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雁门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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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工作之后,去雁门关的次数多了起来,尤其是节假日,有时陪客人一个长假上去几次,雁门关在我眼里再也没有了神秘。而且说实话,雁门关上也没有什么,长城早已不见踪影,一个上世纪80年代末修的城楼残破不堪,只有城门洞里青石板上深深的车辙印和李牧祠前的两根石旗杆让人感觉到历史的沧桑。

随着旅游路、高速路的开通,雁门关也一下近了。乘车不到一小时上去,半小时看完,再用不了一小时返回来,每次去雁门关都觉得划不来,路上走的时间比看的时间多的多,但雁门关的名气确实是大,每年好多好多的客人来看雁门关。

我和妻子结婚前,去河北找她,她家里人问起这边情况,我不假思索就说起雁门关。那一刻,雁门关在我眼中又高大了起来,而且不知道除了雁门关还能说出什么在外边更有影响的地方。尤其是和她单独走在一望无际的冀中平原上,更加感到雁门关高大险峻。

结婚后,由于基础差没有积蓄,微薄的一点工资只够维持生活和支撑日常应酬,日子变得小心翼翼起来。家里连台电视也没有,租住在两间终年不见阳光的小屋子里。有了小孩后,开销更大了。妻子总是盼望有间自己的房子。一天正在上班,妻子带着哭腔打电话,让我回来。一进院子,就听见女儿哭,女房东哇啦哇啦大声嚷着什么。这是一个唱戏的女人,以前在剧团,剧团倒闭后,跟了鼓班子,哪里有丧事,就去哪里唱。身上总有一股阴气。进了家,女房东还在大声嚷着,女儿躲在妻子怀里哇哇大哭。妻子眼里都是泪,呜咽着说,你和她说。

我满脸惊异地望着她们。来了这里,我们两家处得还算好,我和妻子都不大爱说话,也从来不到他们大房子那边去。房租都是提前半年交了,逢时过节还礼节性送点东西。他们家冬天搬到另一处楼上住的时候,我们还给他们喂狗,打扫院子,看门。

女房东看见我回来,第一句话就直蹦蹦地说,你们该交房租了。

我说,三个多月前已经交了,给的你丈夫。那时,他在苹果树下锄草。

女房东说,给了他我怎么不知道?我觉得你们老实,说好上打房钱,时间到了也没有催你们,现在要你们居然不认账了。

我生气了,说,房租我肯定是给了,给的你丈夫。说好上打房租我就上打房租,半年的房租对我们家也是一笔大开支,我怎么能记不清。接着,我把住到他们家两年多来每一次交房租是什么时候什么地方都一一说出来。

以为这下女房东应该没啥说的了。

可她拍了一下桌子,大声说,就没有给。

女儿见我进来不哭了,被她这样一拍又大声哇哇哭起来。

我气糊涂了,后悔当时给了没有要个收据,现在有口也说不清。马上说,把你丈夫叫回来,他要是说没有给,我再给一次,反正不知道是谁昧了良心了。

说完,我就给他丈夫打电话,让他马上回来。这个男人听我说的着急,问发生什么事了?

我说,你马上回来!

男人一进屋子,我就问,我这半年的房租给了你吧?三个多月前在苹果树下。

男人说,给了。

女人马上破口大骂男人,给了你你为什么不和我说?

这件事情以后,妻子说什么也要自己买套房子。我说没有钱。妻子说没有钱可以借,我找我妈我姐借。后来我们在很短时间内买了一套房子,钱都是借的。

买下房子后,欠下一大笔钱,日子更拮据了。我们都想早日还完钱,但工资只有那么点,只能拼命节省。那时候,我条件好些的同学开始纷纷买车,买下车后喜欢驾车出去游玩。没有车的也选择五一或国庆长假出门旅游,近处去北京、太原,远处去海南、云南、二连浩特。我们哪里不去,七天时间都呆在小城里,天气好的时候,骑自行车去滹沱河边看看昏黄的水流,或去西门的古城上望望周围的风景。我的女儿第一次看见滹沱河欣喜地喊,海真大啊!

一天,妻子叹了口气说,呆在这儿真闷啊,咱们去雁门关玩玩吧。

我说,雁门关什么时候都可以去,等个顺车,拉你们一起去。

妻子什么没有再说。

我知道妻子心里不满意,结婚前常常和她说雁门关,结了婚我常常去雁门关,可她几年了一次也没有去过。但我心里琢磨,去雁门关门票可以让单位开个介绍信免去,可没有直接去那儿的旅游线路车,坐上去朔州或大同的车在路口下了再往上爬,太麻烦。骑自行车吧,现在的体力根本不可能。要是租个车,来回至少也得一百元。我想,肯定能等到顺车。

但是,后来几次陪客人上去,人少的时候有领导,不方便叫她。没有领导的时候,车上往往又坐的人多,拉不下她。我就一直在等机会。

因为日子的艰难,有时两人拌几句嘴。妻子说,别人去这儿去哪儿,我来了你们这儿几年了,连个雁门关也没有去过。我知道对不起妻子,便对她说,雁门关就在咱们这儿,什么时候想去都可以去,着什么急?接下来便对她讲自己以前怎样想去雁门关,一次也没有去成,现在去的都腻了,可是还得不停地去。

日子在不咸不淡中过去,渴望生活中出现奇迹,可是生活总是苍白如水。陪客人的时候,我经常喝醉酒,有时实在顶不下去,瞧瞧把上百元甚至几百元一瓶的酒偷偷往地下倒,可是每次回村里看望父亲,二三十元的酒还舍不得多买几瓶。便想起雁门关,自己去的都不想去了,妻子想去却一次也去不了。

一年国庆前夕,忽然有北京的几个朋友打电话,要来找我玩。这对苍白的生活绝对是个漂亮的点缀,我太渴望了解外边的世界了。我为他们的到来早早做准备。把房子认认真真打扫一遍,玻璃擦得明晃晃的,还特地去商店里买了茶具、酒杯和一本菜谱。在单位,和每一个要好的同事们说,要有北京的朋友找我来了。回了家,和妻子商量朋友们来了吃什么。

国庆那天,七点多朋友们打来电话说他们坐上火车了。一吃完早饭我就把菜和肉买回来,洗好菜、切好肉,一会儿看一次表。妻子说,你娶我的时候有这样激动吗?我说,那是两回事。

离列车进站还有一个小时的时候,我出发去接他们。到了车站,外面横七竖八停着些红色、蓝色的出租车,还有黑色、白色的私家车或单位的公车。我想自己要是有辆车就好了。

候车厅里挤满人,座位上放着各种各样的大包小包,地上还有一些尼龙编织袋子装的行李,一长溜人在排队买票。我挤在人群中间,看看表,还有四十分钟。便看那些列车时刻表和地图。地图上每一个熟悉或陌生的城市对我来说其实都充满诱惑,因为我几乎哪儿都没有去过。我仔细对着列车时刻表看这些城市,盘算自己一个月的工资可以去哪些地方。我忽然非常羡慕那些排在长长队伍中的出门人,甚至堆在他们脚边的编织袋也觉得非常洋气。这时,站台上响起一阵鸣笛声,以为火车来了,却是一辆煤车哼哧哼哧进站了。一个女孩走到我的身边也抬头看列车时刻表,她的头发卷卷的,皮肤特别白,穿着一条发白的牛仔裤,脚上是一双棕色的牛皮靴子。我猜想她这双靴子一定走过很多地方,莫名地喜欢上她。顺着她的目光看她看的那些地方,她却走开了。盯着她的背影看见她走到一个男孩身边,男孩戴着一顶棒球帽,背着一个登山包,脚上也是厚厚的牛皮靴子。我羡慕起这两个人来,觉得他们一定不是本地人,不知道他们下一个目的地是哪里。开始检票了,两个人跟在人群后面边说边笑朝站台走去,他们的从容淡定像秋后温暖的阳光,照亮了这个破旧狭小的车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