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酒与画卷,红颜与少年。在那年月里,姑苏城外那方被诗酒浸淫的桃花庵,就这样隔开了车马喧哗,隔开了尔虞我诈。只剩下一笔疏狂,一纸清绝,在那个叫六如居士的翰墨里盈盈流转着。
纳兰容若
人间何处问多情
窗外的月光如水,让人看不清前尘来世的恍惚。我起身拈香,想要再为你赋几句断肠。可终是无果。后来我才明白,原来这三百年来,你一直幽居在我的伤口,让我的寂寞冷得亦如黑夜胭脂般,哀婉欲绝,惊心动魄。
烛影摇红,檀香幽微。东卿送来的《饮水词》,我已翻阅了大半。
周围静悄悄的。只有窗外的月光,还像流水一样倾泻下来,白白的,漾起满地的落红。花谢春去,早过了清明。我素知,流年滔滔,往者不可谏,三百年的光阴,更是渺不可寻。可是,可是,今夜,在所有人事已非的记忆里,我又念起了你。泪下潸然。
我知道,我们之间,不过隔着一段三百五十年的光阴而已。
大清第一词人——纳兰容若,世间第一伤心人。1655年1月19日,出生于满清一个贵胄之家。父亲明珠是康熙朝权倾一时的首辅之臣,母亲觉罗氏为一品诰命夫人。工书法,擅丹青诗词,又精骑射,十七为诸生,十八举乡试,二十二岁殿试赐进士出身,后晋为一等侍卫,多次扈从圣驾前往边塞。
你如碧树一般,熠熠生辉。高贵的出身,显赫的地位,让多少人望之倾心。可是,这些人间富贵,梦里繁花,于你,都不过是过眼云烟,何曾惹你青眼略觑?
我知道,你的心不在这里。至真至性的你,一辈子只把心系在一个女子的身上——爱妻卢氏。她是和你门当户对的大家闺秀,温婉端庄,知书达理。康熙十三年(公元1674年)的春天,你们结为夫妻,从此恩爱不已。
那些日子,你们花前对酌,灯下填词,碧芜小院月如银;你们呵手试妆,耳鬓厮磨,两情绸缪如牡丹缠枝。你们志趣相投,琴瑟和谐,“戏将莲菂抛池里,种出莲花是并头”,让人望见爱情的美好与祈愿,红绡帐中,“兽锦还余昨夜温”,香词丽句,亦是你们真实生活的写照。溢满香气的薛涛笺上,写满了你的燕尔之悦与幸福。你的爱情花,葳葳蕤蕤,浓烈而绵长。
原本以为花好月圆,从此可以常开不败。可天妒红颜,婚后第三年,十九岁的卢氏便因难产撒手人寰。一对人间鸳鸯,刚刚比翼双飞,便被生生拆散。卢氏的离去,给你沉重打击,一朵人间富贵花,亦随着枯萎。“抗情尘表,则视若浮云;抚操闺中,则志存流水。于其殁也,悼亡之吟不少,知己之恨尤多。”我说不出,真说不出,那是怎样的一种哀伤欲绝,悲不能己。
挑灯坐,坐久忆年时。薄雾笼花娇欲泣,夜深微月下杨枝。催道太眠迟。
憔悴去,此恨有谁知,天上人间俱伥望,经声佛火两凄迷,未梦已先疑。
——纳兰容纳《望江南》
骨肉相连的卢氏去后,你把所有的深情,都凝注于笔端。心花零落,落地成灰。我看见你把一首一首哀婉凄绝的悼亡词,写成了肝肠寸断,写成了海枯石烂,写成了血流成川……我知道你无以救赎。何以救赎?在似悟非悟的心灰意冷里,你继续自我深陷。“若似月轮终皎洁,不辞冰雪为卿热”。倘若你如皎月照我余生,我亦可不畏严寒,不辞辛苦,飞到冰冷的月宫为你温暖身体。你似疯若癫,痴人梦语,却字字泣血,让人扼腕。
此刻,案前的灯火如豆,摇曳出幻影重重。诗笺外,我仿佛又看见了你,双林寺前,形若枯槁的你,在纸火明灭中,哀伤欲绝的情景。突然就有一股难言的凄苦,在心头氤氲而起。恍惚间,就有了无法自拔的凄绝与幻灭感。我不忍再读,却不提防,早已泪湿青衫。
你说,寄语酿花风日好,绿窗来与上琴弦。
循着琴声,隔着三百年的时空,我就来到了你的窗前。就在你手植的海棠树下,静静伫立。回忆如潮。瞬间就将我淹没。我看见暮春的风起,吹彻了梨花如雪。你清瘦的身影在绿窗前隐现,朦胧如月。而你绝色的妻,就站在花阴下,黑发如缎。你们相对而视,执手呢喃,深情眷眷。
是少年绚美如蝶的年华吧,薄凉的清晓,我又闻到了漏声迢迢。在梧桐深院紧闭的明珠府,有着朱红的回廊,望不到头的悠长。你轻拥着“春风烂熳恼娇慵,十八鬟多无气力”的卢氏,一曲弦歌来合。你们的背影清美,是落在春天的绢画。我不忍惊扰,只是,远远地,深情地凝视。
很多年后,在时光的彼岸,在明珠府外,我还将你题写的诗笺,一遍一遍反复地吟哦,痛哭,或莞尔。几百年的涟漪不断,在我的心底浮起又消退,消退又浮起。朝朝暮暮,隐匿不散。我知道自己孱弱的心田,只能容下你们的“寄语酿花风日好”,你们的“纤月黄昏庭院,语密翻教醉浅”,看着海棠树下,你的低醉浅眠,你的语密醉浅,你的花好月圆。如此,方可心安。
瞬息浮生,薄命如斯,低徊怎忘?记绣榻闲时,并吹红雨,雕阑曲处,同倚斜阳。梦好难留,诗残莫续,赢得更深哭一场。遗容在,灵飙一转,未许端详。
重寻碧落茫茫,料短发,朝来定有霜。便人间天上,尘缘未断,春花秋月,触绪还伤。欲结绸缪,翻惊摇落,两处鸳鸯各自凉!
——纳兰容纳《沁园春》
可是,岁月静好,现世却非安稳。“瞬息浮生,薄命如斯,低徊怎忘?”往昔的一切已化入西风。不过三年,你和卢氏,便天堑迢迢,阴阳两隔。“采香行处蹙连钱,拾得翠翘何恨不能言。”信物犹在,恩爱历历,而人却遥不可见,“遗容在,灵飙一转,未许端详”。带着对亡妻的痴念醉去,又在哀伤的梦中醒来。人间何处是多情?是问天,问地,抑或是问自己?你在沉醉中,犹不自省。
那些日子,你好梦频频。然而梦却无情,即便连那一刻的端详,都是如此匆匆!我在烛光中看见,你脸颊的泪,在无声中滑落。那幅泪湿青衫黑白的画卷,三百年来,我一直在凝视着,一直在看着你的泪湿红笺,你的情透纸背,你的心字成血,而哀婉欲绝,不能自己。
你说,前欢旧事添憔悴,半觞残酒映灯寒。
于是,我便向往事中追寻,在红尘的深处,想要再为你觅一方朝朝暮暮花好月圆的鸳鸯交颈。
你说,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
于是,我便在月老下求情,在断桥的边缘,想要再为你续一段黯然心动卿卿我我的海誓山盟。
你说,落梅横笛已三更,更无人处月胧明。
于是,我便盘桓在你气息萦绕的渌水亭畔,想要再为你吹一曲蒹葭苍苍白露为霜的关雎和鸣。
在三百年后的光阴里,我突然就触摸到你温柔的呼吸。我吟你的诗卷。我读你的爱情。我用生死句读你文牍背后的深情,痴情,在一场无法重蹈的过往里,“赢得更深哭一场”。然后,我在自己的沧海桑田里,泪下汹涌。
二十四岁那年,你将自己的词作结集为《侧帽》,后更名为《饮水词》。你的词清新隽秀、哀感顽艳,颇近南唐后主。王国维称“纳兰小词,北宋以来一人而已”(见《人间词话》)。后来,也有人说,你是清初第一词人,也是第一伤心人。我知道,这只是他人的猜思。你的深情,你的哀婉,是江河滔滔,绵绵不绝,此生,有几人堪比,几人并提,更有几人能懂?
康熙二十四年(公元1685年),满山的春光铺满了画卷。友人邀你来赏,你抱病而至。远山残翠收,像极了谁的两眉愁,瘦影垂罗袖,红丝一翦风。休休。一杯酒。一咏三叹,一病不起。我知道你心有戚戚,黄泉路上,谁还在候着你,“花骨冷宜香,小立樱桃下”。七日后(农历五月三十日),你溘然长逝。从此,你三十一岁的多情年华,便被我在红笺下小心收藏着,夜夜祭洒。
十年后的一个秋天,尚在江宁织造任上的曹寅(曹雪芹的祖父),逢庐江郡守张纯修来访,遂又邀江宁知府施世纶,三人秉烛夜话于楝亭之上。故人相叙,旧时重提,不觉间,就又聊到了你,一时唏嘘不已。张纯修即兴作《楝亭夜话图》,曹寅遂慨然提笔道:
紫雪冥蒙楝花老,蛙鸣厅事多青草。
庐江太守访故人,建康并驾能倾倒。
两家门第皆列戟,中年领郡稍迟早。
文采风流政有余,相逢甚欲抒怀抱。
于时亦有不速客,合坐清严斗炎熇。
岂无炙鲤与寒鷃,不乏蒸梨兼瀹枣;
二簋用享古则然,宾酬主醉今诚少。
忆昔宿卫明光宫,楞伽山人貌姣好。
马曹狗监共嘲难,而今触痛伤枯槁。
交情独剩张公子,晚识施君通纻缟;
多闻直谅复奚疑,此乐不殊鱼在藻。
始觉诗书是坦途,未防车毂当行潦。
家家争唱饮水词,纳兰心事几曾知?
斑丝廓落谁同在?岑寂名场尔许时。
世人皆云,男儿薄幸,纨绔尤甚。可是你天生富贵,丰神俊逸,却死于深情。三百年来,“家家争唱《饮水词》”,可是你的心事,究竟几人能知?也罢,繁花若梦,你本青衫磊落,一世无双,此刻,我又焉能刻鹄类鹜,苦苦觅渡。
谁念西风独自凉,萧萧黄叶闭疏窗,沉思往事立残阳。
被酒莫惊春睡重,赌书消得泼茶香。当时只道是寻常。
“半世浮萍随逝水,一宵冷雨葬名花。”今夜,在《饮水词》里,我又几番沉浮。窗外的月光如水,让人看不清前尘来世的恍惚。我起身拈香,想要再为你赋几句断肠。可终是无果。后来我才明白,原来这三百年来,你一直幽居在我的伤口,让我的寂寞冷得亦如黑夜胭脂般,哀婉欲绝。惊心动魄。
纳兰性德
字容若,号楞伽山人,是清代最为著名的词人之一。他生活于满汉融合的时期,其贵族家庭之兴衰具有关联于王朝国事的典型性。他虽侍从帝王,却向往平淡的经历。这一特殊的生活环境与背景,加之他个人的超逸才华,使其诗词的创作呈现独特的个性特征和鲜明的艺术风格。流传至今的“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这一富于意境的佳作,是其众多的代表作之一。
唐伯虎
但愿老死花酒间
诗酒与画卷,红颜与少年。在那年月里,姑苏城外那方被诗酒浸淫的桃花庵,就这样隔开了车马喧哗,隔开了尔虞我诈。只剩下一笔疏狂,一纸清绝,在那个叫六如居士的翰墨里盈盈流转着。
行走在烟花三月的江南,在吴音相媚好里,在姑苏的北寺塔畔,恍惚间我就看到桃花林中,一白衣的士子正在落花风里醉袖翩跹着。他边唱边舞,渐行渐远。他的歌声缥缈,如在云端……桃花坞里桃花庵,桃花庵下桃花仙。
桃花仙人种桃树,又摘桃花换酒钱。
酒醒只在花前坐,酒醉还来花下眠。
半醉半醒日复日,花落花开年复年。
但愿老死花酒间,不愿鞠躬车马前。
——明·唐寅《桃花庵歌》
这是五百年前唾弃仕途后的唐寅,在自建的桃花庵中写下的诗篇。只见弥眼的桃花盛开,一身白衣的唐寅挥舞着狼毫,在宣纸上笔走龙蛇。那飘逸的白衣,随着翰墨晕开的画卷,铺满了画面。
诗酒与画卷,红颜与少年。在那年月里,姑苏城外那方被诗酒浸淫的桃花庵,就这样隔开了车马喧哗,隔开了尔虞我诈。只剩下一笔疏狂,一纸清绝,在那个叫六如居士的翰墨里盈盈流转着。
唐寅,字伯虎,一字子畏,号六如居士、桃花庵主,据传于明宪宗成化六年庚寅年寅月寅日寅时生,故名唐寅。吴县(今江苏苏州)人。历史上关于他的故事很多,其中流传最为广泛的当属唐伯虎点秋香。
故事讲述的是,苏州才子唐伯虎应文征明和祝枝山之邀来游虎丘,与随华夫人到吴中进香的婢女秋香相遇。清秀明丽,风姿绝尘的秋香,让唐伯虎一见倾心。为了接近秋香,唐伯虎不惜屈尊到华府为奴,做了华府两位公子的书童。后来,经过种种设计和故事铺陈,他惹得秋香芳心摇曳。最后因唐伯虎调教有方,华府的两位公子双双中举,华太师为了感谢唐伯虎,就允许他挑选府上的一个奴婢为妻,于是唐伯虎就点名讨要秋香,一对才子佳人,终于如愿以偿地携手成双。
其实,这个故事的雏形,最早出现在明代小说家王同轨的《耳谈》中,“元,少年倜傥不羁,尝与客登虎丘,见官家从婢姣好姿媚,笑而顾己,悦之。令人迹至其家,微服作落魄,求佣书焉,留侍二子。自是二子文日奇,父师大惊,不知出元也。已而以娶求归,二子不从,曰:‘室中惟汝所择’。曰:‘必不得已,秋香可。’即前遇婢也。二子白父母,嫁之。元既娶,婢曰:‘君非虎丘遇者乎?’曰:‘然!’曰:‘君既贵公子,何自贱若此?’曰:‘汝昔笑顾我,不能忘情耳!’”只是,王同轨故事中的主人公不是唐伯虎,而是苏州的另一个才子,陈元超而已。
后来,这个故事到了冯梦龙的《警世通言》里,便成了《唐解元一笑姻缘》。为了表示惜才,后世的文人又开始为唐伯虎添加更风流更浪漫的故事和情结,于是又有了孟称舜的《花前一笑》,王百谷的《三笑缘》,卓人月的《唐伯虎千金花舫缘》,以及后来的苏州评弹《三笑姻缘》和《三笑新编》,再到后来民间流传的《九美图》等,唐伯虎“江南第一才子”的大名终于不是浪得虚名了,他一下子就有了九个貌美如花的老婆,而且个个琴棋书画无所不能,风流韵事无穷。
其实,生活在大明王朝的唐伯虎,尽管在诗文书画方面均领一时风骚,但绝没有文人渲染的那般风流潇洒。他不仅没有那么多的风流韵事,而且一生命运多舛,穷困潦倒。
唐伯虎出生在苏州吴县的一个商人家庭,他天资聪敏,熟读四书五经,十六岁便中了秀才,二十九岁又高中解元。他的一生看似顺利,实则坎坷落魄。弘治十三年,唐氏一家遭遇重大变故,先是父亲突然病故,一家人陷入悲痛之中,不久母亲也因思恋过度驾鹤西去。雪上加霜的是,唐伯虎深爱的发妻徐氏也紧接着因病亡故,在万分哀伤中,唐伯虎写下了这首《伤内》,祭奠亡妻。
凄凄白露零,百卉谢芬芳;
槿花易衰歇,桂枝就销亡;
迷途无往驾,款款何从将,
晓月丽尘梁,白日照春阳;
扰景念畴昔,肝裂魂飘扬。
更让人难以承受的是,妻子的尸骨未寒,他们唯一的孩子又不幸夭折。再后来,唐伯虎的妹妹也在出嫁后不久便香消玉殒。亲人离世,家境衰败,精神上的沉重打击,让唐伯虎一度失去了活下去的勇气。在《答文征明书》中,他这样哭诉自己的不幸:“不意今老,事集于外,哀哉哀哉,此亦命矣……不幸多故,哀乱相寻,父母妻子,蹑踵而殁,丧车屡驾,黄口嗷嗷。”无依无靠的唐伯虎,从此变得昏昏颠颠,狂放不羁起来。
好在唐伯虎交友甚广,身边几个惺惺相惜的朋友如祝枝山和文征明等,对其给予帮助和鼓舞。唐伯虎重新振作起来,他埋首书卷,发奋攻读。终于老天不负,二十九岁那年,在应天府的乡试中,唐伯虎以锦绣文章,又中了第一名解元。
可就在此时,一场噩运接踵而至。由于被指参与贿赂主考官家僮,唐伯虎与主考官程敏政及江阴巨富之子徐经被一同下狱,从而酿成了历史上著名的“会试泄题案”。其实,这次所谓的会试作弊案,不过是朝野上不同党派之间的权力争夺而已。唐伯虎被无意卷入,最后竟成了政治斗争的牺牲品。
“会试泄题案”最后虽然得以平反,但该案却给相关人员造成了难以弥补的创伤。该案的主考官程敏政辞官归家,后因愤郁难遣,发疽而死。江阴士子徐经则闭门读书,作《贲感集》以明志,正德丁卯年(公元1507年),也因病客死京师。唐伯虎虽被贬去浙江做个小官,但生性孤傲的他拒不就任,归乡后便被妻子强迫写了休书,从此分道扬镳。此后,孤身一人的唐伯虎开始破罐子破摔,整日以诗酒度日。然而幸运的是,也就是在这段青楼买醉的日子,唐伯虎结识了他一生的知己,也就是他的第三任妻子,沈九娘。
相思两地望迢迢,清泪临门落布袍。
杨柳晓烟情绪乱,梨花暮雨梦魂销,
云笼楚馆虚金屋,凤入巫山奏玉箫。
明日河桥重回首,月明千里故人遥。
——明·唐寅《扬州道上思念沈九娘》
九娘原是青楼名妓,在案发前便已对唐伯虎的才情仰慕备至。花街柳巷之后,能无意中与大才子相遇,她倍感荣幸。她欣赏他的才华,更钦佩他孤傲的品性。为了让落魄江湖的唐伯虎重新振作起来,这个倚窗卖笑的弱女子,不惜拿出自己的全部积蓄为己赎身,然后陪唐伯虎归隐故土。
归到故乡后,唐伯虎与沈九娘便在城北的桃花坞修建一清幽居所,并植桃花千株,名曰桃花庵。每当桃花盛开的日子,两人便移步桃花树下,吟诗作画,迎风而舞,在温情的世界里,两人如闲云野鹤一般,清狂度日,花开花落,年复一年。
镜里形骸春去老,灯前夫妻月同圆。
万场快乐千场醉,世上闲人地上仙。
若是能够一直这样平静地生活下去,在花酒世界里沉沉醉去,也是不失为一种得意人生。可命运的事情,向来是说不清道不明的迷雾重重。明正德九年(公元1514年),唐伯虎被明宗室宁王以重金聘至南昌,后无意中发现宁王有篡逆之心,遂佯装疯癫得以重回故里。不久宁王事败被杀。人生跌宕,宦海沉浮,最终让唐伯虎看破红尘,他自号“六如居士”,“六如”取自《金刚经》:“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并自治一方印章“逃禅仙吏”,从此只与九娘吟诗作画,不问人事。
想那诗笺与翰墨散落的桃花树下,皓腕如雪的九娘风情万种地研墨,奉砚,一方方清丽的山水,一幅幅端庄的侍女,一帧帧九娘的娇美的姿态,从半醉半狂的唐伯虎挥舞着的狼毫之间飘洒而出,“百年障眼书千卷,四海资身笔一枝。烟水孤篷行万里,醉写山川狂作诗”。微风拂来,有漫天的桃花纷纷而下。世界,仿佛在这一刻醉了……十朝风雨若昏迷,八口妻孥并告饥。信是老天真戏我,无人来买扇头诗。
青山白发老痴顽,笔砚生涯苦食艰。湖上水田人不要,谁来买我画中山。
荒村风雨杂鸡鸣,轑釜朝厨愧老妻。谋写一枝新竹卖,市中笋价贱如泥。
书画诗文总不工,偶然生计寓其中。肯嫌斗栗囊钱少,也济先生一日穷。
白板门扉红槿篱,比邻鹅鸭对妻儿。天然兴趣难摹写,三日无烟不觉饥。
——明·唐寅《贫士吟》
唐伯虎与九娘后来一直以卖画谋生,他们的日子虽然清贫,却自得其乐。“不炼金丹不坐禅,不为商贾不耕田。闲来写幅丹青卖,不使人间造孽钱。”明嘉靖二年(公元1523年),五十四岁的唐伯虎一病不起,不久便驾鹤西去。唐伯虎死后被葬在了桃花坞,江南第一才子,终于又同诗酒和桃花一起,做成了知己……唐寅
字伯虎,一字子畏,号六如居士、桃花庵主、鲁国唐生、逃禅仙吏等,据传于明宪宗成化六年庚寅年寅月寅日寅时生,故名唐寅。吴县(今江苏苏州)人。他玩世不恭而又才气横溢,诗文擅名,与祝允明、文征明、徐祯卿并称“江南四才子”,画名更著,与沈周、文征明、仇英并称“吴门四家”。
曹植
宓妃留枕魏王才
李商隐感慨其事,作诗曰:『飒飒东风细雨来,芙蓉塘外有轻雷。金蟾啮锁烧香入,玉虎牵丝汲井回。贾氏窥帘韩掾少,宓妃留枕魏王才。春心莫共花争发,一寸相思一寸灰。』尽管曹植和甄妃注定是一场镜花水月的爱情,没有开始便已结束,但那种对爱情的向往和追逐,千百年后依然让人动容。
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荣曜秋菊,华茂春松。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飘兮若流风之回雪……肩若削成,腰如约素。延颈秀项,皓质呈露。芳泽无加,铅华弗御。云髻峨峨,修眉联娟。丹唇外朗,皓齿内鲜,明眸善睐,靥辅承权。瑰姿艳逸,仪静体闲……那年,他入京师洛阳觐见,曹丕将甄妃生前用过的一个盘金镶玉枕头赐给了他。曹植睹物思人,伤情不已。后来他返回封地途经洛水,夜宿舟中,于恍惚之间,又看到昔日的甄妃凌波御风而来,“或戏清流,或翔神渚,或采明珠,或拾翠羽。徙倚彷徨,神光离合,乍阴乍阳。竦轻躯以鹤立,若将飞而未翔。践椒涂之郁烈,步蘅薄而流芳”。他一梦惊醒,挥笔而成千古绝唱《感鄄赋》。
《洛神赋》作于黄初三年,曹植返回封地途中。鄄者,甄也,亦即甄氏也。《感鄄赋》亦即《感甄赋》。魏明帝曹睿即位后,为避母亲讳,遂将《感鄄赋》改为《洛神赋》。《洛神赋》一文词藻富丽,是中国文学史上的名篇,后来顾恺之还依据这一名著构思创作,绘制出了《洛神赋图》。《洛神赋》将洛河中的水神宓妃作为甄妃的化身,通过对其详细的描述,抒发蕴积已久的爱慕之意。在这篇赋中,曹植写他经过洛水时,与美丽的洛神宓妃互生爱慕,但最后终因神人道殊,不能结合,两人不得不怅然而别。
曹植和甄氏的爱情发生时,便已注定会悲剧收场。那是东汉献帝七年,拥有冀、并、幽、青四州的袁绍,被曹操在官渡之战中打得惨败。在混乱之中,曹植偶遇避难于庙宇之中的袁绍儿媳甄氏。那一刻,他被她的美貌惊诧了。于是这个多情的才子诗人,便以白马相赠,帮助甄氏逃返回邺城。
随后不久,曹操率军大破邺城。“时操破冀州,丕随父在军中,先领随身军,径投袁绍家,下马拔剑而入。有一将当之曰:‘丞相有命,诸人不许入绍府。’丕叱退,提剑入后堂。见两个妇人相抱而哭,丕向前欲杀之。忽见红光满目,遂按剑而问曰:‘汝何人也?’一妇人告曰:‘妾乃袁将军之妻刘氏也。’丕曰:‘此女何人?’刘氏曰:‘此次男袁熙之妻甄氏也。’丕拖此女近前,见披发垢面,丕以衫袖拭其面而观之,见甄氏玉肌花貌,有倾国之色。遂对刘氏曰:‘吾乃曹丞相之子也。愿保汝家。汝勿忧虑。’”事后,“操教唤出甄氏拜于前。操视之曰:‘真吾儿妇也。’遂令曹丕纳之……”
她是天底下一等一的美人。当时民谣称“江南有二乔,河北甄宓俏”。这样倾国倾城的女人,注定了一生的命运将不同寻常。曹家父子不会不知道她的美名,因而他们都对她虎视眈眈。先是曹操派兵士守在袁府外不许任何人进入;后来是曹丕叱退守兵,强行闯入。曹操一时不慎被儿子抢了先,与李隆基抢夺儿媳杨玉环不同,在谋臣们的多番劝谏后,曹操这一次做了个顺水人情,将甄氏“让”给了儿子曹丕。曹老头不是不爱甄氏,而是更爱他的江山社稷罢了。这样也好,他落下个千古贤名。倒是让他的儿子曹丕,白白地捡了一个大便宜。而对甄氏亦心生好感的曹植,只能远远地观望着,一生都在无望的凄苦中度过。
甄氏不仅美貌多姿,而且还会梳一种新潮的发型——灵蛇髻,惹得宫中的女眷纷纷仿效。在父兄四处征战讨伐时,只有年少的曹植还留守正站在宫中。朝夕相处,他对她的情愫,日益升温。然而他还是错过了,此生,甄氏是可望而不可求的。
曹植,字子建,天资聪颖,“十岁余,论及辞赋数十万言,善属文”,深得曹操的宠爱。曹操曾经认为曹植在诸子中“最可定大事”。那年,铜雀台落成,踌躇满志的曹操便召集了一批文士,“登台为赋”。其中,自然少不了他的几个儿子,他想顺便测试一下他们的才情。才思敏捷的曹植略一沉思,便援笔立成,一篇词采华茂、独步天下的《登铜雀台赋》传世而出。曹植的文采受到了百官的称颂,曹操也大为高兴,封其为平原侯。从此他对曹植寄予厚望,“吾昔为顿丘令,正值二十初度,思当时所行,无愧于今。今汝已长成,可不勉哉”!并有了封其为太子的决心。
从明后而嬉游兮,登层台以娱情。
见太府之广开兮,观圣德之所营。
建高门之嵯峨兮,浮双阙乎太清。
立中天之华观兮,连飞阁乎西城。
临漳水之长流兮,望园果之滋荣。
立双台于左右兮,有玉龙与金凤。
连二桥于东西兮,若长空之蝃蝀。
俯皇都之宏丽兮,瞰云霞之浮动。
欣群才之来萃兮,协飞熊之吉梦。
仰春风之和穆兮,听百鸟之悲鸣。
云天亘其既立兮,家愿得而获逞。
扬仁化于宇内兮,尽肃恭于上京。
惟桓文之为盛兮,岂足方乎圣明!
休矣美矣!惠泽远扬。
翼佐我皇家兮,宁彼四方。
同天地之规量兮,齐日月之晖光。
永贵尊而无极兮,等君寿于东皇。
御龙旂以遨游兮,回鸾驾而周章。
恩化及乎四海兮,嘉物阜而民康。
愿斯台之永固兮,乐终古而未央。
——《三国志·魏书十九·任城陈萧王传》收录的《铜雀台赋》
《三国演义》中,孔明为激怒周瑜,就把铜雀台赋中的“连二桥于东西兮,若长空之蝃蝀”改成了“揽二桥于东南兮,乐朝夕之与共”。以此坚定周瑜作战的决心。在原诗中,蝃蝀就是虹,二桥指从铜雀台出发链接金虎台和玉龙台的两座长桥。古代“乔”通“桥”,孙策和周瑜的妻子分别为大小乔,孔明借此让周瑜误会,以激起他出兵攻伐魏国。
建安十六年,亦即公元211年的秋天,刚行冠礼的曹植慨然请缨,告别邺城,随父西征。一路上的惨淡景象,让他十分心惊。望着战火蹂躏下的洛阳城,回想起昔日京师的辉煌盛况,今昔对比,曹植不仅感慨万千,内心渐渐滋生了匡济天下、救助百姓的猛虎之志。在此间,他又创作了那首英勇豪迈、气贯长虹的诗作《白马篇》。在这首诗中,曹植以浓墨重彩,描绘了一位武艺高超、渴望卫国立功甚至不惜牺牲生命的游侠少年形象,借以表达自己为国建功立业的豪迈情怀。
白马饰金羁,连翩西北驰。借问谁家子,幽并游侠儿。
少小去乡邑,扬声沙漠陲。宿昔秉良弓,楛矢何参差。
控弦破左的,右发摧月支。仰手接飞猱,俯身散马蹄。
狡捷过猴猿,勇剽若豹螭。边城多警急,胡虏数迁移。
羽檄从北来,厉马登高堤。长驱蹈匈奴,左顾陵鲜卑。
弃身锋刃端,性命安可怀?父母且不顾,何言子与妻?
名编壮士籍,不得中顾私。捐躯赴国难,视死忽如归。
谢灵运曾说:“天下才有一石,曹子建独占八斗,我得一斗,天下共分一斗。”刘勰也在《文心雕龙·才略》中说:“子建思捷而才俊,诗丽而表逸。”曹植有才名,但性格狂放不羁,不加检点,且饮酒不节,屡犯法纪。建安二十二年(公元217年),曹植在曹操外出期间,借着酒兴私自坐着王室的车马,在只有帝王举行典礼才能行走的禁道上驰骋纵乐,受到了曹操的怒斥。相反,曹丕虽无才气,但却工于心计,善于矫情自饰,逐渐赢得了曹操的倚重。建安二十二年,曹操宣曹丕为太子。自此,曹植开始陷入难以自拔的苦闷和无尽的悲愁之中。随后不久,曹丕便着手消除曹植的党羽和影响,他先是逮捕了扶持曹植的丁仪和丁翼,接着又让“监国使者”对诸王严加监视。
曹植自然受不了这些鹰犬的仗势欺人。有一次监国使者灌均“来访”,他仗着皇帝的威风,对正在宴饮的曹植等一帮文人颐指气使。曹植看不惯,将其痛骂而去。谁料,灌均回去告状说曹植“醉于酒而违逆傲慢,并且威胁使者”。对才华横溢的胞弟一直心怀忌恨的曹丕终于抓住机会,欲致曹植于死地。他们的生母卞太后闻讯大惊,赶忙予以劝阻,但曹丕不肯轻易罢休,便要求曹植在七步内作诗一首,否则予砍头处死。
曹植听到曹丕的话后,不禁感慨万千,他踱步向前,引吭而呼曰:“煮豆燃豆萁,豆在釜中泣。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这就是曹植那首著名的《七步诗》。据说曹丕听了以后“深有惭色”,不仅因为曹植在咏诗中体现了非凡的才华,使得文帝自觉不如,而且由于诗中以浅显生动的比喻说明兄弟本为手足,不应互相猜忌与怨恨。曹丕羞愧万分,但余恨未消,最终还是将曹植贬为安乡侯。
庙堂之上曹丕同曹植为太子之位争得火热,而后宫那边,甄妃似乎也并不支持自己的丈夫,这令曹丕大为恼火。曹丕称帝后,整日忙于政务,又另结新欢,加上甄妃年老色衰,专宠不在,甄妃的愁苦只好寄之以笔墨,她写下了唯一一首流传至今的五言诗《塘上行》。诗中氤氲的哀怨之气,让曹丕勃然大怒,他派人赐甄洛毒酒,死后还“以发覆面,以糠塞口”凄惨之至。一代美人,就这样香消玉殒了。后来,甄洛的儿子魏明帝曹叡即位后,追封其为“文昭皇后”。
黄初三年,在曹植进京返回封地的途中,路过烟波浩淼的洛水。洛水周围的秀美山水,让曹植思绪万千,禁不住想起古书上记载的神话传说来。伏羲氏的女儿宓妃溺死在洛水后,便化作了美丽的洛水女神,日日夜夜、孤孤单单地游弋在洛水之上。夜风微凉,曹植枕着甄妃生前用过的玉枕,恍惚入梦,在睡意朦胧中,他仿佛又看到美丽的甄妃,正凌波御风而来……东晋大画家顾恺之据此作《洛神赋图》,晚唐李商隐亦感慨其事,作诗曰:“飒飒东风细雨来,芙蓉塘外有轻雷。金蟾啮锁烧香入,玉虎牵丝汲井回。贾氏窥帘韩掾少,宓妃留枕魏王才。春心莫共花争发,一寸相思一寸灰。”尽管曹植和甄妃注定是一场镜花水月,没有开始便已结束的爱情,但那种对爱情的向往和追逐,千百年后依然让人动容。
曹丕死后,曹睿继位。曹植多次上书,希望能够施展抱负建功立业,但曹睿只做虚与委蛇。长期抑郁不得志的曹植,亦渐渐失去了耐心。太和六年(公元232年)十一月二十八日,这位绝代才子抱恨而终。时年仅四十一岁。
曹植
字子建,沛国谯(今安徽省亳州市)人。三国曹魏著名文学家,建安文学代表人物。魏武帝曹操之子,魏文帝曹丕之弟,生前曾为陈王,去世后谥号“思”,因此又称陈思王。后人因他文学上的造诣而将他与曹操、曹丕合称为“三曹”。
项羽
莫将成败论英雄
落叶成霜,古老的乌江,寒鸦征棹过斜阳。那天,我又走过你走过的亭台和草泽,那湮没的号角,又在谁的耳畔激荡。狼牙月,马蹄声碎,二十八骑,江东子弟,那夜留白的记忆。谁还随我破釜沉舟,骠骑千里;谁还陪我风餐露宿,不离朝夕。力拔山兮!我一路走一路慨叹,那阡陌纵横,凌乱如回忆。堤上的花意,一阵一阵无穷,随乌江摇落成迷离,纷纷扬扬。
鲍鱼腥断,楚将军、鞭虎驱龙而起。空费咸阳三月火,铸就金刀神器。垓下兵稀,阴陵道隘,月黑云如垒。楚歌哄发,山川都姓刘矣。
悲泣呼醒虞姬,和伊死别,雪刃飞花髓。霸业休休骓不逝,英气乌江流水。古庙颓垣,斜阳老树,遗恨鸦声里。兴亡休问,高陵秋草空翠。
——宋末元初·黎廷瑞《念奴娇》
时光是一条长长的河流,不管是英雄,还是美人,统统都被卷走。一千八百年前,乌江岸边,西楚霸王项羽与虞姬在此将他们的爱情写成了绝唱,亦写成了苍凉。一千八百年后,我又独自徘徊在昔日的乌江渡口。西风残照,江水呜咽,空气里仿佛还有一种哀伤和悲怆,在低低流传。有一个瞬间,在暮霭沉沉里,我仿佛又看到那个英武重瞳的男子,还在挥剑纵横……公元前232年,西楚霸王项籍(字羽,通常被称作项羽)诞生于下相(今江苏宿迁)一户官宦之家。据传项羽出生之时便与众不同,他不仅生得浓眉大眼,轮廓分明,而且还是举世罕见的重瞳儿。中国史书上,有据可查的重瞳者只有六人,除项羽外,另五人分别是仓颉、虞舜、吕光、鱼俱罗和李煜。其中,仓颉是华夏民族的造字圣人;虞舜首推禅让,为三皇五帝之一;吕光则是十六国时期横扫西域的后凉国王;鱼俱罗相传是隋朝击杀猛将李元霸的名将;李煜是五代十国时南唐国的后主,一代词宗。以上重瞳者,皆是旷古绝今的圣贤之人。
项羽少时,便表现出非凡的勇气和恢弘的志气。那年,稚气未脱的江东美人虞姬,夸下海口,无论何人只要能将门前的铜鼎举起,便以身相许。此消息一出,整个江东都沸腾起来。前来尝试运气的人,更是络绎不绝。各路英雄豪杰皆跃跃欲试,但见识了铜鼎的人,很快便蔫了下来。铜鼎有千斤之重,别说将其举起,就是想要撼动一丝一毫,没有千钧之力都是妄想。就在众人的哗然之间,有一少年大喊一声,阔步而出,便轻易地将铜鼎举过了头顶。此少年,便是重瞳男项羽。那一刻,虞姬被项羽的英武之气震撼住了,一下子僵在了那里。而项羽亦不避众人,径自上前将虞姬拦腰抱了去。这是项羽与虞姬的初相遇,果然从一开场,便充满了与众不同的霸气。
项羽曾与弟弟项庄随叔父项梁读书,项庄孜孜以求,十分刻苦,而项羽三心二意,学了没多久便厌倦了。后又向叔父学习武艺,但其依然如故,没学多久,便又撂挑子不干了。项梁为此十分恼火,对其大加痛斥。项羽亦不生气,回答说,读书能够用来记姓名就行了,学武不过能够征服一人而已,而我要学的便是征服千万人!项梁明白了,项羽想要学的是驾驭千军的本事,于是便开始以兵法相授。
公元前210年,秦始皇巡游过会稽(今江苏苏州),项羽亦随众人迎视。看着秦皇威武的仪仗和车队,项羽不禁脱口而出:“彼可取而代之也。”而数年之后,项羽果然没有食言,他随叔父项梁在吴中揭竿而起,用自己的行动将大秦帝国送上了祭台。
后来,二十四岁的项羽,便开始带领江东的八千子弟,走出吴中,将反对秦皇暴政的义旗,插遍了全国的大部分地区。又经过数年经营,特别是雍丘之战和巨鹿之战,大秦帝国终于化作了一缕轻烟,飘上历史的祭台。而这期间,虞姬一直追随在项羽的左右,不离不弃。江山,红颜,在那个狼烟四起的年代,她成为冰冷的兵戈刀戟之中,最为温暖的一抹嫣红,灿烂而风情。
如果没有楚汉之争,如果没有妇人之仁,如果鸿门宴上还有“引兵渡河,皆沉船,破釜甑,烧庐舍,持三日粮,以示士卒必死,无一还心”的决绝,你就不会有垓下被围,四面楚歌的遭遇。也许,那样的话,你们的爱情,还会葳葳蕤蕤,如那日你们乌骓轻踏,飞歌而过,漫山遍野纷纷扬扬盛开的虞美人。
《史记·项羽本纪》载:“项王军壁垓下,兵少食尽,汉军及诸侯兵围之数重。夜闻汉军四面皆楚歌,项王乃大惊,曰:‘汉皆已得楚乎?是何楚人之多也。’”公元前203年,楚汉之争进入最为关键的一年。这年四月,楚军因粮食用尽,被迫与刘邦订立“鸿沟和议”,中分天下。九月,项羽遵约东撤楚地,刘邦也欲西返。但不料刘邦违背协议,趁楚军疲师东返之机,自其背后发动偷袭。次年五月,刘邦调集四十万大军将十万楚军围困于垓下。
京剧《霸王别姬》里唱:“看大王,在帐中,合衣睡稳。我这里,出帐去,且散愁情。轻移步走向前荒郊站定,猛抬头见碧落月色清明。”那一夜的月色沉静而美好,“云敛清空,冰轮乍涌,好一派清秋光景”,只是这样的景色,在汉军层层的重围下,愈加显得哀伤而悲凉。
乌江滔滔,月光下的原野,静谧如一场盛大的死亡。俄尔,四面楚歌响起。漫山遍野,如月光直直地刺进了每个人的胸膛。江东,故里,近在咫尺的故里。每个人的心底,都被一种叫做思念的蛊灼伤。英雄末路,他自知回天无力。
她亦看出了他的无奈,他的悲凉。他将她轻轻地揽进怀中,一时泪如雨下,双双竟不能语。歌声如潮水,一浪一浪地汹涌,每一浪都是蚀骨锥心的疼。把盏,请让我为你再饮最后一盏。项羽悲不能禁,拔剑而舞,慷慨悲歌:
力拔山兮气盖世,时不利兮骓不逝。
骓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
是为《垓下歌》。虞姬伤心欲绝,亦凄然起舞,忍泪而和:
汉兵已略地,四方楚歌声。
大王意气尽,贱妾何聊生!
这是一曲生命的绝唱,更是一曲爱情的悲歌。虞姬唱罢,便拔出随身的匕首,自颈上轻轻一抹。血,殷红的血,迸勃而出。一道一道,一朵一朵,还如那年,江东你携我追逐嬉戏,漫山遍野盛开的花朵。那一刻,我又看见你将我的身子紧紧抱进怀里。心肝俱裂,泪水化作了倾盆。
“拔山力尽霸图隳,倚剑空歌不逝骓。明月满营天似水,那堪回首别虞姬。”虞姬自刎之后,项羽再也没有顾忌。是夜,项羽精选八百骑,趁着夜色终于突出了重围。但天亮之后,又遭汉军追杀至乌江,乌江亭长以渡船相赠,让项羽渡江以图东山再起。但项羽拒绝了,率领二十八个江东子弟与数以千计的汉军继续短兵交接,终寡不敌众,最后乃慷慨引颈而死。
“美人自刎乌江岸,战火曾烧赤壁山。”一千年后,当拔山举鼎的传奇已淡入历史的记忆,曹雪芹犹念念不忘,他在《虞姬》中写道:“肠断乌骓夜啸风,虞兮幽恨对重瞳。黥彭甘受他年醢,饮剑何如楚帐中。”在《史记》中,太史公司马迁亦为项羽盖棺论定,“威震江东,历一代兴亡,自有光辉标史册;歌传垓下,定千秋功罪,莫将成败论英雄”。
落叶成霜,古老的乌江,寒鸦征棹过斜阳。那天,我又走过你走过的亭台和草泽,那湮没的号角,又在谁的耳畔激荡。狼牙月,马蹄声碎,二十八骑,江东子弟,那夜留白的记忆。谁还随我破釜沉舟,骠骑千里;谁还陪我风餐露宿,不离朝夕。力拔山兮!我一路走一路慨叹,那阡陌纵横,凌乱如回忆。堤上的花意,一阵一阵无穷,随乌江摇落成迷离,纷纷扬扬。仿佛谁还在江畔,孤单地歌唱着,“汉兵已略地,四方楚歌声。大王意气尽,贱妾何聊生”!歌声缥缈而哀伤,有一股血腥之气,汹涌而至。瞬间就将我肝肠摧残,疼不能己。
项籍
字羽,通常被称作项羽,中国古代杰出的军事家及著名政治人物,秦末起义军领袖。汉族,下相(今江苏宿迁市)人。秦末随项梁发动会稽起义,最后在巨鹿之战中大破秦军主力。秦亡后自立为西楚霸王,统治黄河及长江下游的梁、楚九郡。后在楚汉战争中为汉王刘邦所败,在乌江(今安徽和县乌江镇)自刎而死,年仅三十岁。
陆羽
飞鸿归来自翩翩
或煮雪烹茶,对坐清谈;或调筝抚琴,吟诗作对。在香雾袅娜中,他们俨然成了一对不受红尘侵扰的世外高人。她忘了自己已是美人迟暮,而他亦忘了他的貌陋口吃。彼时,只有两颗澎湃的心,在龙井氤氲而起的山水意蕴里,在渺远的时空无涯里,恣肆地跳跃着难掩的聪黠与率真,还有天生的风流与不羁。
立秋刚过,淮南故友来访。相携遍游深莞清嘉之山水。
晚来无事,煮茶夜话,读明人高濂之《扫雪烹茶玩画》:“茶以雪烹,味更清冽,所为半天河水是也。不受尘垢,幽人啜此,足以破寒。时乎南窗日暖,喜无觱发恼人,静展古人画轴,如风雪归人、江天雪棹、溪山雪竹、关山雪运等图,即假对真,以观古人模拟笔趣。”古人雅玩清趣,令人折服不已。
香雾袅娜。友焚香续茗。嫩芽在水中浮沉,亦如在欲火中重生,希冀与痛楚交融。忽然在烛影摇红中,我就看见那个叫陆鸿渐的绝代才子,正披开历史的云烟,从流光的彼岸一路翩翩而来。
陆羽,字鸿渐,唐代复州竟陵(今湖北天门)人。《唐诗纪事》中记载:“太子文学陆鸿渐,名羽,其先不知何许人。”相传,由于陆羽相貌丑陋,出生不久即被父母遗弃。《新唐书》本传:“貌侻陋,口吃而辩。”其小名“疾儿”和后来的“季疵”称谓,似乎可以与之相互印证。
彼时,遭遗弃于竟陵西湖之滨的陆羽,被路过的龙盖寺住持智积禅师看到并收养。智积禅师按照《蹇》、卦《渐》卦的卦象,化“鸿渐于陆,其羽可用为仪”之意,为其取名陆鸿渐。小陆羽在智积禅师的精心抚育下,慢慢长大成人。在龙盖寺内,他一边跟智积禅师礼佛念经,一边涉猎经史子集。后来,陆羽离开寺院去作伶人,却因缘拜师邹夫子,并与原礼部郎中崔国辅相识。崔与陆一见如故,两人相交甚好。智积喜茶,崔国辅亦好茶,也就是在这一阶段,陆羽开始对茶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不久,陆羽即背起行囊,风餐露宿,品茗弄泉,开始了一生的访僧寻茶之旅。
多年以后,陆羽隐居苕溪(在今浙江吴兴),将自己游历所考察的茶事,详细地记录下来,撰写了《茶经》初稿。后又经多次润色修改,公元760年,终于写成世界上第一本茶叶专著——《茶经》。他本人亦被人誉为“茶仙”,“茶圣”,“茶神”。《茶经》付梓后,陆羽名声大震,朝野轰动。皇帝亲自封他为“太子文学”,他婉言谢绝了。不久,唐德宗即位,又诏拜陆羽为“太常寺太祝”,他又一次拒绝了。为了躲避尘世的纷扰,他一苇小舟,归隐于太湖之中。在《戏作》一诗中,他这样狂傲地表达自己的心志:
乞我白万金,封我异姓王;
不如独悟时,大笑任轻狂。
清高孤傲的陆羽,不仅是当之无愧的茶圣,而且也是绝世无双的情圣。他的一生都充满着传奇,特别是他与当时极富盛名的才女李冶之间那一段曲折凄美的爱情,千百年来,一直盛传不衰。
李冶,即李季兰,浙江乌程(今吴兴)人。唐代著名女诗人,与薛涛、鱼玄机并称为“唐代三大女冠”。《唐才子传》这样记载她:李冶“女道士也。美姿容,神情萧散,专心翰墨,善弹琴,尤工格律。当时才子,颇夸纤丽,殊少荒艳之态”。当年李季兰的父亲在竟陵做官,被遗弃的陆羽曾被智积禅师寄养于李冶家中。因而,陆羽与李季兰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另有资料记载,陆羽所在的龙盖寺附近,有一个著名的道观——玉真观。彼时,才学出众,貌美多情的李季兰正在此观修行。
唐时社会风气开放,道观盛行。道观不仅是皇室贵族的精神圣地,也是才子佳人交际的风月场所。如唐玄宗与杨玉环,玉真公主和李商隐,鱼玄机与温庭筠,他们的故事最初都在道观里上演。也许是惺惺相惜,也许是彼此都颇负文名的缘故,陆羽与李季兰也在道观里相识了。
一个是绝色多情的女子,一个是貌陋多才的士子,他们因缘际会惺惺相惜。两人闲暇之时,相互走动。或煮雪烹茶,对坐清谈;或调筝抚琴,吟诗作对。在香雾袅娜中,他们俨然成了一对不受红尘侵扰的世外高人。她忘了自己已是美人迟暮,而他亦忘了他的貌陋口吃。彼时,只有两颗澎湃的心,在龙井氤氲而起的山水意蕴里,在渺远的时空无涯里,恣肆地跳跃着难掩的聪黠与率真,还有天生的风流与不羁。
昔去繁霜月,今来苦雾时;相逢仍卧病,欲语泪先垂。
强劝陶家酒,还吟谢客诗;偶然成一醉,此外更何之?
——唐·李冶《湖上卧病喜陆鸿渐至》
这首《湖上卧病喜陆鸿渐至》,是李季兰在某次病中写给陆羽的。彼时李季兰身染重疾,卧床不起。正在湖州考察茶事的陆羽闻讯,便匆匆赶来探望。从昔日姿容俏美的门庭若市,名流咸集,到如今鬓发苍苍,无人过问的门可罗雀。巨大的落空,让李季兰倍感心寒与失落。陆羽的到来,让病榻上的她又重新忆起他们往昔煮茶品诗,调筝抚琴的快乐时光;还有数年来天涯两隔,相思无据的煎熬之苦。李季兰一时感慨万千,竟无语泪流。她诗中的“偶然成一醉,此外更何之”,更是蕴含着无尽的失落与辛酸。
那些日子,陆羽在李季兰的病榻前,煎药烹茶,寸步不离。陆羽的殷勤相伴,让李季兰本已绝望的心又逐渐恢复了温暖,她的病情也开始慢慢有了好转。其实,作为才貌双全,风情万种的女冠子,李冶当时交往的朋友十分可观。他们之中,不仅有诗人和官员,更有名士和高人。如名士朱放,僧人皎然,刘长卿、崔涣、闫伯均等,就连当时的唐德宗,对李季兰的才名也十分欣赏,后来还亲自召她入宫。她与他们煮茶抚琴,谈诗论道,私交甚好,但论情感之深厚,则非陆羽莫属。在最需要慰藉的时候,是他不辞辛劳地赶来,默默地守候着她。她给他的,不只是情感,更有一颗滚烫的心。
陆羽同李季兰的这段情缘,酝酿始发于竟陵的道观之中,往来幽会于吴兴的剡溪之上,可谓风情婉然,无限浪漫,但最终却仍归寂于无情的相望不相依的怪圈之中。尽管他们互相倾慕其才,感慨其事,眷恋其情,但最终却因种种原因,才子佳人竟未牡丹缠枝,花开并蒂。实在让人遗憾。
建中四年,唐德宗因消藩引起朱泚叛乱。李季兰因为朱泚献诗受到了牵连。唐人赵元一的《奉天录》记载:“时有风情女子李季兰,上泚诗,言多悖逆,故阙而不录。皇帝再克京师,召季兰而责之曰:汝何不学严巨川有诗曰:手持礼器空垂泪,心忆明君不敢言。遂令扑杀之。”
月色寒潮入剡溪,青猿叫断绿林西。
昔人已逐东流去,空见年年江草齐。
——唐·陆羽《会稽东小山》
李季兰因所谓的“丧失气节”之罪,被德宗处死后,她和陆羽刚刚开始的若即若离的爱情,便也随着戛然而止。这个变故,对陆羽的身体和精神,都造成了沉重的打击。在去会稽访茶的途中,陆羽写下了这首《会稽东小山》。全诗用凄清的语言,月色、寒潮、剡溪、青猿、叫断、空见、年年等,寄托着他对她无尽的思念。
为了茶,为了追寻梦中的“西江水”,也为了从对李季兰的回忆中解脱出来,公元785年,陆羽毅然决然地离开了山水清嘉,留有他无数浪漫回忆的繁华富庶之地——湖州,继续开始他一生的漂泊之旅。
香雾缭绕,茶香氤氲。陆羽的身影,被隐在历史深处的山川草木之间。但关于他的传说,却一直流传不衰。据说有一次,御使李季卿在扬子江畔和寻茶的陆羽相遇,便请其品鉴天下独绝的南零(泠)水。李季卿命军士驾舟取水。军士汲水而归,陆羽只品了一口,就连连摇头:“此水绝非真味,似临岸之水矣。”军士急忙陈词分辨。陆羽一声不吭,把水倒掉了一半,又品了一口说:“这才是真正的南零水。”军士大惊失色,不得不如实相告:原来在取水归途中水洒了一半,军士便偷偷舀了岸边的江水充兑。陆羽的名声,也因此广为传播。
不羡黄金罍,不羡白玉杯;
不羡朝入省,不羡暮登台;
千羡万羡西江水,曾向竟陵城下来。
——唐·陆羽《六羡歌》
陆羽的品性,一如他在《茶经》里所述:“其性精清,其味浩洁,其用涤烦,其功致和,参百品而不混,越众饮而独高。”也正因为品性高洁,爱茶如命,陆羽的一生,交友甚广。据唐书记载:“天下贤士大夫,半与之游。”即当时全国有一半的贤达士子,都和陆羽相交甚好。他们之中很多都与陆羽成了生死知己,如僧人皎然,名士朱放,御史李复等。
公元804年,七十二岁高龄的陆羽病逝于湖州天杼山。但嗜茶的朋友都传言,陆羽并未逝去,他是又去深山采茶去了。有人见其缁衣短褐,独行于山野之中。或深入农家小院,采茶品水;或徘徊于山间幽林,寻瀑觅泉,抚琴弄水。待到夕阳西下,他便又会翩翩归来……移家虽带郭,野径入桑麻。近种篱边菊,秋来未著花。
扣门无犬吠,欲去问西家。报到山中去,归时每日斜。
陆羽
字鸿渐,一名疾,字季疵,号竟陵子、桑苎翁、东冈子、东园先生、茶山御使,世称“陆文学”。唐复州竟陵(今湖北天门市)人,一生嗜茶,精于茶道,是生于盛唐、成名于中唐的茶学家。被誉为“茶仙”,尊为“茶圣”,祀为“茶神”。著有《茶经》等著作。与唐代女道士、诗人李冶(李季兰)交好,曾有诗词唱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