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底的人们拿起锄头、赶上毛驴,竟有些不习惯。每天到了该上班的时间心里有些空,上夜班的那些人白天睡不着。蛋蛋的饭店没有人去了,他每天站在照壁下,那只没胳膊的空袖管荡来荡去,小女人的肚子大了,快要生了。江七和眼镜很严肃地讨论这次能不能把日本人赶走?眼镜每天都去上网,他说日本人又在参拜靖国神社,人们在抵制日货。咱们应该拒绝给日本人干活。
地里的活忙了一阵子,又闲了。看着干巴巴的土地,和像烧焦了似的庄稼叶子人们的心里很恐慌,今年怎么大旱呢?怕要绝收了。往年这个时候,人们的心里是滋润的,庄稼一天天成熟,山里没有外边炎热,人们闲的时候放放羊,刨点药材,虽然手头没钱,可日子像神仙一样。尾矿坝的水在这炎热的天气下,依然蓝汪汪的,虽然好像是少了,但依然深不见底。有人试着驮上里面的水去浇地,没几天,庄稼就枯死了。
有些山民到往日做工的山头看去,路上是些牛犊一样大的狼狗,避开这些狼狗,到了山上。那些黑蓝的石头冒着热气,摸一下灼人。他们亲眼看到这些蓝色的石头被运进选厂,变成黑色的矿粉,变成大把大把的钞票。现在机器哑了,这些能变成钱的石头就躺在那儿,仿佛一眨眼就会醒过来飞了。人们恨恨地用脚踢踢这些石头,拾些小块的揣兜里,小心翼翼避过路上的狗,带回家里。和家里那些砌地基、垒猪圈的石头并没有两样,人们感叹自己没有本事把石头变成钱。村民们和计白商量,村里集体包一块山头,集资弄个选厂。计白也亲眼见过石头变成大把的钱,他说,怕不行哩。问县上,日本人把整个大山都承包了。山民们说,日本人真狠,咱们只能承包一小块地,他们把整个大山就承包了。他们打听日本人花了多少钱,大概有一亿。人们惊叹一亿有多少?
雨不下,蝗虫却来了。它们跑到庄稼上面,嚓嚓嚓,像拉锯子,庄稼叶子眨眼间就只剩下稀疏的几枚叶脉,匍匐着身子的庄稼变成一具具骷髅。地上也是,走上去发出毕毕剥剥的声音。玻璃上,床上也到处都是。村里的好多树的叶子都让这些虫子吃光了,剩下光秃秃的树枝、树干,天气更热了。灰褐色的虫子吃了这些树叶,好多鼓着圆圆的肚子在地上爬着爬着就不动了。江七说,它们这是吃铁哩,还不噎死。空气中到处散发着腥甜的味道。独腿的张刚说,这地方没法让人活了。他在地里放了一把火,本该是郁郁葱葱的季节,庄稼却让一把火点着了,在火光中,那些虫子吱吱叫着往上飞,火苗跟着往上跑,虫子的翅膀马上在火中化掉,虫子像雨点一样往下掉,庄稼像被泼了油,火势更旺更猛。眨眼间这块土地变的焦黑焦黑。张刚的妈妈擦着眼泪说,这孩子。第二天,一辆大车上来,把张刚家的东西都拉走了。人们说,这孩子,去了山下能干啥呢?
眼镜在这些悠闲的日子里格外忙碌,他每天呆在热气滚滚的房子里,裸着上身上网。他在好多抗日论坛注册,把发生在枣沟的事情贴在论坛上,跟帖的人成千上万,他们大声咒骂日本人,骂中国的汉奸。眼镜没有想到自己能找到这么多同志,因为这些人,他觉得这个夏天格外充实。更多的人把这个消息传到更多的地方,眼镜在论坛里成了小有名气的抗日分子。眼睛觉得好像在白色恐怖时期找到了组织,他自己就是共产党。他在网上收集关于日本人的段子,黄昏的时候,在照壁下讲。
有人去山下打听,回来说枣沟的事件处理的差不多了。山底的人们听了有些兴奋,他们觉得这个事件处理的时间太长了。
先是从山下上来一班人,检修机器。人们知道事件真的快处理完了。江七去了枣沟一趟,见了枣沟的村长。第二天,枣沟上来一群人,看尾矿坝。江七说,这是一只大老虎,开了能把你们全村人吃掉。枣沟的人一脸惊惧,大声对江七说,不是你提醒,我们的事情就处理完了。山底的人们有些怪江七多事,大多数人觉得提醒的有道理。
然后,龟田和一大群人上来了。龟田走后,厂子就开工了。山底的人们闷了一夏,身子都快要长毛了,他们早早到厂子里去报到。那些外地人不知道从哪儿听到的消息,一大群一大群涌上来。厂房不够,他们暂时租住在山底人们的窑洞里。蛋蛋的饭店又开了,他的女人已经生下了小蛋蛋。蛋蛋在饭店门前贴出一张招工启示,第二天就有一个年轻漂亮的姑娘去上班。人们说,蛋蛋的饭店多了一道菜。
那些录象厅、歌厅、舞厅、台球厅、游戏机厅、网吧都开了,白奶子的小姐又来了。山上好像比以前更热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