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张东荪主持中国公学,并不顺利。他遇到了两方面的困难:一是学生风潮,二是经费短缺。特别是经费不足,使他的宏伟办学计划无法完全实施。
张东荪视职不久,公学便发生了学生风潮,不久即告平息。但经此学生风潮,加上经费较为紧张,张东荪对接办公学的前景一度有点悲观。1921年11月间,公学再度发生风潮,这次比上次严重,并引起了梁启超的密切关注。梁致函张东荪、蒋百里等人,主张勉强办下去,不宜放弃:“公学事现在解决程度未知如何,鄙意谓但使勉强可办得下去,则此校断不宜舍弃。搏沙无论如何总属我辈,有事可以商量,最多再闹风潮一两次,愈闹一次则阻力愈减一分,在吾辈持之以毅而已。”张东荪、舒新城与王敬芳一起,和平解决了公学的风波。
关于这次中国公学风潮解决的情况,据舒新城向梁启超报告说:“校事现将逐渐解决,为首学生已由搏沙令其退学,主事之教职员亦决计辞退,已辞职之八教员,现正设法由学生挽留,虽不能全留,但亦可留一半以上,至城个人本学期不再入学,职务请新同事代理,预定明年2月15日开学,1月1日放寒假,以修理房屋为名,令学生一律出校。城拟于此事解决后,即在外面考察教育、物色人物,在开学前将一切应办之事概行办妥,先期通告学生,告以办法,使其来校有一定规章可遵,能于校内无问题也。”风潮发生后,张东荪有意撤手,梁启超劝他“持之以毅”,加上找不到更合适的人来替代,只好仍负其责。据蒋百里说:“公学与东荪两者都嫌目标太大,此后不能保其无意外,……东荪只能能安一日进行一日,将来南陔归来,必请其先担任商科一部,而后渐移于全部则甚佳矣。”
当风潮平息后,张东荪在很艰难的情况下继续改革教育制度,将公学改造为大学,同时筹办高中,兼顾两方面人才的培养。张东荪自己负责大学部的筹备和改制,1922年春,张君劢自国外回到上海,张东荪因为事务繁忙,便推举张君劢为筹办大学主任。中学部原由舒新城负责,后因舒新城推行的三三制受到公学部分师生的抵制,舒氏被迫辞职。1922年秋,恰值陈筑山从美国学成回到上海,张东荪立即邀请他主持公学高中部。这样,张东荪第一次主持中国公学约有1年多的时间。
由于经费短缺,张东荪第一次主持中国公学,只做到了部分改制专科及添设高中。1922年秋,首将原有专门商科提高程度,改升大学。1923年夏,“以商科大学来学者日盛,势不得不力图扩充,又因添办高级中学,吴淞校舍实不敷用,故将商大迁移上海。”专科部比较有成就的是商业科。
改制大学最重要的还是经费。中国公学一开始便感到经费困难。此时,除了王敬芳每年中福中公司拨予的2万元外,并无其他经费来源。张东荪、梁启超等希望得到政府所发行民国元年公债200万元的利息(每年16万元)为经常费,但却迟迟未能实现。这样,张东荪在中国公学的改制的计划便无法全部实现。梁启超除一面与王敬芳向政府交涉拨公债利息补助外,同时又发起募捐。私人的捐助虽有所得,但为数并不多,根本无法满足办学需要。在这种情况下,张东荪内受学生风潮刺激,外受经费短缺困扰,处境十分艰难。
对于向北京政府交涉的情形,后来曾任中国公学校长的胡适说:“民国11年,常务董事会呈准政府依据元年国务会议原案,拨元年六厘公债100万元为补助金。此款由财政部于民国12年及13年,曾先后拨给整理公债票40万元。此项债票未经指定的款付息,故在市场上几于全无价值。后经王敬芳先生等呈准财政部领到第一期至第九期的利息二万元,以供偿还积欠及扩充图书馆之用。第十期以下应付利息,也会由公学呈请财政部,指定在福中总公司每年缴纳统税照十万元项下分四期缴纳,每期六千元,每年计二万四千元。此案虽经财政部公函(十四年财字二五五六号)照准但不久河南即成战区,福中矿务停顿,不但不能由矿税项下发款付息,连每年二万五的助款也完全停止了。”
1923年,张君劢出长吴淞自治学院(后改为国立政治大学),由陈筑山继任中国公学代理校长,将原有商科专门提高程度,改升大学。同年夏,因添办高级中学,校舍不敷用,故将商科大学迁设上海。此时大学(主要是商科)在上海,而高中在吴淞,陈筑山来往于两地之间,十分辛劳。中国公学便重新请张东荪来主持大学部。1924年,废除代理校长,改设学长,仍以张东荪任之,“协助校长总揽全校大政”。1924年夏,董事会推张东荪任商科学长,陈筑山先生专办高中。“十三年夏,陈筑山以病不克常川到沪兼顾商大,商准董事会,推张东荪任商大学长,陈筑山专办高中。”这是张东荪第二次主持中国公学,直到1927年公学被国民党接办为止。
张东荪再次主持公学后不久,即1924年秋,江浙战争爆发,浙军占用吴淞校舍,高中遂又停办一年。战争结束后,张东荪积极推动公学的各项工作。1925年春,他将商科从上海迁回吴淞,“同时延约海外名彦,计画添设哲学、政治、经济诸系,期于一二年间陆续开办,酌采伦敦大学之经济政治学院之精神,取其志在谙习实务者,得自由以窥得学理。且此制得随时放大,自成专科,应时代之要求而有新课之增设也。”张东荪雄心勃勃,拟仿照伦敦经济学院制度,将中国公学办成中国第一流的社会科学大学。
张东荪特别注意两方面,一是聘请好的教授,二是丰富图书,搞好图书馆的建设。他认为,本大学最重要的有两点:一是有好的师资,二是有丰富的藏书。为将公学办成国内一流大学,他在当时经费比较困难的条件下,着力从这两方面下手。
在聘请教授方面:张东荪广延名师,不拘年龄,不分党派及政治背景,凡是学有专长者,都大胆聘用。他主持中国公学期间,曾聘请过余颂华、刘秉麟、徐广德、高践四、郭德华、陈其鹿、陈伯庄、童瑗逊、李祖虞、金侣琴、余颂华、郭传治、霍俪白、陆鼎揆、傅子馀、章经芳、郭颂馀、岑德彰、谢冠生、黎纯良、黎照寰等,约20多位教授。
在丰富图书方面,张东荪主要将有限的经费投入到图书馆的建设中。1926年6月4日,《王敬芳请中华教育文化基金董事会拨款函稿》上,对张东荪力主兴办公学图书馆的情况及1925年左右中国公学图书馆情况作了说明:“夫图书馆之设立,有附于学校中者,有独立者。独立者固可供人浏览,使一班人皆得亲版籍;而附于学校者,则可供师生专门之研究。二者功用虽异,而性质实同。前者趣旨在博,后者目的为专,其于文化之贡献,实不得谓后者较前者为不切要也。敝校有鉴于此,以为学校当为研究学问左所,非徒传习而已,遂于一九二二年将旧有图书馆力事扩充,并颁行特别捐图书:凡教职员薪水每月五十元者抽一元,百元者抽三元,二百元者抽八元,学生每学期须缴三元,共计年可得约四千五百元。加以向各处募捐,自去岁实行后,所藏西书已由一千余进至三千余种以上。中文书除原有一千余种外,近得陈嘉庚先生认捐《四库全书》一部,一俟出版即可送来。”
按照张东荪和王敬芳等人的设想,公学要在5年内建设成一个专门图书馆,“不仅供本校师生研钻之用,且可供校外关心经济问题者之用。盖若敝校图书馆此类书报独多而且备,则凡欲研究此问题者必相率而来,届时敝校即将此图书馆公开也。”由于公学经费有限,王敬芳便曾向中华教育文化基金董事会申请拨款,“除已自筹得五千元左右外,敢请贵会拨助每年八千元,以十年为期。”
然而,由于缺乏必要的经费,张东荪创办一流“社会科学大学”的努力,显得异常艰难;他的这个办学目标,并未能够实现。张东荪早就意识到,要办好公学,必须在经费上给以保障,所以,当他再次主持公学时,便与陈筑山致函梁启超和王敬芳,期望得到经费上的保障。梁启超、王敬芳为了筹集经费,四处活动,其艰难远超过张东荪第一次主持中国公学时。对此,王敬芳在1931年《致胡适函》中说:“民国十二、三年间,中国公学大学部与中学部分立在上海与吴淞两处,因此费用浩繁。当时由张君东荪、陈君筑山分担两部分的主任,函电交驰,催为筹款。我当那个时候,还有挪借的力量,除托上海福中公司向浙江兴业银行、升和煤号各代公学借款数千元外,又在北方向各方挪借之款约有四、五万元,内有陕西督军刘镇华君捐给梁任公先生之文化学院一万元,文化学院未办成,此款由公学借用。”这些借款,勉强维持着公学的正常运行。正是利用这些有限的经费,张东荪除了将中国公学的商科扩大外,还办起了中国文学、政治经济学、哲学等系,扩大了公学的规模和影响。
对于中国公学经费上的困境,还可以从张东荪与梁启超等人的通信上得到反映。1924年4月间,张东荪与陈筑山致函任公,促其尽力与政府交涉付予公债利息。梁启超曾会同王敬芳与财政总长王克敏交涉,一无所得,气愤而归。他复书张东荪说:“吾为此事,……与叔鲁曾三度言之,毫无着实结果。搏沙为公学几于彼挥拳矣!仰面求人,总不足恃,徒呕气,奈何!”筹集经费困窘至此,张东荪主持中国公学的困难更可想而知。
中国公学是梁启超、张东荪为首的研究系在上海的重要文化据点,梁启超等人力图将它办成研究系在南方的大本营,所以尽管遇到了经费和学生风潮等各方面的困难,研究系并不愿放弃它。在张东荪的苦苦支撑下,它一直维持到1927年北伐军到了上海,才由倾向于国民党的何鲁接收过去。自此,中国公学为国民党控制,张东荪等研究系在中国公学的影响便减少了。
对于中国公学在教育方面的成就,梁启超说,在此10余年,“毕业学生数千人,或留学欧美,或服务社会,成绩称优越。”培养如此众多的毕业生,无疑推动了中国近代教育事业的发展。对于张东荪主持中国公学的工作,曾在公学任教的俞颂华后来评价说:“他也办过中国公学,他办学时候,据我所知道,有两大特色:一是毫无党派成见,专门聘请好的教授;一是积极充实图书设备,提倡自由研究的学风。这话是在那时中公毕业及读书的校友都能负责证明的。所可惜的,那时经费有限,而且他主持校政的事件亦不够长。不然,我相信中公一定能如北大和燕大一样有悠久的卓著的成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