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没有回答,方维又一次发问。
她终于郑重地表了态,“最好是这样,免得夜长梦多。这里面至少还有我妈妈可以继承的财产份额。”
“我想知道这是你的主意?还是你妈妈的主意?”
“是我的主意,这是很现实的事情。我哥哥出国留学花光了家里所有的钱,本指望他能给家中带来一点儿福音。他就这样不在了,让我妈妈怎么活下去?”她一边说一边哭了。
方维不停地摇着头,却什么也没有说。她已经明白,下午她走出家门,肯定是去见过律师。不然,她是说不出什么诸如继承“份额”那样很专业的话来的。
“反正我需要说的话都已经说了,至少你现在就需要考虑这个问题。”
方维的内心是激动的,她强抑制着自己的情绪,“你说的问题从理论上讲是存在的,可是我首先想告诉你,我听到这些话时的感觉。你让我非常失望,你让我看到了人心的冷漠。即便这些财产中有属于你哥哥的份额,你也不应该在这样的时候提出这样的问题。你哥哥的尸骨未寒,如果我不答应你的要求,我们势必会在这一刻闹得不愉快。如果我答应你,公司确实又近乎面临着灭顶之灾,”她稍作停顿,“眼下我根本没有办法那样做。我再告诉你,即使是我有钱这样做,我也没有理由马上满足你此刻的要求。你让我从感情上无法去面对。”
赵雪打断了方维的话,“我妈妈有病,需要钱。再说,我的意思是让你从现在开始考虑这个问题,不是让你马上就分割财产。”
方维果断地打断了赵雪的话,“这是两回事,”她哭了,“你哥哥不在了,你妈妈的救命钱我依然可以支付,可是这和你提到的问题完全是两回事。即使是我现在需要考虑这个问题,也不应该由你在这一刻在这样的时候,以这种方式提醒我。”
方维是严肃的。
她的内心世界是痛苦的。只有她自己才明白,她当初之所以放弃自己所向往并从事的和艺术相关的专业,而走入了这一领域创办这样一家公司,就是为了挽救她养母的生命。那时她需要钱,需要大把大把的钱,而当她已经赚够足可以为她养母治病用的钱时,她的养母却已经不在人世了。
那一刻,她才意识到即使是拥有再多的钱,也难以阻挡一个人生命倒计时的步伐。也正是从那一刻开始,她才看淡了金钱这种东西。她明白没有金钱是无法在这个世界上生存的,可当金钱满足了一个人的基本生存条件时,再多的金钱,甚至超乎于想象多的金钱存在银行里,也只是一个符号,只是一个符号而已。至于多一个零,少一个零,相对生命而言,都没有十分特殊的意义。那所有的零,都必须有一个有效数字在前边支撑着,它才会有效。否则那所有的零都只是一些无效数字而已。
正是出于这样的考虑,她才慢慢地做出决定,把公司交给赵强打理。她只是站在一边当看客,当一个她愿意做的全职太太,享受儿女情欢,男女之乐。
此刻,方维一直失声痛哭,却无法述说,无处告白。
面对着赵强的突然离去,面对着他留下的一大堆乱摊子,眼下既无御敌之兵,又无充饷之银。又面对着赵雪这般实际的表白,她能向谁去述说?又能说些什么呢?
朵朵已经醒了,房间内传来朵朵的哭声,她不断地哭喊着叫着爸爸。这是与以往不同的。方维先是一愣,孩子是不是知道了什么?她抬头擦了擦眼角的泪水,刚想起身去卧室,赵雪首先朝卧室走去。方维依然坐回到沙发上。
麦紫面对方维坐了下来,“别伤心了。想得开一点儿,这年头动物的品种越来越少,而人类的品种却越来越多。遇到什么事情都没有什么好奇怪的。”
“看来生活真是一种轮回,也许我又必须回到多少年前艰苦创业那样一个阶段了。不然,怕是连生存都困难。”方维感叹着。
“是啊,尽量少想一点儿那些不愉快的事情,振作起来,还得想办法让公司走下去。”
“我也不甘心,但谈何容易。到现在为止,我还不知道公司到底折腾到了什么程度,是不是还有起死回生的可能?”
“所以你更需要振作精神,早一点儿摆脱眼前的烦恼。”麦紫强调自己的观点。
“你是一个律师,你说从法律的角度讲,野诸葛那里会不会再有什么希望?”
麦紫晃动着脑袋,“你绝不能再指望他了,即便是他犯了事被抓回来,等着向他要钱的人何止一两个人。你还得想想别的办法。”她停顿了一下,“那个杜行长,你不是已经和他接触上了吗?能不能让他帮帮忙,从银行贷点儿款,如果能行,这是一个不错的办法。”
“上次李洋的事就是他帮我办的,人还挺热情,我还没有来得及感谢人家呢。你说的这种事,我连想都没有想过。哪有那种可能呢?”
“管他有可能没有可能的,如果有机会,不妨试试。你不说,人家知道你会有什么需求?”
方维不置可否,她还是把麦紫的这番有意无意地提醒记在了心里。
晚上,麦紫走了。吕小丽依然留在她的家中,她不知道是怎么熬到天亮的。
第二天清晨醒来,她还是主动地为赵雪准备好了早餐,当她醒来洗漱完毕时,她已经把早餐端到了餐桌上。赵雪看到后,用一声“我不想吃”取代了谢谢。
方维没有勉强她,只是又一次告诉她,“我不能去车站送你了。”她转过头来看着吕小丽,“你先吃点儿东西,然后帮我送送赵雪。把她送走后,你向她的账号上打五万元钱,留作给赵强妈妈治病用。事情办完之后,给我打一个电话,我再想一想今天白天我最需要做些什么。”
方维没有等两个人再说什么,径直去了朵朵的卧室。十多分钟后,她听到了开门声,又重新走进客厅,目送着她们朝楼下走去。
她帮助朵朵梳洗完毕,与她一起用过早餐。朵朵又一个人去了卧室。朵朵像是一下子长大了,突然提到想爸爸了。方维告诉她爸爸出差了,需要很长时间才能回来。她什么也没有说,便离开了方维。
方维想到今天需要招架的事情实在是太多。她先拨通了李洋的手机。李洋接通电话时,直接喊了她一声“方姐”,方维感觉到李洋的情绪不对头。
过了一会儿,李洋的情绪平静下来,“方姐,真对不起你,我不知道这段时间以来,你面对着那么多的困难,还给你添了这么多麻烦,真是对不起你。”
“都已经过去了。我真的非常高兴你能回来工作,这是在帮我,我需要你。下一步我不知道应该做些什么,只是觉得有太多的事情需要从头做起。我想告诉你,封装车间那里有你在,我就放心了。我谢谢你。”
“方姐,捞我出来,是需要付出代价的,我想知道你花了多少钱?”
“嘿嘿嘿,”方维强作笑颜,“你能帮我?那不是你能做的事情。你做好你需要做的事情,我就非常满意了。”
电话挂断不久,方维接到了吕小丽的电话。
方维又一次问起乔老板的那笔钱是否已经到位。吕小丽告诉她,钱没有到位,但她却刚刚接到了乔老板的电话,乔老板已经知道赵强不在人世了。
“你没有和他提到那笔钱的事?”
“我主动提到了这件事。他开始没有回答我什么。我反复问过他,他才说了一句以后再说吧。”
方维感觉得到吕小丽内心的气恼。
“你不用想得太多。这很正常。这年头就连有知识有身份的人,都见名低头,见利折腰。况且他还是一个商人,商人讲究的就是赚钱。能够兼顾一点儿其他什么,你就得高看一眼了。”
“问题是眼下我已经看不出一点儿亮光了。”吕小丽说道。
“昨天晚上我担心的就是这个。看来果然不出我所料,他以为赵强不在了,我肯定没有能力兑现那纸合同。”她停顿了一会,“你现在还是马上到我家里来,朵朵需要人照顾。眼下只有交给你照顾,我才能放心。我需要去见见乔老板,必须亲自去。”
一个多小时后,方维一个人走进了乔老板的办公室。
方维的到来,完全出乎乔老板的预料之外,他客气地站起身来迎了过去,“真没有想到啊,你怎么会在这样的时候跑到我这里来?”
“都是你逼的呀。如果你不这样逼着我这样做,我怎么会在这种时候跑到你府上来呢?”方维有些咄咄逼人。
“怎么能这样说呢?怎么是我逼得你呢?我又没有叫你来。”乔老板一味地辩解。他一边说一边从办公室的一角拉出来了一把椅子,拖到方维跟前。
“就不坐了。我是想过来看看乔老板答应我的那笔预付款,何时才能打到我的账上?我正等着米下锅呢。”方维不冷不热,却是直截了当。
乔老板主动走到老板台里侧坐了下来。
方维也坐到了刚才那把椅子上,两个人面对面地交谈起来。
“你方老板还想挺下去?”乔老板投出了蔑视的目光。
“你这是什么话?什么叫做还想挺下去?你这个公司不也是在硬挺着吗?”
“我有挺下去的理由啊,你呢?就一个人了,这可不是一个人能干得了的事呀。”
方维有些不耐烦了,“我没有那么多时间和你扯皮,我需要的是你的那一百万预付款。”
“咱们商量一下好不好?你把目前已经赶制出来的那批产品按照合同发给我,剩下的还没有干完的那部分就算了。我不算你违约。货款到时候我会结给你。”
“乔老板,我知道你对我的担心,这是可以理解的。可是如果你要是这样做了,那你首先违约在先。我们再说什么都没有用了。我们唯一的办法就是诉诸法律,你觉得怎么办好,我听你的。”
乔老板半天也没有说什么。正在这时,他接了一个电话。放下电话后,他的态度似乎有了转变,“那好吧,你能不能违约我都认了。如果违约就算我倒霉,谁让我那天答应了你的要求呢。下午,就今天午,我让会计把钱打过去。”
这正是方维想要的结果,她急匆匆地走出乔老板办公室。
她回到家最先把这件事告诉了吕小丽,吕小丽仿佛又看到了多年前,那个办事利落,决策果断,而又不乏柔美之态的女性形象。
麦紫来了,她是因为惦记着方维,在出去办案的途中开了小差。她刚刚坐下,吕小丽就告辞了。
下午四点多钟,吕小丽打来电话,告诉方维,乔老板的那一百万元真的已经打到了公司的账上。
麦紫看到方维脸上多出了几许阳光,她问她白天是不是出门了?方维把事情的经过告诉了她。
她很为方维高兴,“你眼下最需要办的是什么?我能帮助你做些什么?”
“不知道你能帮上我什么忙?”方维是干脆的,“第一,朵朵的身体刚刚恢复,需要一个好人照看。如果没有好人照看她,我一步都离不开,什么都是无稽之谈。第二,眼下我最需要的就是钱,就是大把大把的钱,只有有了钱才能有可能让飞达公司起死回生,才可能救得了这个公司。”
“还有一个前提,是你最不能忽略的。”
“你指什么?”
“那就是只有你亲自出马才行。”
“我已经出马了。”她看了看麦紫,“你说你能帮我做什么?”
麦紫想了想,“我与我妈妈商量商量,看看她能不能帮助你照顾照顾朵朵。”
方维喜出望外,“这是我想都没有想到的事情。那好,我等着你的回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