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生命的呐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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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留给自己和丈夫的两封遗书 (1)

第十二章 留给自己和丈夫的两封遗书 (1)

蘸着几近枯竭的生命之墨,撰写着很可能是绝笔的报告文学。活过来的瞬间,我决定写出自己的一生。是来拯救扭曲的心灵,还是为了悲剧不再发生?是大海平静了,还是卸掉名利盔甲的心灵平静了?

九十五

现在,该写到那段最痛苦、最绝望的时光了。

那是一段不堪回首的地狱般的日子。这边等着我的是三起官司,是法庭上一次次的唇枪舌剑,那边等待我的是搭六个桥的心脏大手术……

更可悲的是,2004年2月17日,北京市高级人民法院开庭审理赵女士上诉案的这天早晨,贺玉陪我去开庭下楼时一脚踩空,一下子从楼梯上滚了下来,造成两根肋骨骨裂。当时我抱住他哭了,我觉得上帝对我们太残酷了,让我一个人遭受磨难还不够,还要让先生跟着我一起受罪!

从2001年3月29日夜里晨光找我谈话那天开始,我就像跌进了一个倒霉的怪圈,天灾人祸一个接着一个,想躲都躲不过去。我因此明白了一个深奥的宿命道理,上帝要是跟你过不去,你什么办法都没有,只能咬紧牙关拼命地抗争,或许还能拼出一条生路。但我知道在这命运的背后,却蕴涵着深刻的、并非我这个作家所能阐释清楚的东西……

采访完刘晓程,我被他的境界与人格深深地打动了。我看到在这物欲横流的社会里,还有一个令人敬佩的灵魂、一位圣洁而崇高的守护者。

所以,我决心写完他的报告文学再手术。我要向约稿的朋友有个交代。我要告诉那些像我一样徘徊于生死边缘的心脏病同胞,中国有这样一位伟大的院长,有一所世界一流的、令老百姓放心的国际心血管病医院——

刘晓程出生于黑龙江省佳木斯市,父母都是优秀的医务工作者。1979年,身为知青的他,以骄人的成绩考进中国医学科学院心血管研究所阜外医院,成为一名心血管外科研究生,毕业后被留在阜外医院工作。不久,阜外医院送他去澳大利亚留学,澳大利亚导师让他留在国外。他却放弃了每月几十万美元的高薪毅然回国。几年后,已被提拔为阜外医院病区负责人的他,却向医院党委递交了《请调报告》,要求回黑龙江创建中国第二所心血管病医院。多年后,身为中国科学院医学院党委书记兼副院长的他,又向卫生部提出辞呈,去创建天津泰达国际心血管病医院。

于是,我忍受着经常发生的心绞痛,用我剩余不多之毅力,蘸着几近枯竭的生命之墨,竭力撰写着《四万∶四百万的牵挂》这篇很可能是绝笔的报告文学。

我在文章中写道:

中国现有四百多万需要手术的心脏病人,但得到手术的比例仅为百分之一,余下的四百多万心脏病人将揣着“破碎”的心,日夜盼望着白衣天使能拯救他们的生命。但是,或因贫穷,或因昂贵的医疗费用,或因排不上号住不上院,或因庸医的误诊,使多少病人苦苦等了三年五年,甚至十年八年,从而错过了最佳治疗时间,过早地结束了本该延续几十年的生命。而排不上号住不上院的、交不起医疗费的,多是那些没职没权没钱没关系的普通百姓,尤其苦了那些贫苦农民和下岗职工。

这种严重的供需失衡现象,深深地触动了一位医生的良知,他因此而做出的一次次惊人之举,像地震一般震撼着中外的医疗界,震撼着千百万亟待拯救的生命,也震撼着中国亟待改革的医疗体制——

1987年5月,春天带着不可抗拒的骚动与活力,从遥远的天际涌来,冲破坚硬的寒冷,把鲜活的生命撒向枯黄的世界。饱尝了严冬的寒冷与沙尘的北京人,踏着春意盎然的景色,漫步在华灯初放的长安街上,欣赏着绚丽多姿的夜景,享受着春天的馈赠。但在全国唯一一家心血管病专科医院北京阜外医院一间门诊室里,却上演着令人痛心而又司空见惯的一幕。一位中等身材、精明干练、两眼蓄满善良与睿智的中年医生,被一群走投无路的心脏病患者及家属团团围住,一直下不了班。他就是从澳大利亚留学归来、三十八岁的主治医师刘晓程……

望着一张张求生的面孔,刘晓程的眼睛一次又一次地湿润了,一种深深的疚痛与同情,紧紧地攫住了他那颗虽然每天被病人揉搓却依然慈悲的心。他知道,这些普通老百姓本来就很穷,偏偏又患上这样那样的心脏病。他们卖房卖地拖儿带女,千里迢迢地跑到北京,整夜整夜地排队挂号,把全部希望寄托在医生身上,但他却令他们大失所望。他们苦苦地哀求他,给他下跪,只为了一张小小的住院单—— 一张求生的“通行证”。可他每天只能开一张入院单……面对眼前这些重患,他不知该把这张“生死牌”发给谁?

令刘晓程终生难忘的是一位二十七岁的姑娘。她像瞪着一双美丽而无神的大眼睛,凄婉地望着他……

他问她:“你为什么不早点来?”

一听这话,姑娘的眼泪刷地掉下来了,忙从衣兜里哆哆嗦嗦掏出一张已经发黄的入院通知单,双手像捧着命根子似的,小心翼翼地捧到刘晓程面前,啜泣道:“我八年前就来了,开了入院单没有床位,大夫让我回家等通知,可我等了八年也没等到通知,实在等不了啦!”

刘晓程接过那张已经被八年时光磨损出几处破洞、起了毛边的入院单,看到上面赫然写着“1979年4月23日”,心里不由得发出一阵慨叹:可悲呀!八年抗战都结束了,可一个心脏病患者却手拿入院单没有等来住院通知!一个严重的先天性心脏病患者怎么能等得了八年?人的一生又有几个大好的八年?八年,一个花样的少女变成了二十七岁的大姑娘,而一颗破碎的心却因漫长的八年而失去了治疗机会。现在,她已经不能再接受手术了,只能回家等死了。可她完全可以不死……他心里不禁发出一阵悲愤的质疑:我到底是救死扶伤的医生,还是误人性命的罪魁?

经过多少个不眠之夜的痛苦抉择之后,刘晓程向阜外医院党委递交了《请调报告》,要求回黑龙江去创建心血管病医院,为中国的心血管外科事业开辟一条新路。不久,他在黑龙江省牡丹江市果然创建了中国第二所心血管医院。

然而,二十年之后,已升为中国科学院医学院党委书记兼副院长、并被****中央组织部列为卫生部副部长人选的刘晓程,却再次做出惊人之举——向卫生部递交了辞呈!

此刻,他坐在高官的位置上,要什么有什么,名誉、地位、专车、宽敞的住房,前呼后拥,风光无限,而且,只要他好好干别出差错,卫生部副部长的位置正在等着他呢。人们不禁对他大惑不解,你刘晓程到底还要什么?

一位政治家曾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存法则,只有读懂了他独特的生存法则,才能理解他人生的潮起潮落风卷云舒,才能理解他所选择的山高路险河流湍急。

是的,只有读懂了刘晓程的人生法则,才能看透那绚丽的彩虹为什么照不亮他内心的阴霾,金光闪闪的“琉璃塔”为什么包裹着一颗痛苦而压抑的灵魂;只有读懂了他的人生法则,才能诠释他人生的真谛,才能看到他自我超拔的胆识与魄力,才能剔出世俗的偏见,领略他超凡的境界!

在刘晓程看来,中国改革开放二十多年来,其他行业都在突飞猛进地发展,医疗卫生业却一直在裹足不前。老百姓看病难、手术难的问题根本没有得到解决。就拿心血管病来说,全国有四百多万心血管病人需要手术,每年仅能手术四五万例,仍然只占百分之一二。而且,药品层层扒皮,吃回扣,从药厂卖到老百姓手里要翻上几倍、十几倍,甚至上百倍……他觉得中国的医疗改革,任重而道远,他已经五十一岁了,再这样耗下去实在耗不起,与其整天在文山会海、接来送往的繁杂琐事中空耗生命,不如趁自己还有足够的体力和精力,去建一所医院,为饱受病痛折磨的心血管病人带来一点福音,用实际行动去为老百姓干点实事,也算不枉活一生。

2000年12月31日,当人们沉浸在新千年到来的喜悦之中,一个知天命之人却站在新旧千年的交叉路口上,迎着扑面而来的千年之风,向卫生部提出:第一,辞去一切官职;第二,要求提前退休……临走,他把所有的荣誉证书全部付之一炬。

无官一身轻,万岁老百姓。2001年1月3日,一个挣脱了体制束缚,摆脱了功名利禄,打碎了世俗桎梏的人,迎着新千年的曙光,气宇轩昂地走出了办公室,目送他的是一片惋惜而又充满敬佩的目光……

在当今这物欲横流、金钱至上的世界里,有几人能够抵住官位的诱惑,又有几人能挡住金钱的吸引?相反,为金钱和官位折腰、甚至断送性命的人却屡见不鲜。相比之下,我们不能不为刘晓程超凡的人生境界而赞美,而叫好,而献上一束鲜花了!

两年后,2003年9月,刘晓程所领导创建的国家投资七个多亿、亚洲最大的泰达国际心血管病医院,在天津经济技术开发区举行隆重的开业典礼……

在这篇作品中,我不仅写出刘晓程‘博爱济贫’的崇高境界及人生追求,揭示出中国医疗体制的弊端及卫生界的腐败,而且也真实地写出了一个心脏病重患无法排遣的痛苦与绝望,一个人徘徊于生死边缘的孤独与无助,以及对生命的强烈渴望——

从此,一向活泼、开朗、奔放的我,一向与歌声和笑声相伴的我,却再也不能从心底发出笑声了。我曾试图用美国总统罗斯福的名言擦拭我心灵的泪,“将死亡视为不可逃避的平常事实而加以接受,便可以永远地解脱对死亡的恐惧”。我也曾试图用创造人类奇迹的科学家霍金的痛苦来稀释我的痛苦,用他的意志坚强着我的意志,也曾试图用“长寿无可乐,夭折无可悲,显达无可荣,穷困无可丑”的老庄哲学来平静自己悲愤的心……可我却发现,一向自诩无比坚强、任何苦难都不曾使其低头的我,原来却如此脆弱。

傍晚,我和先生在海边,看潮起潮落,渔歌唱晚,看美丽的夕阳西下,倾听他人的欢声笑语,而我却只有忧伤和叹息。万家灯火,皓皓明月,却照不亮我阴暗的心,强劲的海风却吹不散我满腔的愁绪。

人们常说,苦难对于作家来说是一种财富,我觉得这只能指过去时而言。当生命可能不再属于这个作家时,苦难绝不是什么财富,而是一种灭顶的灾难,一种残酷的折磨。哲人的名言在生命断裂面前,只不过是人们送到死者面前的一束鲜花,鲜花是给活人看的,而死者看到的只能是漆黑的坟墓。我深切地感受着一个人对于生命的强烈渴望,感受着病人渴望医生来拯救自己生命的殷切企盼,感受着无法排遣的绝望与悲痛。我真切地体会着四百万心脏病同胞所遭受的、任何语言都无法描述的痛苦煎熬。而我只需要煎熬几个月就可以手术了,可那四百万同胞却要煎熬几年,十几年,甚至一直煎熬到死……那是怎样一种漫长而绝望、痛苦而无助的煎熬啊!

在这段时光里,我每天都如履薄冰般地走在生命的边缘,很怕一不小心踩重了,踩碎了十分脆弱的生命,使我过早地陷入死亡之谷……

这期间,我的身心坏到了极点,经常发生心绞痛,整夜整夜地失眠,安眠药对我已经不起作用了,大把大把地掉头发,而且,我的情绪极其低落……

贺玉和孩子都极力劝我,希望我能像过去那样坚强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