的土地上。
这是方维骨子里不大喜欢的形象。
方维终于想起来了眼前这个人的是谁。
他就是那天她在张东阳货栈二楼走廊上看到张东阳时,同时看到的那个男人——那个一见面目光就胶着在她胸前的男人。
“那天的事情办完了?”眼前的这个男人主动地问起了那天发生在张东阳货栈里的事。
这让方维有几分吃惊,“你怎么知道我去办什么事情?”
“当然知道。去那里的人都是去干什么的,还用得着多问?”他的神态似乎有几分神秘。
“这么说你去那里也是办同样的事?”方维随便问道。
“算是吧。”
“听说你们夫妻开了一家公司。如果以后再遇到张老板解决不了的事情尽管说话,我可以帮帮你们嘛。”
听起来,并不像是戏言。这让方维十分敏感,允诺,夸大的允诺,正是广告的灵魂。他想向自己展示什么?
“你能帮我们?”方维疑惑地追问,她不想让更多的人听到他们谈话的内容,特意向人少的地方挪了几步,对方当然明白方维的意思,随即跟进了几步。
“也许吧。”对方不无傲慢。
“你是做什么工作的?不会也是地下钱庄的老板吧?我还不知道怎样称呼你呢?”
“我可以给你一张名片。不过我可不是地下钱庄的老板。我也是给人家打工的。属于打工一族。”他哈哈哈地笑了起来。
这一刻,方维的脑海里顿时便想到了公司面临的窘境,“你知道我需要什么?”
“当然知道。不就是需要钱吗?”
“你能帮我?又不是地下钱庄?”
“也许吧。”对方又一次不温不火地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他一边说一边将名片交到了方维手里。
方维似乎意犹未尽,对方却转过身向医院里走去,走出几步远又回过头来,朝方维摆了摆手,“再见。”
方维低头看了看名片,名片上昭示了他的身份,他竟然是市里一家银行的副行长,名叫杜凤山。
这天下午,医生通知方维朵朵可以转移到普通脑外科病房了。接到通知后,在医护人员的帮助下,朵朵很快就完成了病房的转移。六个人的病房里,朵朵是最小的一个患者,加上她的娇小可爱,进到病房不久,人们就喜爱上了她。这让方维更感到放下心来。
傍晚,她犹豫着,犹豫了半天,还是决定在说服不了赵强的情况下,自己再去林默的病房看看他。不管以前曾经发生过什么,他毕竟是朵朵的救命恩人。至少不能让人家说自己不仁不义,或者是忘恩负义。
可她还是非常打怵一个人去见他,担心他还会像几天前去病房看他时那般态度,那近乎让她无地自容。
她是一个很有心理尊严的人,之所以说是心理尊严,是因为她不能被人看不起,甚至是不能被人冷落,哪所是冷落在心灵的旮旯里。她需要在别人的心灵深处占据郑重的位置,虽然不需要别人顶礼膜拜,至少需要别人感知到她的存在。
那天,她走进林默病房的那份感觉,一直无法让她从心灵深处轻易地删除。可是这几天来,尤其是在自己家门口遭遇到的那一幕情景,就更让她无法摆脱那天在病房里留在她心底的那份不快。
思来想去,她还是与朵朵病房的病友打过招呼之后,朝林默的病房走去。
林默所在病房距离朵朵的病房并不远,只是位于另外的一条走廊上。方维敲过林默病房的房门之后,主动推开房门径直走了进去。她发现林默并不在病房内,问过临床的病友,都说他刚刚出门,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方维随即走出病房,在走廊上不时地徘徊起来。十多分钟后,依然不见林默归来,她索性朝朵朵的病房走去。就在她将要拐向朵朵病房门前的走廊时,她的手机响了起来。她接通了手机,竟然发现电话是林默打来的,这是她根本就没有想到的。她似乎多出了几许兴奋,“是你?”
“是我。”
还没有等对方再说什么,她便急着说道:“我刚从你的病房里出来,我去看过你。”
“我在你女儿病房门口。”
原来,林默离开病房之后,直接去了重症监护室,在那里知道了朵朵已经转移到脑外科普通病房,就直奔病房而来。
两个人一边通电话,一边朝对方面前走去,走到一起时的那一刻,双方都挂断了手机。
方维看到他时,发现他受伤的左臂虽然还缠着薄薄的绷带,却已经摆动自如,“你的胳膊怎么样了?”
“马上可以出院了。”他马上言归正传,“你为什么去找我?”林默一脸的严肃,“还是想去看看我?”
方维只是点了点头。
“可我却并不是来看你女儿的,我是有事想来求你。”他的脸上依然是那样地严肃。严肃的几乎让方维不知道应该如何与他交流。
方维示意他换一个地方再谈,林默跟着她拐回到了刚才她走过的走廊上。两个人走到电梯口后,却并没有乘坐电梯,而是沿着安全通道向楼下走去。到了一楼,他们拐向了放射科走廊,那里晚上路过的人很少,方维与林默并排坐到走廊上的一条长椅上。方维侧过身子面对着林默,“说吧,你会有什么事求我?”
林默没有迟疑,“把李洋捞出来,不管他做错了什么,我都希望你能把他捞出来。”
方维什么话也没有说,已经是潸然泪下。
这仿佛是她理智的泪水,她一下子感觉到她在他心目中似乎还有一点点儿地位。他对她还残留着一份信任。尽管她还打怵来面见他,那是因为他对她的冷漠。可是此刻她却是那样地清醒。
灵魂在痛苦和欢乐的时候,应该能够明辨是非,服从理性。
她在这一刻这样暗暗地告诫自己。
“我希望你能够答应我。我知道这可能有点难为你。”
“别说了,”方维打断了他的话,“我答应你。”她依然没有哭出声来,擦了擦了眼泪,“你有什么办法吗?”
林默轻轻晃动着脑袋。
她也同样轻轻地晃动着脑袋。她明白,在这件事情上她已经不大可能说服得了赵强,而由她自己出面解决问题,是她力所不能及的。自己两年多来几乎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况且自己原本就没有这方面的门路可言。
林默似乎是看出了方维的难处,“我想你们可以到派出所去推翻原来的证言。只有他自己的供词,而无其他证据是不能定案的。”
方维依然晃动着脑袋,她像是突然又想起了什么,“你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
“我们一直有来往,我给他打过电话,一直打不通,我又问过别人。有人告诉我说他出事了。”
方维郑重地看着林默,“你本人还需要我帮你做点儿什么?”
林默一边不停地晃动着脑袋,一边不停地说,“不需要,不需要,什么都不需要。”
“谢谢你救了朵朵,谢谢你。我真诚地谢谢你。”
“不用了。也许我前生欠这个孩子什么。”他冷笑一下。
方维看了看手表,起身送林默向病房走去。
第二天上午,吕小丽来医院替换方维,方维直接约好与赵强在家里见面。
吃过午饭后,赵强回到家里,两个人面对面地坐到沙发上。这是这些天公司和家中发生一系列变故以来,他们第一次面对面郑重地坐到一起,商谈下一步的对策。
“封装车间的生产怎么样了?”方维先打破了沉寂。
“已经恢复生产了。”
“我的想法还是要把李洋捞出来,”赵强刚要插话,就被方维制止,“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我想说不管是从哪个角度讲,都必须把他捞出来。我现在要问的是你有没有什么办法?”方维的态度坚决而又平静。
“没有,我什么办法都没有。我还是那句话,要捞,你捞。那不关我的事。李洋!李洋!我在你的心里,都没有李洋重要!”赵强有些激动。
方维被震动了,她提高了嗓门,“赵强,”她拍着自己的胸脯,态度十分严肃,“就算是我有收藏癖好,也收藏不了那么多内容。这一点,你是明白的。”
赵强沉默着,过了一会儿,又重复着那句话,“要捞,那你就去捞。我是不会介入的。”
“那好。看来我是说服不了你的。”她停顿了一下,“公司下一步应该怎么办,你想过没有?”
“没想过,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办。”赵强并没有正视方维。
“那一千万元标的的合同,我们总应该兑现吧?”方维郑重地提醒他。
“所需芯片仅仅购进了三分之一,没有了流动资金,你说这合同用什么兑现?”赵强抬头看了看方维。
“你的意思是放弃?”她没有等着对方回答,“如果放弃的话,就意味着这个公司彻底关门。”
“关门又能怎么样?没有办法也只能关门。”赵强说完这番话后,把头扭向了一侧。
方维站了起来,走到他面前,“你说什么?你就是这个态度。这个公司交给你打理仅仅是两年时间,就一下子弄到了这种程度,你可倒好,一句关门又能怎么样?就算是交代了。亏你说得出口?”
气氛渐渐紧张起来,仿佛觉得已经没有办法再谈下去。
她又坐回到原来的位置上,尽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她提出了一个这几天她一直都在考虑的问题,将公司的办公楼卖掉,用于资金周转。
赵强抬头目视着方维,或许是方维的这番话开启了他的思路,“这倒是可以考虑的问题,可是张东阳那里会有麻烦的。”
“你是说厂房抵押给了张东阳?”方维似乎有几分吃惊。
“在他那里借高利贷,倒不存在这个问题。可是他把钱借给你之前,显然都是先调查清楚了你是有偿还能力的,才把钱借给你。如果没有偿还能力的话,他是不可能这样做的。”
“这么说,如果我们要出售办公楼的话,他还会说什么?”
“除非是我们先把高利贷还上,要不就必须在他面前做出什么承诺。”
方维听明白了,这是她没有想到的,她不停地晃动着脑袋。
他们没有再交谈下去,两个人的谈话,就这样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