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叔叔从医生那里要了一管烫伤的药膏给乔夕颜抹了点,冰凉的药膏让手上火辣辣的灼痛感缓解了许多,只是手指还是觉得有些麻木。
从头到尾徐岩只问了她一句:“还好吗?”
好冰冷好没有感情的一句话。乔夕颜自然知道,他不是在关心她,只是怕长辈们瞧出端倪来才刻意为之。
上天在创造人类的时候,大约是为了更好地表达情感,才创造了语言这个能力,可是有时候,正因为有了这个能力,很多事才变得更复杂。
徐岩待了两个多小时,乔夕颜再也找不到机会和他说什么,他对她表现得很冷漠也很抗拒,这让她无从下手。
夏显文要离开的时候,乔夕颜去送他,徐岩也正好一起出来。
三个人斜成一条线走在走廊里。乔夕颜走在最后,徐岩和夏显文客套地说了几句,她没有插嘴。
夏显文开车要走的时候,徐岩正往停车场里面走,他的车停得比较远。
乔夕颜站在车窗前对夏显文说:“今天谢谢你了。”
夏显文对她很温柔地一笑:“不用,这是我应该做的。”
乔夕颜抿了抿唇,压低了声音说:“希望你以后不要过来了。”
“为什么?”夏显文淡淡地问,却并没有感到震惊。
“会有误会。不好。”
“你怕谁误会?徐岩?”
乔夕颜沉默,看了一眼徐岩正往这边驶来的车。熟悉的休旅车前灯闪了闪,他甚至招呼都没打,直接从她身边擦身而过,开走了。
乔夕颜心里揪起来的疼,却还是死咬着牙齿不表现出来,平静地对夏显文说:“我妈妈很喜欢徐岩,她现在心情本来就不好,我不希望她再操心了。”
“你怎么知道你妈妈就不喜欢我呢?”他说这话的语气有点玩世不恭,仿佛是要逗逗她。
“你和我是什么关系呢?你要我妈妈喜欢你做什么?这么操心我又是要做什么?我不会离婚,离婚了也不会和你在一起!夏!先!生!”最后三个字乔夕颜咬得很重。她一贯不怎么会说话,一激动就口不择言。对谁都一样。
夏显文良久地打量着乔夕颜,意味深长的眼神,他脸色慢慢沉下去,声调也降了下去,他单手扶着方向盘,看着远方,一字一顿地说:“很好,如果这是你想要的,我成全你。”
说完,他也开车走了。
引擎发动的声音在乔夕颜耳畔响彻,嗡嗡的,燥得她脑子很乱。看着夏显文的尾灯,乔夕颜的表情有些呆。她自嘲地想,她好像是个天生不会谈恋爱的女人,不会温柔,不会服软,明明错了还是希望男人先来低头,她明明知道没有男人会真的为了爱情匍匐在女人的脚下,也没有什么感情是能任她反复践踏的,可她就是这样,从骨子里就别扭,骨子里就矫情得很。她的自大其实是另一种形式的自卑,记起很久以前曾看过一篇文章,说这个社会上每个人都有点心理疾病,她想,她的大概不止一点。
走出医院,想找个地方吃点东西,晚上还要去守夜。现在医院里只剩爸爸和梁叔叔,爸爸进不了病房,梁叔叔一个人照顾妈妈,她觉得不是很方便。
夜色渐袭,暮色已沉,路灯一盏一盏整齐划一地照亮着整洁的路面。医院外的大路两边种了两行梧桐树,因为年代久远,树都长得很高很茂盛。遮住了天空中银月的光芒,只留点滴斑驳的光影映在地面上。
随便找了个铺子吃了点粥,坐在人来人往的店铺里,乔夕颜想给徐岩打个电话,才想起手机没电,也不知道是为什么,鼻子一瞬间就酸了。
她有点生气,对自己,也对这个现实。人生每一次的成长都让她觉得无助和无力,很多时候现实都无形地替她选择,她毫无目标地随波逐流,任其发展,最后变成今天的样子。
她好讨厌自己现在的样子,却无力去改变什么,这种感觉,真的好难受。
一个多小时后,徐岩又回到了医院。带了一些日用品,也把乔夕颜的充电器带来了。
他没有多和乔夕颜说什么。妈妈需要休息,病房里只留了乔夕颜一个人。她曾经出去两次,第一次出去,她假装去找大夫,其实是想看看徐岩走了没有,病房外的椅子上没有徐岩的身影,她张望了半天,才在走廊尽头看到他萧索的背影。
她不喜欢烟味,他已经戒烟很久,却不知道为什么这会儿他又抽上了,看着他高大的背影在烟雾中逐渐朦胧,她的视线也被水汽模糊了。
突然很想上去抱抱他,可是她不敢,她怕他会推开她。
叹着气回了病房,一坐就到半夜。病房里有留守的陪床,只是他们三个都在外面,想来应该不好过。
第二次,乔夕颜轻手轻脚地出来,发现走廊上只剩徐岩一个人了。
折腾了小半天来来去去的,他也累了,歪着头靠在椅子上睡着了。他睡着的时候都皱着眉头,仿佛有什么难解的烦恼一并被他带到了梦里。
乔夕颜蹑手蹑脚地向他走近,这一刻,她什么都不想去想,只想靠近他,取一点点暖意,像以前一样。只是她还没靠近,他已经醒了,他睡得并不沉,再加上神经高度紧张,一丁点声音都足够他醒来。
他眼中血丝一条一条,初醒的浑浊还逗留在眼眶里,看着她的眼神也没有那么疏远,反应略显迟钝,看了她半天才问:“怎么出来了?”
乔夕颜顿了顿,有些尴尬地说:“妈妈睡了。”她看了周围两眼,问他,“爸爸和梁叔叔呢?”
“在对面的酒店里,岳苏妍给他们开了房间休息。”
“哦。”乔夕颜抿了抿唇,鼓起勇气说,“要不,你回去吧?要是太累的话?”看他那么累,她也不忍心他再继续跟着。其实她本来想说,如果累就进去睡下,里面有陪床的地方。只是开口就说了这么一句,后面的就不知道怎么开口了。这会,她真的很怨恨自己的嘴拙。
徐岩原本还有的几分困意瞬间消散,看着她的眼神也由古井无波变成无限讥讽,他冷冷地一笑,讥诮地说:“现在我们俩还在一起,我就是女婿,是半子,以后要是不在一起了,我自然不会管这些事。”
她后背凉飕飕的,动也不动地看着他,她知道他误会了她的意思,想解释,可他的话说的实在是刺耳,尤其是那一句“以后不在一起”,犹如一把把的刀戳在她心上,让她全身的血液逆流,她体内的反骨细胞又开始活跃,她几乎本能地顶撞:“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是在跟我暗示什么吗?”
徐岩冷然地说:“你什么都可以不告诉我,什么都不需要我,你和我结婚又有什么意义?”
乔夕颜冷嗤一声,反问道:“告诉你你又能做什么?徐岩,你搞清楚,你不是神,不是什么都可以解决!”
“那你为什么要答应和我结婚呢?乔夕颜,我们这样,累吗?”
徐岩死死地盯着乔夕颜,这一句句的质问把乔夕颜的烦闷推到了制高点。仿佛怕输了气势一样,乔夕颜口不择言地说:“当初会答应和你结婚,是我爸爸需要你们家的支持,我只有嫁给你,他才能得到支持,才愿意回到我妈身边去!”乔夕颜毫不示弱地看着徐岩,几乎一字一顿地说,“徐岩,你不要一直找我的毛病,不要一直问我为什么结婚。那你呢?你为什么和我结婚?你不要告诉我你爱我!我们结婚前明明连见都没有见过!既然大家都目的不纯!你凭什么一直质问我!?”
乔夕颜一股脑儿把一直以来憋在心里的话全都说了出来,所有的人一直对她说,徐岩很好,对她很好,他们会过一辈子。可是大家的依据到底是什么呢?
作为徐岩的枕边人,乔夕颜一直没有想通他为什么会对她好。他们没有谈过恋爱,甚至连面都没有见过就结婚了,好像过着很简单很幸福的婚姻生活,却始终让她觉得差了什么,她常常觉得这种幸福像海市蜃楼,她多眨眨眼就会不见,这种如履薄冰的感受,旁人又怎么会懂?
有时候,不安就像魔鬼,一旦住进了人的心里,就决计不会离开,风平浪静时短暂沉寂,一旦风云骤变,它便出来兴风作浪,直至两败俱伤。乔夕颜不想看见这样的结果,可她真的控制不住。
徐岩的表情很严峻,他瞪着她,眼神是那样锐利,让她都有些怕了。她以为他会骂她,却不想,他只是冷冷地转身,拂袖而去。
乔夕颜突然就慌了,她怕他就这样走了,慌忙而狼狈地追上去,紧紧地拽着他的衣角,问他:“徐岩,你去哪儿?”她口气突然软了下去,也不知道是怎么了,隐隐有种不祥的预感,她突然眼眶就红了,喉间哽咽,声音也哑了,“徐岩你别走,你知道我的,我气头上什么话都能说得出来。”
徐岩停在原地没有动,也没有回头,只是淡淡地说:“可是我累了。”徐岩轻轻地掰开乔夕颜拽着他衣服的手,疲惫地说,“你一次一次在气头上,一次一次说着伤人的话,我把心都掏给你,你还嫌不是热的。”
他顿了顿,转过身,冷静地看着乔夕颜,眼中再没有任何期待。
“乔夕颜,我们离婚吧。”
“……”
乔夕颜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几乎本能地问他:“你说什么?”
徐岩轻叹了一口气,重复道:“乔夕颜,我们离婚吧。”
乔夕颜还是难以置信,又问:“你到底在说什么?”
徐岩静静地看着她,半晌才说:“何必呢?说几遍都是一样。”
乔夕颜紧紧地抓着自己的衣角,她惶恐害怕,却不知道该如何反应,只是无助地看着徐岩,良久才说:“我妈妈现在这样……她真的经不起打击了,我不能答应你离婚。”
她知道她说的这一切都只是借口,但是只要能先拖延着,什么方法她都愿意用。
如果不是徐岩提出“离婚”二字,乔夕颜不会知道,原来眼前这个男人对她来说,是这么重要。离婚这个字眼,她只是想一想都会觉得心痛。
乔夕颜一直不懂婚姻的意义。从前的她就像大海中自由游动的一尾鱼,半推半就地进了婚姻这张网,从网洞中看着一如从前的那片海,以为一切都是一样的,直到这张网被收起来的时候,她才发现自己已经无处挣扎,越挣越紧,连呼吸都成了奢侈。
徐岩看着她的眼神很是复杂,他想了一会儿,才开口说:“我不会告诉妈妈,这件事是我们的事。”
说完,他不再留恋,转身离开。那一晚,徐岩再也没有出现。
之后徐岩每天还是会来医院,对乔妈很是孝敬,还偷偷给乔爸制造机会。当着乔夕颜爸妈的面,他还是从前的样子,待她温柔又有耐心。只是病房门一关上,他就仿佛陌生人一样离开。
他们之间已经很久没有交谈。这样的平静,让乔夕颜的不安感越来越重。
妈妈的身体恢复得不错,医生宣布再住两天就能出院。乔夕颜欣喜的同时又感到惶恐。妈妈出院,意味着她必须面对和徐岩的所有问题。
坐了一整天,晚上爸爸过来,一方面她想给他们一点时间好好谈谈,一方面她自己也需要回家一趟了。乔夕颜收拾了东西,把徐岩带过来的换洗衣物装好,自己一个人回了家。
乔夕颜疲惫地开门。屋内一团黑,玄关处她匆匆脱下的拖鞋还不规整地摆在原处。没有人“不经意”地走出来揶揄她一句,“徐太太,你回的真早啊!”也没有人给她放好洗澡水,催她洗了快去睡。
其实只有几天而已,乔夕颜却觉得,他好像走了好久一样。
那种强烈的陌生感真的不知道是从何而来。推开家门,空气似乎都有些不通畅,明明是很整洁的家,却让乔夕颜有种空气中灰尘过度的不适感。她随手把东西放在沙发上,正准备去倒杯茶,却不小心绊倒一个行李箱。
那是徐岩最常用的一个行李箱,此刻正收拾得满满的,靠在墙边。
乔夕颜的心一点一点地下坠,嗓子里像塞了一块石头一般难受,鼻子酸得快无法呼吸了。
徐岩果然是徐岩,不会轻易地下决定,可是一旦下了决定,也不会轻易更改。
他是个可怕的男人,在一起的时候,把身边的女人宠得无法无天人神共愤,当那个女人已经云里雾里找不着北的时候,他却又决绝地离开。
就像当初对陈漫一样。不过才几个月的时间,曾经高高在上的乔夕颜,也一如陈漫那样,卑微而可怜的,在心里期盼着徐岩的回顾。
乔夕颜捂着眼睛,良久才稍微平静。
洗过澡,乔夕颜睡不着觉,在家里翻箱倒柜找了根烟,坐在阳台上沉默地抽着。
她有多少年没有碰过烟她自己也不记得,只是烟草吸入肺里那种寂寞又悲伤的感觉,一如既往的熟悉。
恍惚中她觉得自己像被扔在黑暗森林里一只脆弱的麋鹿,随时随地都可能成为猛兽的晚餐。害怕,那么害怕,却始终找不到安全的地方,只能不停地奔跑,奔跑,跑到肺里最后一丝空气也消弭。
她闭上眼睛,空旷的房子让她置身其中愈发显得可怜,她摁熄了烟,抱紧了自己的双臂,将自己蜷成小小的一团。
凌晨,家里的大门被打开。乔夕颜听见声音,一时欣喜若狂,连拖鞋都忘了穿,跑到大门口,看见是徐岩回来,心里激动不已,仿佛有千言万语想对他说,可是到了嘴边,却只剩一句:“回来了?”
徐岩没有抬头看她,换了拖鞋进了门,随意地坐在沙发上,疲惫地用手指捻着眉心。
乔夕颜尴尬地站了一会儿才想起该去给他倒杯茶,赶紧转身进了厨房,给他倒了一杯带着微微冰凉的矿泉水。
她轻轻地将水杯放在徐岩面前,徐岩瞟了一眼,疏离地道谢:“谢谢。”
两个平常的字简直将她打入十八层地狱。他抗拒她的姿态是那么明显,饶是她没脸没皮也能感受得出来。
“我们谈谈好吗?”乔夕颜绞着手指,鼓起勇气说。
徐岩沉默了一会儿:“谈什么?”
“我知道是我做的不好,但是我愿意改。”
“然后呢?”
“我不想离婚。”
徐岩定定地看着她,抿着唇,微微扬眉说:“乔夕颜,你似乎完全搞错了。我不是欲擒故纵也不是在使激将法。我觉得我们俩不合适,分开比较好。”
乔夕颜心里咯噔一跳,脸色瞬间惨白如纸。“不合适”这三个字乔夕颜曾从徐岩口中听说过,就在当初她问他为什么和陈漫分手的时候,他也是如是回答她的。
她无法想象,也不敢相信,难道一切真的无法挽回了吗?
“我们之间有什么不合适的?你就因为这一件事判我死刑?”乔夕颜眉头皱了起来,她倔强地说,“徐岩,我不服。”
“不是这一件事,太多太多,从我们结婚到现在,你由着性子做了多少让人没办法接受的事?你自己恐怕都不记得吧?”徐岩看着她,“你是我老婆,所以我让着你,哄着你,把你当孩子,可是乔夕颜,你怎么能真的把你自己当孩子?你想想,你做的每一件事,说的每一句话,是一个快三十岁的女人该做该说的吗?”
乔夕颜显然没想到徐岩会说出这么严重的话,喉间不觉干涩,她无助地看着沙发上那道熟悉又修长的身影,紧紧地抓着自己的睡裙,声音小小地说:“我会改的,你说的一切我都会改的。”
“我给了你一年多的时间,你不仅没有改,反而变本加厉。乔夕颜,我没有那么多耐心了。”
徐岩倏然从沙发上起来,向浴室走去。乔夕颜跟在他后面,紧紧地抓着他的衣服,小心翼翼地说:“徐岩,别这样。”
徐岩慢慢地回头看她一眼,眼神那样遥远冷彻:“行了,睡觉吧。我明天六点的飞机,我很累。”
“……”
洗完澡,徐岩到客房休息。良久,他才听到主卧的关门声。弹簧锁不轻不重的“咔哒”声在空空旷的房子里久久回荡,徐岩疲惫地闭上了眼睛。
乔夕颜瘦了,脸颊微微地陷下去,锁骨更加突出,一双手一伸出来,上面都是明显的青筋。这段时间她大约也累了,一直以来肆意妄为被人捧着的女人,一遇到点事就飞速地成熟,这种成长是会让人心疼的。她脸色不好,只剩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里还剩点神采。他不曾见过这样的乔夕颜,软弱,无助,像被人抛弃的流浪狗。她用那样的姿态向他服软,在她拉着他衣服的那一刻,他差一点点就心软了。可是他最终还是没有回应她的示好。
人都是自私的,一直付出,一直得不到回应,神也会累的。
像女人想找个知冷暖的男人一样,他也想找个会心疼他的女人。
时钟嗒嗒嗒的机械声音,吵得徐岩头有些痛,大概是心情不好,抑或是白天空腹喝了点酒,此刻,胃痛得痉挛。徐岩捂着胃部,脸色灰白,再也不复从前的坚毅从容。
此刻,他的心也和他的胃一样,疯狂地抽痛,向他这个不爱惜的主人抗议。
他一直以来都想过很平淡的生活,不想做故事里轰轰烈烈的主角。和陈漫是第一次谈恋爱,他以为可以到永远,所以他用心地珍惜她,呵护她。可是最终,他失败了。第二次,他选择了和乔夕颜结婚,没有那么多激情了,但他还是用他的方式疼她,宠她,可是他仍然失败了。他不知道人生到底要遇到多少人才会真正遇到想要的那一个。他觉得自己快要坚持不下去了,也许,在还没有遇到那个人的时候,他已经心死在路上了。
每一次他很累地结束工作,他也会希望乔夕颜像个贤惠的妻子给他做点吃的,或者给他捶捶背,可是每每这时候,他一推开书房,看到的,是另一个眼底青黑一脸缺觉的脸。
每一次他很累地回家,也会希望乔夕颜给他留一盏灯,他也会自私地想要她等等他,可她就像个没心没肺的小孩,到点就睡着了,当他打开房里的灯,看着她熟睡中那孩子气的脸庞,他告诉自己,这样也挺好的,看她幸福,他会觉得一切都是值得的。
他一直有胃病,是创业最初应酬太多熬出来的,他后来不喝酒,是因为他喝酒容易胃出血,他从来没有和乔夕颜说过这些,说了也没什么用。乔夕颜什么都做不了,看到她哭,他比她还要难过。想起那次他从医院出来,接到她的电话,她急急地问他为什么还不回家。他笑了,略显苦涩。
她就是这么一个像孩子一样的女人,一边是没心没肺的可爱,另一边是没心没肺的残忍。可是他就是喜欢,他喜欢她这么简单,所以他总是想回家。
他不忍心让她做什么,也不想把那些不好的事情告诉她,他一直在努力忍耐,将就。
可是即便如此,他还是走不到心里。通往她心里的路太长,太崎岖,他退缩了,放弃了。
她会恨他吧?徐岩默默地想。就像陈漫直到离开都在恨他一样,未来,乔夕颜也会恨他。
他轻叹了一口气,就这样结束吧。他回去过自己简单的生活,放她去寻找更好的人。这样的结果,对谁都好。
两天后,妈妈出院了。只是徐岩不在,他出差了。
徐岩从出差的那天早上开始,就再也没有回来。她打过两次他的电话,他都在忙,不知道是在开会还是什么,没说到两句就挂了。
她不知道他去了哪里。时至今日她才发现自己对他的关心是那么少。回顾这一年多的婚姻生活,乔夕颜几乎找不到一丁点亮点。
她没办法像别的贤惠的妻子,将他打点得里外妥帖,也不够温柔,不会讨好,甚至,她连孩子都没给他生一个。
她懊恼地拍了拍脑袋,还真是个一无是处的人,也不知道是怎么长这么大的。
思前想后,她决定向顾衍生求助,不管是在任何方面,乔夕颜都有“不耻下问”的精神。
电话接通,顾衍生那边很是嘈杂,小孩子闹来闹去的声音差点把乔夕颜耳朵炸麻了。半天,顾衍生似乎从混乱的中心走了出来,终于安静了下来。
“找我什么事儿啊?”
乔夕颜扭捏了一下,回了一句:“没什么大事儿。”
“哦!”顾衍生问她,“你妈妈身体好点了吗?”
“没什么事了,”乔夕颜拨了拨有点劈掉的指甲,说,“现在我爸爸在照顾,我妈不和他说话,但是也没抗拒了。”
顾衍生笑了笑:“是这样的,少年夫妻老来伴。”
“嗯。”
顾衍生随口问道:“那你和徐岩呢?那天我瞅着你们好像在吵架啊!”
乔夕颜尴尬地笑了笑:“您真是火眼金睛。”她厚颜地说,“我们确实吵架了,他现在已经不回家了。”
“靠!这么严重?”
“嗯……”乔夕颜无助地说,“顾衍生,救救我。”
“虽然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是我可以确定你已经无药可救。”
“现在不是贫的时候!”
顾衍生很没人性地笑了笑:“别那么紧张,男人都是下半身思考的动物,睡一觉就好了。再说夫妻之间哪有不吵架的,又不是要离婚!”
乔夕颜悲哀地翻了翻白眼:“他现在就是要和我离婚……”
“啊——”
“……”
原本以为顾衍生会说点有建设性的话,不想她惊诧完了,突然说一句:“乔夕颜,你敢不敢不学我?离婚这个事你也要模仿我啊?”
乔夕颜痛苦地捻着眉心,无奈地说:“你以为我想啊,他要离,我还没答应呢!”
“哦。”
乔夕颜被她的反应弄得都快抓狂了:“你怎么这么淡定!事不关己是不是?”
顾衍生轻笑:“你不是一直想离吗?”
“我什么时候这么说过?”
“没有吗?”顾衍生反问,“上次,你和我说你受不了徐岩的十年,你坚持不下去了。还有前几天,你妈上医院,我一到医院没把我吓死,夏显文都在那,徐岩却不在。喂,乔夕颜,我们私底下逗逗你和夏显文,玩玩火就算了,你自己往火坑里跳算什么事儿啊?你做到这个地步了,想必也是不想过了吧?”
乔夕颜痛苦地抓了抓头发,无力地辩解着:“我真的没有。我从来就没说不想和他过了。”
顾衍生回想起之前她说的那些话,不由哭笑不得:“你怎么这么善变?”
“女人有善变的权利。”
顾衍生没有再在这个话题上纠结,低声问她:“那你准备怎么办?”
“我要知道我问你干嘛?”乔夕颜无语道。
“之前你也说过徐岩不是良配,给不了你安全感,又有个十年的前女友。要不趁这机会,拨乱反正,找个新的算了。”
“顾衍生,你故意的吧?我都快三十了,上哪找新的啊?我这个年纪能找个没离过婚的男人就不错了,上哪有一张白纸给我啊!”
“夏显文啊!”
“……”乔夕颜翻了个白眼:“顾衍生你能不故意讽刺我吗?”
乔夕颜一想到这一切,心里又开始翻江倒海的难受,她吸了吸鼻子,瓮声瓮气地说:“怎么办,好奇怪,他在我身边,做点什么我都忍不住往坏了想,可他走了,我才发现他在我心里全是好的。”
“你这女人还真难伺候。”
乔夕颜无比沮丧地说:“我也觉得我挺讨厌的,难怪徐岩受不了要离开我。”
顾衍生轻叹一口气,安慰她:“别想太多了,天涯何处无芳草。”
乔夕颜下意识地接了一句:“就是都没徐岩好。”
顾衍生沉默了一会儿,说:“你既然什么都懂,为什么不珍惜他呢?说真的,两口子过日子,不是原则性的问题,真的不必上纲上线。你老和我说,他给不了你安全感,那你能保证换一个人就能给吗?安全感不是别人给的,是自己给的。别庸人自扰了乔夕颜,珍惜点!”
乔夕颜托着腮,眉头皱成一团:“那现在我该怎么办?”
顾衍生无语地叹气,忍不住骂她:“你傻啊!还能怎么办!追啊!”
乔夕颜纳闷:“为什么你婚姻出问题就是叶肃北低头追你,我婚姻出问题就得我低头啊!你真的没乱教我吧!”
顾衍生鄙夷地说:“现在是你把老公惹毛了好吧!再说了,你这个人除了脸皮厚哪有什么优点啊!你不主动出击,没几天徐岩就被人撬跑了!”
其实乔夕颜也很想豪气地说一句“被人撬跑算了”。但是一想到要是真的被撬跑了,又立刻浑身难受,只好认命地问:“怎么追啊?我不会啊!”
“女人追男人没有什么招式,一个字——缠!”
“……”乔夕颜努力地在消化和领悟顾衍生的话,末了,无奈地答应:“好吧,我试试看。”
原本说完就准备挂,电话那端的顾衍生突然压低声音,八卦地问:“我挺好奇的,你到底做了什么事儿能把徐岩这么好脾气的人惹成这样?”
乔夕颜知道她又开始不正经了,直接挂了电话,不再给她造次的机会。
她坐在沙发上,手机抵着下巴思考着顾衍生说的话。
追徐岩吗?
这简直是个疯狂到了极点的念头,乔夕颜长这么大就没追过男人。倒不是她架子大脸皮薄,而是她真的觉得自己似乎从来就不需要男人。
直到徐岩出现,直到徐岩说出离婚。她才发现,原来她相当相当需要他,甚至连她自己都没有发觉。可追男人又不是追星,可以自顾自疯狂,卑微守候,得到一句“我爱你们”就可以开心几天几夜。她追他,是希望得到回应,希望他回到她身边来,瞧,这工程随口一说就挺大的。
作为一株风吹雨打不美却很顽强的狗尾巴草,乔夕颜唯一的优点,大概只有不畏挫折和随遇而安吧。
乔夕颜想了想,又拨通了徐岩的电话。响了很久,久到她快要放弃的时候,徐岩才把电话接起来。也不知道他在哪里,周围好像很是空旷,他说话声音不大却仍然有回音,电话那头有些嘈杂,夹杂的都是些她听不太懂的方言。
徐岩清晰而熟悉的呼吸声从听筒传来:“怎么了?”
不冷不热,却一如平常的温柔。
“呃……”乔夕颜有些语塞,组织了一会儿才说,“你在哪呢?”
“山里。”
乔夕颜这才想起公司好像确实最近有一个资助活动正要启动,他大约是去主持启动仪式了。这种公益活动一直是徐岩的重点工作方向。
“那你什么时候回来啊?”乔夕颜试探着问。
“还要几天,具体要看进度。”
“哦……”
“没事的话我就先挂了,我这边还有事。”
“好。”
听筒里传来“嘟”的一声按键音。大约是徐岩想按挂断结果按偏了,手机并没有挂断他又没发现,几秒后,他似乎直接把手机收回了口袋,听筒里的声音不再像刚才那么清晰了。
乔夕颜本来准备挂断,电话那端突然传来一声不太标准的普通话:“徐总?您有事?”
徐岩似乎笑了笑,很温和地说:“没事,是我太太的电话。”
乔夕颜愣了一下,突然就松了一口气。
远在千里之外的徐岩似乎开始走动了,听筒里传来奇怪的摩擦声,乔夕颜却半天都舍不得挂断。不知道为什么,徐岩那一句“太太”让她心里那些泄气沮丧的情绪在顷刻间全数不见,突然间,有股不知名的勇气从胸腔升起,不管徐岩是习惯还是下意识,至少在现在,他心里,她还是他的太太。
那么,一切就还来得及。
乔夕颜是典型的冲动派,挂断电话,她立刻收拾了行李准备出门。她拨通了沈凉的电话,刚一接通就开门见山地问:“沈凉!咱公司云贵项目第一站的具体地址发给我一下。哦,还有,徐岩下榻的饭店!这个也要给我!”
“……”沈凉被她这劈头盖脸的一下子弄得有点蒙,恍恍惚惚地把资料都报给她,还不等她回过神,乔夕颜已经把电话给挂了,她只来得及对着挂断的电话骂一句:“过河拆桥的臭女人!”
乔夕颜这辈子都没来过这么穷山恶水的地方,下了飞机,坐了七八个小时的汽车,崎岖的山路颠得她吐了四次,胃里完全吐空了,才终于到达镇上。
她到达的时候,正是凌晨三点多,大概是晕车晕得实在太严重,她也没什么心情去欣赏山里的原生态的风景,除了空气不错,她鼻子通了以外,这里真的没有给她留下任何好感。若不是徐岩,她大概一辈子也不会到这样的地方来。
徐岩下榻的也不是什么高档饭店,名字叫“酒店”,其实连城里的旅馆还不如。都什么时代了,还贴满那种八十年代流行的花色玻璃纸,弄得不伦不类的。
那大堂大约不到十平方,摆着一张台子,背后的墙上还像模像样地挂着四个时间不一样的时钟,上面写着“北京,美国,英国,日本”。
乔夕颜走进去,旁边还挤着四五个和她一样风尘仆仆的人,他们叫醒了睡得云里雾里的前台,准备登记入住。
轮到乔夕颜时,乔夕颜问那睡眼惺忪的前台小姐:“请问徐岩住哪个房间?”
那小姐一听到“徐岩”的名字瞬间就醒了,用一脸鄙夷又防备的眼神看着她,冷冷地说:“我们酒店不准做这种生意。”
乔夕颜被她说得一头雾水,下意识地问:“什么生意?”问完才一下子想通,人家误会她是搞特殊服务的。
她一时气急攻心,把身份证拿出来,“啪——”一声拍在桌上:“胡说八道什么玩意儿!我是徐岩他老婆!不信你现在给他打电话!”
那小姐看了一眼桌上的身份证,又狐疑地看了一眼乔夕颜,将信将疑地拿起电话拨通了徐岩房间的号码。
乔夕颜竖起耳朵也只能听见她说的话。
“徐总,有一位乔夕颜小姐说是您老婆,现在在前台。”
“哦,好的。”
“好的。”
“再见。”
挂断电话,那小姐立刻换上有如春天一般的笑脸对乔夕颜说:“徐太太,您在沙发上坐一会儿,徐总马上下来。”
“……”
看到徐岩的那一刻,乔夕颜颇有地下党找到组织两眼泪汪汪的感觉。七八个小时汽车的颠簸让乔夕颜的身体和意志都变得格外脆弱,也不知道是怎么了,一看到徐岩那张熟悉的脸庞,突然就热泪盈眶。忍都忍不住。
徐岩大约是睡梦中被吵醒,脸上还有微微的睡痕,他着一件普通的短袖,随意的披了件外套就下来了。见到乔夕颜,既不惊喜也不意外,沉默地接过她的行李,将她领上了楼。
这家酒店果然内外一致,虽然地方宽敞,但是从装潢到配置都十分简陋,乔夕颜从进门的那一刻就开始皱眉。反观徐岩,他倒是十分泰然自若。
徐岩将她的行李放在有些显旧的沙发上。也没有问她为什么来,来干什么。只是径自指了指房间右角突出的小隔间说:“洗澡在那边。”
乔夕颜欲言又止地看了他一眼。没有再多说什么。
两人从冷战至今,没有这么近距离地相处过,空气中似乎都挤满了尴尬。乔夕颜看了看房间正中那张大床,没来由的脸一热。
如果用肉体去缓和关系,是不是有点卑鄙?乔夕颜暗暗地想。不过有句古语不是说了吗?“君子坦荡荡”,都“坦荡”了,还能有什么?还是做小人吧,把老公先留住再说。
她从行李箱里拿出洗浴用品,蹑手蹑脚钻进了浴室。打开浴室的灯,扑面而来一股带点刺鼻消毒水味的潮湿空气,这味道让乔夕颜有点恶心。她将洗浴用品放在玻璃台上,准备将窗户打开通通风,她刚走到窗口,就发现窗台角落处,有一个可疑的黑色生物,再走近一看。
哎妈呀!是一只拇指盖那么大的蜘蛛!
乔夕颜本能地尖叫出声。徐岩循声过来,不费吹灰之力地打开了洗浴室的门,惊惶地看着乔夕颜:“怎么了?”
乔夕颜这会儿完全吓傻了,也没注意到徐岩毫不掩饰的紧张和关切,指着窗台说:“蜘蛛……好大的蜘蛛!!”
徐岩看她被吓得六神无主,有些哭笑不得,正准备说话,就看到她突然露出一脸就义的表情。乔夕颜大力地将徐岩推出洗浴室,大义凛然地说:
“徐岩!你先走!我掩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