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从抚子经历看。苏麻喇姑不仅抚育孝庄的儿子福临、孙子玄烨,而且抚养其曾孙、康熙帝第十二子履亲王允祹(táo)将近10年。清后妃中嫔以上主位(含嫔),均可抚养皇子,苏麻喇姑抚养皇十二子允祹,当是以嫔的地位行事。允祹生于康熙二十四年(1685年),生母是万琉哈氏(享年97岁)。苏麻喇姑先后照顾福临、玄烨、允祹三代皇子,长达62年,是清宫早期一位身份和地位都很特殊的宫女。
第四,从情感称谓看。孝庄寡居44年,身历五朝,饱经风雨,苏麻喇姑陪侍左右。福临有时经月不见母亲,玄烨住在宫外避痘,常由苏麻喇姑前去照看。孝庄虽身为国母,位极至尊,但作为一位女性,不能没有可诉衷肠之人,而聪颖伶俐、善解人意的苏麻喇姑,则以一颗在情感上同样欠缺的心伴慰着她,是孝庄可以无话不谈的闺密和知己。时宫中称苏麻喇姑为“额涅妈妈”(“额涅”,是满语“额娘、母亲”的意思,也可用来泛称年长的妇人)。还称其为格格、额娘、母姑,如同家人。苏麻喇姑的这几种称谓,体现出她同孝庄、玄烨及其儿女们之间的关系。玄烨称其为“额涅”,皇子、公主们则称其为“妈妈”,合乎情理。苏麻喇姑没有子女,她对照料多年的玄烨怀有祖母之爱。
第五,从职务名分看。玄烨是个重感情的人。他幼年时很少得到亲生父母爱抚,继位后对待儿时曾照顾过自己的人,如乳母、保姆等格外亲近。保姆朴氏和乳母瓜尔佳氏,分别被封为“奉圣夫人”与“保圣夫人”。她们去世后,玄烨都亲临吊唁,并前者五次、后者四次遣官谕祭。康熙帝不称逝者为“乳母”(满语为“嬷嬤额涅”),而谓“阿母”(满语为“额涅”,即母亲),反映出他对瓜尔佳氏的真挚感情。苏麻喇姑同瓜尔佳氏、朴氏是受到康熙帝敬重的三位长辈。
苏麻喇姑在宫中的名分,并不算高,在嫔之下,介于“主子”与宫役之间。她是按此名分,领取宫内一应钱物,其数额甚至不及玄烨的乳母。玄烨对瓜尔佳氏和苏麻喇姑,都怀有深情,但两相比较,他与瓜尔佳氏更为亲近,对苏麻喇姑则更为敬重,因为前者是其乳母,而后者是其祖母型的启蒙老师。
第六,从患病葬礼看。康熙四十四年(1705年)八月末,苏麻喇姑患“血痢”,日泻十余次,夜间五六次。康熙帝降旨:“著十二阿哥(允祹)日夜看护。”她不肯服药,只答应戴止血石在身上。她说,主子原本知道,自己“从小不吃任何药”。苏麻喇姑病逝,年近九十高龄,时距孝庄去世已18年。在京年轻皇子知道后,立即赶至病榻前。康熙帝朱批:“将妈妈(遗体)存放七日后,再洗身穿衣。因朕(本月)十五才能抵京,故再存放七日,俟朕到家后再定夺。”允祹请求“百天之内供献饭食,三七念经”。得到允准。
苏麻喇姑去世后,被“葬以嫔礼,瘗于昭西陵侧,以示宠也”(《啸亭续录》卷四)。清嫔丧礼,康熙间定:“嫔薨逝,皇帝辍朝三日。大内以下,宗室以上,二日内咸素服,不祭神;嫔所生暨抚养皇子、皇子福晋,截发辫,剪发,摘冠缨,去首饰成服,二十七日除服,百日剃头。”(《光绪大清会典事例》卷四百九十五)
苏麻喇姑的人生,值得人们思考。苏麻喇姑是清宫一位身历天命、天聪、崇德、顺治、康熙五朝,服侍孝庄、顺治、康熙、允祹四代,忠实可信、勤恳细心、竭尽心力、始终如一的老宫女。最后荣以嫔礼下葬,算是得到灵魂安慰。苏麻喇姑,地位不高,挣钱不多,但她“克慎克勤,惟爱惟和”,生前受人尊重,身后被人怀念,此生,足矣!
但与苏麻喇姑相反,宫女五妞的结局,却是十分悲惨。
三五、妞自杀
宫女在宫中,面对着三种关系:与主子的关系,与太监的关系,与同伴的关系。她们在宫中地位低下,没有独立人格,处于青春时期,长期闭塞孤寂,心灵苦恼,无处发泄,宫女自杀事件时有发生。
《宫女谈往录》里讲过一段外人不知道的关于宫女的两条规矩:一是“许打不许骂”,二是“打人不打脸”。为什么“不许骂”呢?因为她们的祖先都是从龙入关的,骂谁老家也不合适。因为不许骂,所以只能用打来出气了。为什么“不打脸”呢?大概因为脸是女人的本钱,女人一生荣华富贵多半在脸上。掌嘴是太监常见的事,可在宫女就不许,除非做出下贱的事来。宫女头上的暴栗子(疙瘩),是经常不断的。先打后说,这已成为宫里的规矩。说宫女是打出来的,这话一点也不过分。“许打不许骂”,结果打出人命来。在乾隆朝先后发生两个五妞(同名)宫女因打而引发的自杀事件。
郎世宁《乾隆帝观画图》(局部)中,可以看到侍奉皇帝的宫女形象
宫女五妞自杀未遂事件乾隆十五年(1750年)九月初五日,宁寿宫西所洛贵人的宫女五妞,到太监赵国宝住处,用小刀自刎寻死,后被人救治。此事上奏乾隆帝,谕旨:“将太监赵国宝上九条锁,交内务府总管。”经审讯,太监赵国宝供:他是东安县(今河北省廊坊市)人,时年36岁。9岁净身入宫,在宁寿宫西所当差。宫女五妞与他相好,替他浆洗衣物。后双方发生口角,五妞不再浆洗,两人反目成仇。先是八月中旬,赵国宝因与主子洛贵人顶嘴,被交给首领太监管教;因此心存不满,私下抱怨洛贵人,恰被五妞听到,说他骂了主子。赵国宝由此怀恨在心,欲行报复。九月初五日,赵国宝密告洛贵人说:五妞每晚二更或三更时分都在烧香,恐怕不小心失火(火是宫中大忌),还借烧香诅咒人。他还向洛贵人说五妞偷过主子的东西。当晚二更,赵国宝值班去后,听到宫中有人声喧哗,找寻失踪宫女,直到从他所住屋内找到五妞,他这才知道五妞在他的房里自杀之事。
宫女五妞的供词则与赵国宝不尽相同。她是原内务府柏唐阿(当差)沈常韶之女,时年18岁。5年前进宫时,与太监赵国宝并无相好之事。赵的衣物原来是由宫女巴颜珠替他浆洗,后巴颜珠年满25岁出宫,赵国宝就让五妞给他浆洗衣物,稍不顺眼,开口便骂,五妞不堪忍受,两人反目。这天听说赵国宝向主子洛贵人告她偷窃、咒人后,五妞极度惊恐,因为从前曾发生过某宫女偷窃主子白蜡事件,该宫女在被打八十大板后,逐出了宫门。为了免于被逐的耻辱,情急无奈的五妞选择了自杀。九月初五夜,她在西所的东墙根下,靠着台阶放了一张马杌子,上面再放一个小板凳,扒上墙头,顺着墙外枣树溜出宫墙,来到赵国宝的屋内抹了脖子。
这一宫女五妞自杀事件,触犯了《钦定宫中现行则例》的规定:
其一,宫女与太监不许私交。康熙四十四年(1705年)谕旨:近来太监不守规矩,与各宫内女子、亲戚、叔伯、姐妹,往来结识,断乎不可。太监赵国宝和宫女五妞,两人都违犯了宫规。
其二,宫女与太监不许自伤。宫规:“凡太监、女子,在宫内用金刃自伤者,斩立决;欲行自缢自尽,经人救活者,绞监候。”可见,五妞冒死选择走上自杀之路,确是极端恐惧后,万念俱灰,死意已决。
乾隆帝听奏后,谕旨将太监赵国宝发往黑龙江,给披甲人为奴,将宫女五妞给年老有病的宫女使唤,永远不许出宫。
宫女五妞投井自杀事件乾隆五十三年(1788年)三月十六日午前,承乾宫的宫女九妞,奉那答应之命,寻找宫女五妞(与上述自刎未死的五妞并非一人),没有找到,就告知首领太监昌进朝到各处寻找,在井亭边见有棉袄和女鞋,便怀疑五妞投井了。于是禀告总管太监,传来石匠夫役,将井帮撬开,打捞出五妞尸体,并传来稳婆稳婆,《六部成语·刑部·稳婆》注解:“验尸之女役也。”就是验女尸者。仵作,《中文大词典·仵作》释文:宋已有之,旧时官署验男尸者。仵作验男尸,稳婆验女尸。(女验尸者)、仵(wǔ)作(男验尸者)到现场验尸。经验得:17岁的五妞面色微赤,两眼泡闭,两鼻窍连口内俱有水沫流出,左肩甲(胛)有青赤伤一处,量长六分、阔三分,木器伤。脐肚以下稳婆验:左臀偏左腿有青赤伤一处,量长五寸五分、阔三寸二分,重叠木器伤。右腿有青赤伤一处,量长三寸、阔二寸二分,重叠木器伤。左腿肚近下有青赤伤一处,量斜长一寸六分,阔六分,木器伤。右腿肚偏右有青赤伤一处,量斜长一寸六分,阔六分,木器伤。肚腹膨胀,十指微曲,十指甲缝俱有沙泥,系身带木伤水淹身死。验尸之后,内务府大臣伊龄阿等亲临现场实地考察,并询问承乾宫有关太监、宫女等,得出的结论是:“五妞受责后投井身死。”伊龄阿向乾隆帝奏报,其中对打人者及其主事者的责任只字未谈。乾隆帝阅折后,口传朱批:知道了。钦此。一件宫女命案就这样结束了。
宫女也是人。她们的青春——正值现代青少年中学和大学阶段,其美貌、智慧、灵巧和心血,都为帝后服务。想宽了如苏麻喇姑的嫔礼下葬结局,想窄了如五妞的投井自杀悲剧。所以,作为宫女的苏麻喇姑和五妞,既是宫女人生的两面镜子,也是普通人生的两面镜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