矿难事故开始出现,一有矿难,各路记者像牛虻和嗜血的吃腐尸的动物一样蜂拥而来,他们带着订报纸、拉赞助和各种目的与这个小地方的各级领导和责任部门盘旋,最后都能满载而归。那些事故也大多销声匿迹。
大型械斗时有发生,村民们因为土地、道路、污染和开矿带来的系列问题和矿上发生争执时,矿老板们组织大批人员,开着汽车,拿着统一的武器,戴着安全帽杀进村里,那些可怜的村民地头蛇没有做成,都变成地头虫,被打倒在地、送进医院,老板们不缺的就是钱。当地流传着各种版本的这类故事,最经典的是矿老板派人找到村里带头闹事的人,把二十万放在他面前,说,你就当出了矿难事故了。那人跪在地上拼命磕头,以后说话都变的结巴了。
马兰习惯我不说话,她几乎把所有的空闲时间都用来玩碰碰球。我从来没有想到一种游戏可以玩这么好。她的大脑像和电脑程序同步,那些彩球出来后,每一个都能被她安排在切当的位置。有时,我站在后边看到她把能组合成一块的分开着急,但几个回合过来,那些彩球居然从各种角度连在一起,然后一大片消失。她像行兵布阵一样安排这些彩球,我觉得她像一个女巫。很可惜碰碰球没有像传奇那样有全世界的比赛,否则,马兰肯定是冠军。
天还在旱,山头还在一天天秃下去,矿区的井越打越深,城里隔三差五就停水。一停了水,人们到处乱骂。谁也没有感觉到水这么重要,住楼房的马桶不能冲,饭不能做。一到有水的时候,人们拼命往太阳能、浴盆、水桶里蓄水。有的人家开始买水瓮,这个快要退出历史舞台的粗大笨重的家伙蹲在家里,人们心里感觉踏实,但和其他家具怎样也不般配。
上面组织我们抗旱,怎样抗,谁也没个办法。马兰说:“金生水,你们这地方矿藏多,水也多。但现在开发太厉害了,水就少了。”
一天回家,马兰不在电脑前。她说,以后我再也不玩碰碰球了,太简单。我想起以前我觉得这种游戏简单,马兰现在认为简单,但这完全是两个层次的理解,有些羞愧。
然后我惊奇地发现,一进门画的那些横杠不见了,上面有擦过的痕迹。马兰望着我说:你真的准备一辈子再也不说话了?“我开始认真想,我这么长时间没有说话,除了马兰没有人在意过,我说话和不说一样。真正能说话的人不是我这样的人,是那些人大代表、政协委员、劳动模范。我点了点头。马兰也点了点头。我从来没有发现她的脖子那么白那么长。
缺水,整个城里臭哄哄的。几条河道早干涸,都塞满了垃圾。那些新建起的楼房很快沾满了黑色的灰尘,像不讲卫生的姑娘。那个写着“拆”的房子拆了,那个穿棉衣戴棉帽的人我再没有看到过。邮局门口卖小东西的那个女人还在,这些天卖起了拖鞋,那些红色的、绿色的、黄色的、蓝色的拖鞋很便宜,十元钱三双,但好像每天看见都是那么多。鼓楼下卖碗托的那人还是老样子,蔫巴巴的,好像一株垂死的植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