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段琪雅家中,天都已经亮了。舒浣去洗了澡,喝了段琪雅给她的热牛奶,钻进被子里糊里糊涂地睡了一觉。
大概是牛奶里加了药的缘故,这一觉不管睡得好不好,起码是深沉和长久的。醒来的时候已是下午了,舒浣迷糊着起了床,呆了一会儿,才想到该去洗漱,便进了卫生间。
她看见自己的脸,那一巴掌实在打得太重,她本来皮肤就薄,这掌之下毛细血管全数爆裂,消了肿之后,半边脸都是紫的,看起来可怜又可怕。
舒浣不由捂住脸。她没想过自己重新见到徐玮敬,会是这样难看的姿态。
拿了冰块在客厅里坐着敷,想着不由又泪眼汪汪的了。突然听见钥匙转动的声音,而后见推门进来的却是徐玮敬。
见了她的神情,徐玮敬便解释道:“琪雅今天有推不掉的工作,只能留你一个人在家。我办完事,就先过来看看。”
舒浣也不知道要对他说什么才好,抓着冰袋,只能狼狈地把眼皮垂下来。
过了一会儿,又听得徐玮敬说:“你真的没事吗?他有没有对你……”
舒浣忙摇摇头:“真的没有。我虽然挨了打,可也没让他占到便宜。”
说起来她就不由要感慨一下这条网络上买的便宜的牛仔铅笔裤。虽然版型不错,物超所值,但扣眼实在太小,拉链也无比难拉,而且布料缺少弹力。她自己穿上去花了起码十分钟也就算了,一个力气大她几倍的大男人竟然一时也对付不了它,这是怎样离谱的一件商品啊,居然还能狂销热卖,好评百分百。
徐玮敬看了她一会儿。她本来以为他会说:“那就好。”而从他嘴里出来的却是:“那算他走运。”
“……”
徐玮敬的口气还是平平的:“我不会容忍再有人对你做那种事。”
他说“再”,之前的自然指的是徐玮泽了。想起那件事,舒浣愈发难堪,只得试图用冰袋盖住整个脸。
“对了,等下我要带你出去一趟,见一下我大伯。”
“啊?”
“这次的事要烦扰到他,所以也就顺便见一见。而且在你走之前,也需要抽点时间接受那个席德的道歉。”
虽然他说得这么自然,就好像要她等下接受一个煎饼那么简单,但舒浣一直到走进徐家豪宅的大厅的时候,都还在忐忑不安。
席德那种人,脑袋里真的会有道歉之类的礼义廉耻在吗?撒谎不眨眼,善于倒打一耙,完全没道德底限,不反过来找他们麻烦就算好的了。
宽敞的客厅内已经有几个人在了。舒浣连做出微笑脸上都会痛,只能忐忑地鼓起勇气去打量他们。
其中一个是中年男人,英挺伟岸,气势慑人,面容倒是亲切和蔼。一个从脸上很容易就能看得出是徐玮敬的近亲,差不多就是略微修改版的徐玮敬。而还有一个,却是徐衍。
舒浣这才想起来,段琪雅也说过,徐衍跟他们是亲戚。只是她当时没多想,毕竟亲戚的定义非常广,不然光是从容貌上也能猜想到他们血缘之亲近了。
中年男人原先脸上是带些微笑的,等一看清舒浣的模样,立刻就皱眉道:“怎么搞的?”
舒浣提心吊胆的,她也知道自己这副尊容实在上不了台面,根本就是有碍观瞻。
“玮敬,你这孩子,不是我说你,实在是太让人失望了。”
舒浣心惊胆战,几乎抬不起头来。
“你就让我们徐家的媳妇被人欺负成这样?”
“……”
“你是怎么做事的啊?”
不等舒浣缓过气来,徐玮敬已经开口认错了:“是我不好,我的疏忽。”
“这是舒浣。舒浣,这是我大伯,徐哲南。我两个堂弟,徐燃,徐衍。”
徐家一向是阳盛阴衰,徐哲南他们上一辈是两个兄弟,没有姐妹,而后父亲和叔叔,又是各自生下两个兄弟,没有姐妹。而到了他们这一辈,兄弟俩各自成家,生的孩子,还是两个兄弟,没有姐妹。
可怜做老爹的人,都有把小女儿抱在腿上教识字的憧憬,于是在这种只有儿子没有女儿的“传统”下纠结得都要抓狂了。这辈子都还没有哄小罗莉的乐趣可以享受,简直要老泪纵横了。
而他们各自的妻子,或者是早早去世,或者是经常往外跑,常年不归家。每次聚起来吃饭,一桌子的男人,连家里的猫都是公的,看着就很闹心。
年轻这一辈,又都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各自拖着不结婚。不知道猴年马月才能在家里看到女孩子,以及小女婴的身影,老人家实在憧憬得很寂寞。
难得听说有了个未来侄媳,虽然比儿媳稍微远了那么一层,不过也已经很不错了。徐哲南两兄弟感情很好,彼此的儿子也跟自己的没多大差别。
听说徐玮敬要带她过来给大家见见,徐家伯伯一晚上都很高兴,对于初次的见面有了多姿多彩的揣测,甚至已经在憧憬不久的将来抱着小宝宝的幸福场景了。
唯独没揣测到,一见面,侄媳的脸就是紫了半边的。
于是徐家伯伯的脸也跟着黑了。
“来来,过来让我看看。以后你也是要叫我大伯的,不用生分。”徐哲南忙招手让舒浣坐到他身边,仔细看她脸上的伤。
一看之下,他就不免跟心疼女儿的父亲似的,勃然大怒道:“啊!这这,居然弄成这样!怎么下得了这种手!谁能这么打一个女孩子啊!到底怎么回事,你说来给伯父听听。”
舒浣只得简明扼要地把事情草草说一遍,当然省略了席德对她调笑侮辱的细节。
徐家伯伯还是一样气得差点死过去,吩咐道:“那个什么席家的人,让他们不要来了,我不想见他们。”
“呃……”
“他们那些人,一开口就没诚意,含糊其辞,只说是冒犯了未来侄媳。冒犯这两个字,口头顶撞了也叫冒犯,他到这程度,还是叫冒犯?这事不用谈了,没谈的余地。”
徐家伯伯很生气,后果很严重。
席德那位干爹带人在外面等着,却被告之主人不见客,碰了一鼻子的灰,反复拜托了有四五次,一直到晚上才终于能进来。
席德全然没了那晚的气焰,鼻青脸肿,都不敢正眼和舒浣对视,更不用提开口了。于是他干爹在他后脑勺打了一记,力道完全不含糊。
“兔崽子惹了这么大的事,还不快道歉!”
席德挨了这一记,“扑通”一声,就跪在了她面前,而后咬牙说:“对,对不起。”
舒浣吓得差点从椅子上滚下来。她要的道歉,也就是正式的一个对不起,允诺绝不再犯,这就可以了。她的人生里,哪有需要到下跪这么夸张的部分。
一回过神来,她就赶紧连连拒绝:“不用了不用了!你起来吧!”
徐家伯伯道:“她说不用,你们都回去吧。”
席德顿时脸上发白,全无人色,他干爹立刻又给了他一下子:“你是傻的啊?你以为只要跪了就没事了?快点!”
席德挨了这一巴掌,只得双手撑地,朝她又磕了头。
舒浣几乎要晕过去了,只想拔腿就跑,胡乱摆手道:“不用了,真的不用了!”
席德抬头看向她,脸色完全是灰的。
徐哲南说:“舒浣不要你这种道歉,你自己看着办吧。”
席德的干爹勉强笑道:“徐先生,这孩子不懂事,不知道自己惹了什么祸,我在家里已经替您教训过他了,身上打得没一块好的了。要怎么罚他都是应该的,只要能给他个机会。要不您看……”
徐哲南说:“也好,我侄媳是个软心肠的,我也不把事情做得太绝,免得她为难。他什么地方惹了事,就让他把什么地方切下来吧。”
席德还是跪着,刀子送到他眼前,他也真拿起来了。舒浣已然六神无主,魂飞魄散,忙胡乱地就要制止他,说:“不用……”
对上青年的灰暗眼神,舒浣突然明白过来了。“不接受”,在这种场合就是“还不够”的意思。越是说“不用”,对方就越绝望。
不想事情闹得更大,舒浣只得迅速说:“这个我不要,他断手断脚对我也没用处啊。”
徐家伯伯想了想:“这倒也是,那你喜欢怎么样,你说了算。”
舒浣脑子里还是一片空白,混乱中也只能说:“那,让他替我做一个月的事好了。”
徐哲南皱着眉又想了想:“这也太轻松了。”
“……”
“不过,要是时间太长,估计你看着他也觉得烦,还是照你的意思吧。”
席德这才舒了口气,如释重负,瘫软一般在原地不能动了。
徐哲南道:“女孩子啊,就是容易心软。不过这样也好,女孩子嘛。”而后迅速沉浸到他那“养女儿果然是跟养儿子很不一样啊”的幻想世界里去了。
舒浣也出了一背的汗,她不是记仇的人,哪里吃得消这一套。而且再可恨的人,一旦可怜起来,她还是会有本能的同情。
不过,如果不是因为她认识徐玮敬,有徐哲南这样的长辈,还不知道会怎么样,说不定一出门就被硫酸泼了脸,更惨的下场都会有。
席德这么嚣张不可一世的恶少,也的确是需要有更狠的人治一治才行,不然真的无法无天了。她也只能收起她泛滥的同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