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过去一段时间,方维努力地让自己适应没有朵朵的日子。她是理智的,她知道不管她怎样思念和努力,朵朵都不可能再回到自己身边。可是生活告诉她理智是一回事,感情又是另外一回事。有时候,理智并没有能力将所有的情感都调控得那样有条不紊。
她躺到床上时已经很晚了,可是始终无法入睡,她翻来覆去地折腾着。已经快进入午夜,她依然无法抑制见到朵朵的那份渴望。她想到了麦紫,拨通了麦紫的手机,麦紫原本已经睡下。她不知道方维那里又发生了什么事情。方维开口便提到了朵朵,还没有等到她开口说什么,麦紫就理解地问道:“你是不是想孩子了?”
方维一下子哭泣起来,她半天没有说话。麦紫静静地等待着她情绪的平复。
“我能帮你做点儿什么?我过去陪陪你?”麦紫试探式地问道。
方维平静下来,“这几天我想去看看朵朵,不知道秦佳能不能接受?我想让你出面与她联系一下,表达一下我的意思。也许这样比我自己与她联系会好一些。”
“我明天就帮你联系。我想她也是一个母亲,应该理解你的心情。她会同意你去看孩子的。”
时间已经太晚,方维并不想过多地打扰麦紫,电话很快挂断了。
清晨,方维走进飞达公司,这是这些天来,她第一次一大早郑重地走进公司的大门。她是被迫的,是不得已而为之。她依然不能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事情向不利于公司的方向发展。
林默努力过了,那是他为她所做出的努力,她明明白白。
眼下,她似乎再也不能指望他什么,即使是他还想再为她做些什么,她都不能期望了。因为那样会让她的心里多有不安。这是当她那天接到林默主动打给她的电话,并向她报告了他妻子再一次双目失明时,她的心底瞬间产生的感觉。她甚至隐约感觉到,她眼睛的再度失明,似乎是与她有关。最让她直接感觉到这一点的就是前一天晚上,他在她的住宅里拒绝接听和最后接听过的徐婷婷的电话。她潜意识之中似乎一直在责怪自己,责怪自己经意和不经意间的行为伤害了她,甚至是让她怒火中烧,无处发泄,才最终导致了那样悲剧的再次发生……
走进办公室,眼前的一切她依然是那样地熟悉而又陌生。熟悉是因为这里留下过她的青葱韶华,缤纷岁月。陌生是这些天来因为林默的出现,让她每一次出入这里,都会无视发生的变化。
对于他的付出,她曾经是那样坦然而又毫不在意。
依她的感觉,依她接到他的那个电话时的感觉而言,她似乎已经意识到,那都成了过去时。他不会再回来了,即使是他还有那样的意愿,她也很难再度接受他的慷慨付出。因为她忍受不了因为眼前发生的一切而对自己心理的重压。她不可能让自己的需要与幸福建立在他妻子的哭泣和担忧之上。
做不到,她根本做不到这一点。
这是此刻方维心里的真实独白,是她无处诉说的真实感受。
当她郑重地坐到办公桌前的那一刻,她依然没有走出那不尽的遐想。
眼下她依然在意已经濒临倒闭,曾经红红火火的公司,在意渗透着她太多心酸与苦涩,甚至还有她少女情操,激情梦想的往日记忆。可昨天和今天所拥有的这一切,却无法浸润她生命的感动,也无法挥洒她骨子里的清高。
她曾经用自己的方式梦想过未来。
她曾经希望以生活为纸,以真诚为墨,以激情为笔,描绘自己需要的生活。
当梦想被残酷的现实无情粉碎的那一刻,她又曾经重新梦想过未来,在自己的心底镌刻下诺言,用自己的努力,让生存不再成为人生的负担,让生存不再是人生的唯一。
可是眼下她心底已经不再有梦,她已经做不到哀而不伤,痛而不苦。
她身上似乎顿时生发出几许忧伤:人生看得几清明?
她并不知道眼下这种感觉准确地说是生于何时。可是她明白,这一切最终都与林默有关,与他妻子的双目失明有关……
她不能容忍自己的行为再对她构成一点点儿伤害。
想到这里,她百感交集,内心充满了无限的内疚。
她不会再找他了,即使是公司再需要他。她也不会再找他。
她突然变了,每当她再给他打一个电话,她都感觉到是一种折磨。她甚至意识到每当她再度萌生一次需要他的那种感觉,都会让她萌生一种负罪感。
她真的慢慢地产生了一种负罪感,一种因自己造成了她双目失明的负罪感。
正是因循着这样的心理,她郑重地告诫自己,她只能触摸生命的诚恳,再也不能撩拨心底的思念。
她一次次地鼓励自己坚强起来,不能让公司这样垮掉,也不能让自己这样迷失。
她已经彻底意识到了这一点,她振作着自己的精神。
那天,她走进新的临时投入使用的生产车间大楼,亲自指挥着将生产出来的产品装车送往乔老板的公司。
她又安排了晚上的加班项目。她开始过问起此前所有的曾经放弃过的管理事项。
上午,她召开了全公司所有管理人员会议,会议结束之前,她并没有提及林默的工作安排问题,只是说到他家里有事,暂时不能来公司上班,所有的生产与管理都将由她自己过问。
一天下午,吕小丽在办公楼走廊上看到了方维,她一边走一边告诉她,这两天发走货物的货款,有一部分已经到账。这出乎吕小丽的预料之外,却没能激活方维脸上的一丝兴奋。
也就是这天下午,吕小丽匆匆忙忙地走进了方维办公室,从她焦急的神态和变化的脸色中,方维马上意识到似乎是发生了什么意外。她还没有坐下,就焦急地告诉她,“方姐,不好了,又有了麻烦?”
方维内心是紧张的,可表面上依然显得沉静与从容,“慢慢说,别着急。”
“杜行长可能出事了。”吕小丽一边说一边坐了下来。
“他会出什么事呢?”方维依然镇定。
“还不知道究竟是属于哪方面的问题。但肯定是出事了。”她慢慢地平静下来,“张东阳来过电话,说是让我们马上将杜行长帮助协调借下的那笔高利贷连本带利全部还上。如果还不上,那就必须按一毛利计算。”
“不是已经说好了吗?还有协议在那里放着。”方维只是这样强调而已,她已经预感到这一天会来临,只是来得快了一些而已。
“张东阳说了,那都是他杜行长所为。那是他看杜行长的面子,才同意那样做的。”
“我明白了,杜行长出事了,他就不认这笔账了。”方维不时地点头,“杜行长究竟出了什么事?”
“不知道。张东阳根本不肯说实话。他只是表示让我们在两种结果当中,迅速选择一种。“
方维的脑子一下子像炸开锅那般,又一次怨从心生,烦恼如初。
“我们的麻烦大了。”方维似乎是自言自语,又像是说给吕小丽听,她又一次强调,“如果真是这样,那飞达公司就真的死定了。”
她想到试探着给杜凤山打一个电话,她拨打起他的手机,手机已经关机。她又想到往他的办公室里打一个电话,转瞬之间她就把这念头否定了,她担心如果他出事的传言得到证实,自己拨打这个电话反倒会惹来麻烦。
她又马上想到给张东阳打一个电话,亲自了解一下情况,甚至是探讨一下有没有别的解决办法。电话拨通以后,一直没有人接听。几分钟后,她又一次拨打起他的手机,手机依然响着,照样是没有人接听。
杜凤山究竟是出了什么事呢?张东阳又为什么会在杜凤山出事之后这么短的时间内,就做出了这样强烈的反应,究竟是因为什么?
这是此刻方维想得最多的问题。
吕小丽当然理解方维此刻的心情,她提议让林默刺探一下军情,或许会得到些什么消息。方维明显感觉到她的提议颇有道理,可她已经下定决心,不想再打扰他。
对吕小丽的提议,方维始终没有做出反应,吕小丽虽然知道林默家中出了什么事情,却并不知道方维心理发生了怎样的变化,她又一次重复着自己的提议。
方维最终表示,“那就由你给他打一个电话吧,看看他能不能再帮我们做点儿什么?”
吕小丽拨通了林默的手机,他正在医院病房里。当他听到杜行长出事的消息时,震惊极了。他直接去了走廊上,又一次详细地听吕小丽介绍了情况,又听明白了她给他打电话的意图。他还是答应了她的要求。
几个小时过去了,吕小丽又一次急匆匆地走进了方维办公室,林默那边终于传来消息,他已经与张东阳联系上,张东阳答应晚上可以与方维单独见面。而且直接确定了见面的地点。
方维是高兴的,她却觉得这件事做得似乎有些过分,又有些过于神秘。
吕小丽却是理解的。她知道林默是怎样费尽了周折才与张东阳联系上的。
吕小丽给林默打过电话之后,林默为了避免徐婷婷对他的再度猜疑,便直接回到病床前。他坐在她的病床边,直接拨打起张东阳的手机来,手机已经关机。他又拨打起他办公室的座机,电话机的铃声不停地响着,几次反复拨打,始终都没有人接听。
他想到了徐婷婷,想到了徐婷婷与张东阳的关系。他不得已把杜凤山出事的消息如实地告诉了她,他希望能够从她这里知道,还有没有能够找到张东阳本人的另外什么渠道?
她把头转向了另一侧,干脆就是一言不发。
他又一次发问。
她突然转过头来,两眼瞪着的根本就不是林默坐着的方位,愤怒地吼着,“你就是待在我身边,心里也没有一分钟放下过她。你走吧,我不用你在这里陪着我,用不起你。”
他不停地向她解释着,解释着是吕小丽打来电话,急需要知道杜行长究竟出了什么事。眼下飞达公司也只能通过张东阳才能了解到杜凤山的下落。他马上将飞达公司为什么会与杜行长保持密切关系的背景慢慢地告诉了她。经过相当长的一段时间的说服,她终于让林默从她的手机中找到了张东阳的另一部手机号码。
他高兴地用徐婷婷的手机拨打起他的手机,没有想到手机同样是关机。这是能够找到他的唯一希望。
他无数次地拨打过他的这部手机,一次正在他拨打的过程中,手机中传来对方正在通话的提示。他始终拨打,就在那一瞬间他突然接通了电话。
他终于与张东阳取得了联系。张东阳是在与徐婷婷的通话中,答应与方维见面。
离开公司时,吕小丽再一次担心地问道,“你一个人去能行吗?”
“你是说安全问题?”她十分淡然,“早就经历过了,当初他最终并没有把我怎么样,我就不相信如今他还能把我怎么样?”
吕小丽只好依了她,因为张东阳明确表示让方维一个人与他见面。
晚上六点多钟,方维从家里出来,一个人朝张东阳确定的见面地点奔去
那是一处老旧的住宅小区,当她走进小区时,从那些来来往往的行人说话的口音中,已经感觉出这里的多数房子都租给了外来人口居住。显然张东阳一定是在这里回避什么。
她直奔小区一栋楼的五楼而去,在一家门前敲了几下,一两分钟后,有人打开了房门。开门的人正是张东阳本人。他什么也没有说,只是示意方维走了进去。
那是一套两室一厅的普通居民住宅,看上去房间内的布置十分简陋。
房间内几面窗户早就拉上了厚厚的窗帘,灯光也并不明亮。
“张总不会是在这里居住吧?”方维随便问道。
“如果不是徐婷婷告诉我你有话要和我说,就是在这里,你也甭想见到我。”张东阳直截了当。
“看来张总很忙啊。应该算得上日理万机啊。”方维略带调侃,她一边说一边在一个老旧沙发上坐了下来。
张东阳主找来了两听饮料,分别放在方维和自己跟前,他坐到了方维对面。
“日理万机倒是谈不上。但找我的人太多。我实在是不想见他们,才想到这里躲上几天。这是我原来的一处老房子,一户外来人口住在这里,几个星期前搬走了。”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为什么要躲呢?难道你也有麻烦?”
他并没有回答方维的问话,眼睛直直地盯着方维胸前,方维低下头打量着自己的装扮是不是有什么不妥。一件淡黄色的毛衣外侧垂着一条项链,项链大都被湖蓝色风衣遮挡,她并没有发现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张老板看什么呢?”
他的目光依然没有移开,“我们先不谈关于高利贷的事。我想有些事情对你来说,或许更加重要。如果你想知道你需要的东西,我们今天就谈一笔生意。我们都是生意人,什么事情都应该按照生意场上的规矩办。”
方维莫名其妙,“什么规则?我做了这么多年的生意,真还不知道生意场上有什么规则?”
“方总是一个爽快人,就不要多兜圈子了。生意人谁还不知道互利互惠呀?”
方维勉强挤出一丝笑,“你不是说唯利是图吧?互利互惠我当然可以接受。什么条件?说吧。”
“只要你答应我的要求,我才能如实地将事情的真相告诉你。”
“只要我能做到的。”
张东阳并没有作答。
方维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我刚才注意到你胸前的那条项链,现在可以如实地告诉你,这段时间以来发生在你我还有杜行长身上的故事,都与你胸前戴着的这条项链有关。”张东阳非常认真。
方维下意识地低下头看了看自己胸前的项链。她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戴过它了,今天晚上出门之前,特意戴上了它。在她看来,今天晚上的举动是她正式与别人见面,才特意将它戴在了胸前。
“都与我胸前的这条项链有关?”她吃惊极了,“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想知道吗?如果想的话,我可以如实地告诉你。如果我不告诉你,对于你来说可能永远都会成为一个谜。可是如果想让我告诉你这一切,你必须答应我的条件。”他喝了一口饮料,“能做到吗?“
“就是你刚才所说的条件?”
张东阳肯定地回答,“正是如此。”
“这是不是太严肃了?”方维似乎依然不解。
“需要这么严肃。”张东阳更加肯定
“那好,我答应你。我肯定答应你。”
“你必须断绝与林默的往来,不要再让徐婷婷感觉受到任何威胁。”他郑重地看着方维,“能答应我吗?”
这完全出乎方维的预料之外,她半天没有说出话来。
“看来是有难度的?”
他刚要再说什么,方维马上伸出手去,示意他不要再说下去,“我答应你。我完全答应你。”
她根本没有想到张东阳提出的条件,竟然会与她的想象是这样地风马牛不相及。
“我相信你方总是一个聪明人。我就知道你一定会答应我的条件。”张东阳看上去十分自信,“你可能还不知道徐婷婷是我的亲表妹吧。她是一口一个哥哥地叫着我长大的。我没有想到她眼下竟然成了这个样子。”
她有几分惊讶。
张东阳已经看到方维的眼睛有些潮湿。也许正是因为眼前这个女人的柔弱与善良,让他放下心来。他起身将电视机打开,电视机传出的响声,弱化着他们谈话的内容。
他郑重地告诉方维,杜行长确实是出事了。
据他所知,杜行长是携带着几千万元的集资款逃跑的。市公安局经侦大队已经介入调查。他是带着他的情人逃跑的。他之所以这么快出了这样的问题,是因为他的妻子最近一段时间内不断地紧逼他造成的。他妻子容忍不了他的花天酒地,她不仅对他的行为进行了监听,而且雇人跟踪了她。而他的这任妻子和他结婚也不过仅仅三年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