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生命的呐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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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玩命俄罗斯》 (10)

第十一章 《玩命俄罗斯》 (10)

第二天,高某与姜堪政洽谈之后,双方签署了合作意向书。随后,高某让我等他电话,说要带我去见韩晟昊先生的儿子。

我从下午一点等到半夜十一点四十分,高某终于打来电话,却是满嘴醉话:“张女士,你猜我是谁?”

我说:“你不是高先生吗?”

“不对!你猜我是谁?”他一连问我好几遍。

我说:“你到底是什么人?”

“我告诉你,我是国际大骗子!”

我脑袋“嗡”的一声,急忙问一句:“你谁都骗吗?”

“对,谁都骗!”

“……”我顿时哑言了。

他却话锋一转:“你知道我为什么想接触你吗?”

“不知道!”

“我是想利用你这支笔……”

在以往的通话中,他曾经流露过,说他的一生很坎坷,希望有人能写写他。但我从不充当这种“御用”文人,也就没搭茬。接下来,他的话就更离谱了,说他第一次见到我就觉得我这人气质好,说他要是没有老婆就让我离婚,他要娶我……

简直是信口雌黄,胡说八道!

“高先生,请你自重点!”我厉声打断了他,“希望你能兑现诺言,关于这次来京的费用,你什么时候付给我?”我不得不考虑最实际的问题了。

他说:“明天上午九点,我准时到你这儿!”

“我希望你能言而有信!”

电话挂了,我却如同吞了一只苍蝇,不禁担心起他所承诺的五千元费用问题。

果然未出所料,第二天上午九点刚过,宾馆服务员送来一张字条,上面写着:“张雅文女士,我为你的事东奔西跑,你却说我是国际大骗子,我不能与你共事了!”

这家伙明明自己说他是国际大骗子,反倒栽赃到我头上了。但毫无办法,只能认倒霉了。这么大个北京我上哪儿找他去?再说也没那个时间,南京一家公司还邀我带姜堪政去洽谈合作问题呢。

可我带来的几千元钱,买完两张去南京的机票仅剩下五十元,连机场都去不了。恰在这时,一位在大学任教的读者王依媛女士来拜访我,目睹了我的狼狈,请我到家里做客。临走,她硬塞给我二百元钱,这才帮我解了燃眉之急。从此我们成了要好的朋友。

还好,南京那家公司向我支付了差旅费。

在南京,我脑海里总是转着高某说的那位韩晟昊博士,凭着我对题材的敏感,觉得如果确有其人,这将是一个难得的独特题材。

在南京办完事之后,我立刻返回北京去寻找韩晟昊先生的儿子。可是高某只说他在北京某中学工作,并没说具体是在哪个中学。偌大的北京,茫茫人海,上百所中学,上哪儿能找到这位韩姓人士?

我在北京跑了三天,这天傍晚,终于在一所中学的医务室里,找到了韩晟昊先生的儿子,从而又敲开一个绝妙的素材——

韩先生说:“我父亲这一生真可谓饱经沧桑,跌宕起伏,波澜壮阔,太值得一写了!”

之后,我贸然给韩老先生接连发去两封信,不见回信,又发出第三封,不久,终于收到老先生的回信,同意我去汉城。

1995年8月2日下午两点。

我怀着兴奋而又紧张的心情,走进韩晟昊先生在汉城开的新东和汉医院,走进古色古香、摆着奇石古玩、墙上挂着用金刚经绘制而成的观音菩萨像的会客室,来到瘦小枯干、神态高傲、手里把玩着两块小石头的老先生面前。

老先生第一句话却问我:“张女士,你为什么这么远跑来写我?我告诉你,我可没有钱!”

面对老先生的坦率,我只好坦诚地说:“韩博士,如果为了钱,我用不着跑这么远来采访你了。在国内有人出价二十万让我给他写传,都被我拒绝了……”

的确,不止一个人找过我,让我为他们写传,有的还让我自己开价。我是一个穷作家,去俄罗斯采访都得靠卖皮夹克来赚旅费,当然需要钱。但我觉得人生有限,不愿为那些没有价值的东西去空耗生命,所以一概谢绝了。

我说:“韩博士,听说您这一生很坎坷,也很辉煌,尤其在打开中韩通道方面作出过很大贡献,我觉得很值得一写……”

听我这么一说,老先生长叹一声:“唉,我这人九死一生,真是一言难尽哪!”

于是,这位生性高傲、刚愎自用的老先生,终于把他坎坷一生以及从未向他人敞开的内心世界,第一次向我这个素昧平生的中国作家敞开来……

在他时而激越,时而沉重,时而老泪纵横,时而开怀大笑的讲述中,我感受着一位饱经沧桑的七旬老人波澜壮阔而又悲壮的人生,以及无法抗拒的坎坷命运——

他原名叫韩早先,出生于吉林省长白县,毕业于吉林国立师范大学。1947年土改时,被错打成国民党特务。当他得知要被处死时,从枪口下脱逃,逃进长白山深山老林,后来跑到韩国,成为台湾的高级间谍,曾受到蒋家父子的召见与嘉奖。当他发现国民党官场的腐败之后,又毅然退出政坛,自学成医,成为韩国的一代名医,与朴正熙、卢泰愚、金泳三等几位总统成为至交。他受卢泰愚之托出使中国,为打开中韩通道充当秘密使者。为此,他荣获大韩民国国民勋章。

在上个世纪九十年代,这显然是一个颇具争议、甚至是黑大于白的人物。所以在采访时,我极力在老先生身上寻找着“亮点”—— 一个能成为这部作品灵魂的亮点。

当老先生讲到受卢泰愚之托去中国打通中韩通道回来,面对台湾驻韩官员的质问他说出的一番话,让我心头顿时一亮……

台湾驻韩官员质问他:“韩晟昊,你是喝着国民党的奶水长大的,现在却为共产党做事。难道你被共产党迫害得家破人亡、妻离子散,全都忘了吗?”

韩老先生却说:“我韩某人当然没得健忘症!没错,我的家族一天就死了好几口人,我也是九死一生。但那都是过去了。我告诉你,我现在不是在为共产党做事,而是在为民族做事!世界上任何事物都是短暂的,唯独民族是永存的。台湾再强大也代替不了中国,中国百分之九十以上的土地,百分之九十以上的人口,都在大陆,只有大陆强大了,中国才算真正强大!国家的强弱关系到每一个中国人的命运。假如老韩家都死光了,能使中华民族强大起来,老夫也心甘情愿!老夫已经到了老朽之年,不能为这个多灾多难的民族干什么大事了,如果能在中韩邦交方面作点贡献,使中国少一个敌人,多一个朋友,那么,我个人那点恩恩怨怨,又算得了什么呢?”

听到这黄钟大吕般的铿锵之言,我看到一颗爱我中华的赤子之心,看到一份永远无法割舍的炎黄子孙之情结。当然,也看到了中华民族那段血与泪的历史……

我终于抓到了老先生的生命之魂,也就是这部传记之灵魂,所以我在书中写道:

“他对共产党没有好感,对国民党更没有好感,可是对那个让他刻骨铭心的民族,却有着永远的中国心!无论他冤死过多少次,无论他受过多少委屈与磨难,他的心都永远不会变,永远属于那个生他养他的祖国……”

这些年来,国外好多情报机关赏识他的才干,多次用重金收买他,让他充当间谍搜集中国大陆的情报,都被他断然拒绝了。

他说:“我爹妈生就我一身硬骨、傲骨,就是没给我生出一块出卖民族利益的贱骨头!我告诉你们,不要再打我韩晟昊的主意。我韩某人绝不干那种背叛老祖宗的卑鄙勾当!”

韩老先生长得瘦小枯干,却是一个敢恨、敢爱、敢怒、敢骂,在韩国呼风唤雨式的人物。在采访期间,我遇到这样几件事:

中秋节前夕,当政的金泳三及下野的卢泰愚都派秘书来给韩老先生送礼。

我去“三八线”的板门店参观,韩老先生竟然给韩国国防司令官打电话,让国防司令派专车来陪我……

韩老先生预订了一辆现代产的顶级轿车,按合同应在中秋节前一天交货。这天,现代公司打来电话说不能按期交货,要拖后几个月。韩老先生顿时勃然大怒:“我限你明天三点之前必须把车给我送到,否则我就撤你的职,割你的脑袋!你听着,我叫韩、晟、昊!”说完,“啪”地撂了电话。原来,现代产的顶级轿车很紧俏,有人拿老先生的车走后门了。

当天晚上,现代公司江南支店经理急忙来到韩老先生家里,进门就磕头作揖赔礼道歉:“对不起,韩博士,请您多多原谅!手下人不懂法,做出了这种事……”

老先生训斥道:“起来,在我家用不着来这套!我要让你们知道,中国人是讲法、讲理、讲人情的,但不是好欺负的!我限你明天下午三点之前,必须把车给我送到。否则我跟你们没完!”

第二天下午两点,一辆现代产的顶级轿车乖乖地开到了老先生的家门前。

然而,这只是韩老先生小露峥嵘而已,他在韩国呼风唤雨的事多了。

卢泰愚竞选总统,韩老先生为其组织十万人的拥卢大军;金泳三竞选总统,他为其组织三万人的演讲大会;中韩建交之前,为了保住价值十亿美元的中国驻韩大使馆,他发动华侨向台湾当局口诛笔伐,迫使台湾当局不得不收回企图卖掉大使馆的呈文;而令人称奇的是,他至今还是韩国十万多名汽车修理工的精神领袖……

说起汽车修理工,这里面还有一件轰动全韩的故事。

1989年8月,数千人一连数月围在韩国国会门前,看见来国会办事的车辆就烧,闹得国会鸡犬不宁,根本无法办公,警察也奈何不了他们。这些人过去都是收废品的后来改成了修理汽车,他们要求政府给他们修理汽车的合法经营权,可是国会一直没通过……

这天,卢泰愚跟韩老先生谈起这事,韩老先生却直言不讳地说:“自古以来,官逼民反。你逼老百姓造反,老百姓当然要反了!他们要求了十几年的汽车修理经营申请,国会为什么不通过?我考虑主要是一些有经营许可证的汽车修理厂老板在国会活动,所以国会才迟迟不肯通过。你想想,解决不了吃饭问题,他们能不闹吗?”他跟总统的交往向来不卑不亢,直言不讳,从不媚颜取悦。他说:“这样吧,我来帮您解决这个大老难……”

卢泰愚不相信,韩国政府十几年未解决的大老难,你一个中国人能有什么办法?

原来,韩老先生有恩于那些“闹事者”……每当看到穿着破烂的穷困潦倒者前来就医,他不但分文不取,还经常掏钱周济他们。他对他们的周济不是一次两次,不是一年两年……汉城四十二个区,四十二个区的闹事头头当中,有一半以上受过他的周济。

随后,韩老先生在汉城驰名的中国万里长城大饭店摆下四十桌酒席,宴请四十二个区的代表。席间,他对这帮从没登过大雅之堂、诚惶诚恐的代表们说:“我对总统说了,什么都可以忍耐,就是肚子饿了不能忍耐!我要求你们不是不要斗争,而是要合理合法地斗争!你们重新拟定一份提议案,我到总统那里去为你们争取……”

但是,国会议员对议案仍未通过,最后,卢泰愚只好以总统身份下令试行此案。

之后,在韩老先生的倡议下,全韩十万名汽车修理工成立自动车轻整备联合会,并在体育场召开一万五千名代表参加的大会。

韩老先生发表讲话说:“我之所以要帮助你们,是因为地球村的人都是人,都应该享受同样的生存权利!为什么医生能受到很高的待遇和尊重,而你们却不能受到这种待遇?这不公平!医生是治人的医生。而你们是治汽车的医生……同是医生,为什么有两种截然不同的待遇?但平等不是哪个人给的,是靠自己争取来的。但绝不能像你们过去那样,靠闹、砸、抢、烧的办法去争取。如果那样,你们将永远生活在社会的最底层!今后,你们要改变自己以往的坏形象,你们过去有六大错误,今后必须改掉……否则,明年国会开会之前,你们决议案仍然不能通过……”

会上,韩老先生将一面全国自动轻整备联合总会会旗,亲手授给该会第一任会长,而会长也以大会的名义赠给韩老先生一把用一两黄金铸成的金钥匙,象征着韩老先生为他们打开了生存大门……

从此,国会门前烟消云散,曾搞得全韩上下鸡犬不宁的汽车修理工们,再没闹过一次事。而韩老先生也因此成为全韩汽车修理工的精神领袖。老先生开车跑遍全韩无需担心车坏,只要一提到韩晟昊的名字,修理工们顿时肃然起敬,唯恐有失敬意。一时间,他在韩国传为美谈。

韩国总统称他是“了不起的中国人”;老百姓称他是“天底下少有的好人”、“大写的中国人”;而外国情报机关却称他是“中国奇人”。

不过,这位奇人却经常找不到自己的汽车,因为他永远也记不住自己的车牌号。而且,自己医院的三个电话号,只能勉强记住一个……

卢泰愚成为阶下囚以后,韩老先生一如既往,定期到监狱里去看望他,为他出诊。这给身陷囹圄的卢泰愚极大的安慰。按规定,监狱医院院长向韩晟昊汇报完卢泰愚的病情,韩老先生给卢泰愚看完病,开好药方,就该走人了,出诊时间不得超过三十分钟。第一次来出诊,一帮警护人员说时间已经过了,几次催促他离去。

韩老先生毫不客气地说:‘你们催我干什么?我是你们法务部请来为卢阁下看病的医生!我告诉你们,我的药是治病,我的话也是治病!对卢阁下来说,他现在的心病比身病更重。因此,我的话比药还重要,请你们不要再催我了!”说得警护人员哑口无言,从此再不催他。

于是,在众多警护人员的监视下,他与卢泰愚旁若无人地海侃神聊,一聊就是一两个小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