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权力玩家赵匡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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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西线有战事(1)

送走了邮差赵彦韬,写完了《玉楼春》里“屈指西风几时来”的好句,孟昶就开始了漫长的等待:一边在炎热的成都等待秋风的降临,一边在珠玉的宫殿等待刘承钧的回信。

消息很快等到,却是宋军兵分两路,一南一北水陆两道齐向蜀国杀来。

如果孟昶多活770年,就有机会读到富兰克林所写的《穷理查年鉴》,其中有一句是:如果你家的窗户是玻璃的,就不要向邻居扔石头。

可惜孟昶不但自己扔赵匡胤,还喊刘承钧一起扔。现在石头刚刚扔出,赵匡胤就已经挥着铁锤过来了,看着自己家里满墙的玻璃,孟昶有点担心,咱能挡得住吗。

不光孟昶有点担心,蜀国上上下下都很担心,但只有一个人很快乐,他就是山寨版诸葛亮,蜀国枢密使王昭远。

孟昶心有不安地问他:敌人可都是你招过来的,你有把握把他们赶回去吗。

王昭远挥舞着铁如意,脸上带着傲视天下的笑容,说,陛下请放心,区区六万宋军算得了什么,我要让他们见识一下诸葛亮的谋略,让他们像鳄鱼进来,变壁虎回去,开宝马进来,推自行车出去!

随后孟昶与王昭远一起很快做好了战斗部署:枢密使王昭远为行营都统,赵崇韬为都监,韩保正、李进为正副招讨使。王、赵率兵三万自成都北上,扼守利州(今四川广元)、剑门(今剑阁东北)等关隘;韩、李率部数万驻守兴元(今陕西汉中),加强北面防御;昭武节度使高彦俦等扼守夔州(今重庆奉节),把守东面。

孟昶见蜀帝国能被人闯进来的路口都布满了防御之兵,欣然而笑。随后王昭远再以坚毅的语调告诉孟昶:如果不能击败宋军,我就把我的姓倒着写!

这时一个侍女怯生生地走上前来,说陛下我觉得很奇怪啊,枢密使的姓,倒着写不也是姓王么!

王昭远白了她一眼。他不知道,这是他留给这个不知名的侍女,也是留给蜀国的最后一个白眼。

而同一时刻的开封,业已做好战略部署的宋太祖,同样也没有十成的信心,面对前来辞行的王全斌一干将领,言谈间显出与孟昶一样的不安:这次给你们的只有六万人,蜀国有把握拿下来吗。

王全斌作了一番“但使刘王大军到,敢笑昭远不丈夫”的陈词之后,他麾下马军都指挥使史延德走上前来,脸上带着无比坚毅的表情,说,陛下请放心,四川如果是在天上,我们倒是没办法攻克,但只要它在地上,我们就能拿下。区区一个王昭远算得了什么,我们此行一定将他生擒活捉,以后让他把姓都倒着写!

赵匡胤欣然而笑。

于是在赞美了史延德的果敢,下发了远征军应得的赏赐与军需,并跟王全斌布置了作战要求之后,赵匡胤目送伐蜀大军浩浩荡荡开出京城。

这一天,是乾德二年(公元964年)十一月初三。

纵观自1999年之后美军的三场战争,无论是轰炸弹丸之国科索沃,还是攻打山沟里面的阿富汗,或是剿灭倒行逆施的伊拉克,全部采取了空中打击与地面出兵相结合的战略部署,基本上都是在很短时间内从天上把敌人打傻,然后从地上把敌人打残,而且经多次实践,此战术屡试不爽。一千多年前的赵匡胤造不出F117也买不到F22,但纵观建隆元年平定李筠的叛乱,以及三年后对周氏武平的打击,无不采用了类似美国的两线战术,区别在于美国喜欢天上地下一起进攻,赵匡胤偏爱两路大军分道夹击而已。

这次攻打后蜀,战略依旧。

王全斌、王仁赡率三万兵马从后蜀北边的凤州(今陕西凤县)进入,沿兴州、剑门,顺嘉陵江南下,直抵成都;刘光义、曹彬率另外三万兵马从东边的归州(今湖北秭归)出发沿长江逆流而上,经夔州、忠州、遂州西进,同样直抵成都。从地图上看,两支队伍行进路线的如同一把倒置的钳子,目的地成都则是钳子的尖嘴。出发地凤州、归州相距七百公里,两城中间,是西接摩天岭、东接大巴山,绵延数百里,横亘于四川和陕西两省交界的米仓山。

米仓山以西,就是人称天府之国的四川盆地,七百年前诸葛亮的主场。七百年后山寨版诸葛亮照样在此御敌,希望一战成名,威震天下。米仓山静卧不言,任凭汉江与嘉陵江从自己脚下缓缓分流而过。

王全斌带着宋太祖“只要土地不要钱财”的旨意奔赴凤州,王昭远带着孟昶“务必赶走来犯之敌”的期盼挥师北上。他们之中无论谁人获胜,都将为自己的帝王成就千古盛名。

出身将门的王全斌年轻时候就胆识过人,颇有忠义之心。后唐同光四年(926年),石敬瑭发兵攻打洛阳,庄宗李存勖御驾亲征,不料伶人郭从谦发动兵变,打进宫城,火烧兴教门,侍卫近臣多数逃逸,当时年仅十八岁的王全斌不但不逃,还独力组织了十几个人拼死抵抗,并且将被流矢射中的庄宗扶到绛霄殿,直到庄宗死去,才大恸而去。后来跟随柴荣向南平定淮南,向北攻克瓦桥关,并且在赵匡胤亲征李筠的战斗中居功至伟,一向以刚劲硬朗的形象闻名禁军。

出发前已经向太祖表露过志在必得决心的王全斌,征战一开始就再次延续了自己刚劲硬朗的作风。十一月初三离开京城,一路攻势如潮,很快拿下兴州(今陕西略阳)城外的乾渠渡、万仞寨、燕子寨,于腊月十九攻克兴州,打败蜀兵七千人,缴获军粮40万石。可怜蜀国兴州刺史蓝思绾,虽然在兴州城内外安排重兵把守,而且把山寨名字都取得威风凛凛,什么万仞寨、白水阁,就差叫做黑风岭了,可还是在王全斌的第一轮攻击之下就全部败下阵来。

郁闷的蓝思绾退守距离兴州67公里的西县(今陕西勉县),撤退路线基本上与如今309省道重合,开车大约需要一个半小时,紧急逃命的蓝思绾的速度可以算得上风驰电掣,居然仅用了半天。

遵照战前部署,韩保正已经率军驻扎到距离兴州100多公里兴元(今陕西汉中)。在孟昶的计划里,这位蜀军招讨使将在此与宋军展开激战,让他们在遇到王昭远之前先折一阵,起码也要尝一尝蜀军的厉害。

可是韩保正听到兴州失守的消息,惊吓过度,直接放弃城池,沿着108国道,行军40公里,尾随蓝思绾进入西县。我感到好奇的是,如果逃命,韩保正应该选择距离兴州更远的剑门或者利州,跑去西县算什么啊,距离宋军更近了。

消息传到成都,孟昶几乎吐血。

这时候他肯定想到自己的母亲先前对韩保正的评价,“保正等皆世禄之子,素不知兵,一旦边疆警急,此辈有何智略以御敌?”可惜当时“昶不能遵用其言”,这下尝到失败的代价了。

这说明,就算你是皇帝,也是要听听妈妈的话的。

提前退入西县寻求安全感的韩保正没有安全很久,王全斌就派马军都指挥使史延德杀过来了。一个月以前,史延德在朝廷上对赵匡胤信心十足地说:四川如果是在天上,我们倒是没办法攻克,但只要它在地上,我们就能拿下。韩保正此时藏匿其中的西县,虽然地势很高,可惜却不是在天上。

《续资治通鉴长编》行文至此,讲出了韩保正接下来的部署:“保正懦,惧不敢出,遣兵数万人,依山背城,结阵自固”——依山背城结阵,这是一个连《孙子兵法》的作者都从未见过的阵型,开战争史之先河。因为若是想以逸待劳,利用身处高处的优势击溃敌人,就应该布阵山顶,士兵冲下来的时候可以将势能转化为动能,一个蜀兵可以压倒一片宋军;若是想断绝士兵退路而背水一战,那就应该布阵崖边,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打不过了士兵还可以往山上逃。

史延德追入城下,看到韩保正摆出来这么一个四不像的阵型,忍不住哈哈大笑。不过他没有忘记当初跟太祖的诺言,迅速发动凶猛攻势,很快击溃西县蓝思绾、韩保正联军,生擒蜀国正副招讨使韩保正、李进,缴获军粮30万斛。

打了胜仗又得了粮食的宋军高呼口号“信史哥,有饭吃”,一时间士气大涨。于是宋军饱食一顿,乘胜追击招讨使韩李余部,越过三泉(今陕西勉西南约百里),直抵嘉川(今四川广元东北50里),一路虏杀蜀军甚众。

史延德率军稍事休整,打算等王全斌到来,兵合一处,进击王昭远、赵崇韬率军重兵把守的利州(今四川广元)。

利州在嘉陵江东岸,群山环绕,形势险峻,是入蜀的咽喉之路,如能攻下此城,成都必将手到擒来;而山寨版诸葛亮之所以能向孟昶以姓氏倒写来发誓击败来犯的宋军,也正是倚仗着利州天险的存在。可是要抵达利州,要先越过几个山寨。

对比蓝思绾把守的兴州城外那些山寨的名字被叫做万仞寨、白水阁之类,利州城外的山头工事名字更加大气磅礴,叫做漫天寨。其中较小的一座叫做小漫天寨,较大的自然就叫做大漫天寨——大小漫天寨分别位于利州城北25里、40里,两寨之间是波涛汹涌的嘉陵江,江水咆哮翻腾,看一下就眼晕。江上只有一个小渡口可以渡人,名叫深渡。王昭远认为,甚至不需派兵,只消安排个几个力气大点的士兵拿着棒子守在深渡渡口,就能让三万宋军无功而返。到时自己可以站在山顶,挥舞着铁如意,看着宋军一个个被棒子击落水中,然后可以哈哈大笑,并且表示惋惜。

更惨的是,王全斌、史延德如果要想活着来到利州,除了渡过深渡,攻破大小漫天寨,而且在到达小漫天寨之前穿越葭萌关,人称天下第二险。

李白曾《蜀道难》曰:

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使人听此凋朱颜!

连峰去天不盈尺,枯松倒挂倚绝壁。

飞湍瀑流争喧豗,砯崖转石万壑雷。

其险也如此,嗟尔远道之人,胡为乎来哉?

剑阁峥嵘而崔嵬,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诗中的“剑阁”,就是天下第一险剑门关。剑门关、葭萌关仅相距二十公里,险峻之势相同,我以为,如果不是剑门关三字听起来更具江湖气息,而且葭萌二字难认难写,说不定天下第一关的名字就要被后者夺去了。

古人描写葭萌关之险,曰:“峰连玉垒,地接锦城,襟剑阁而带葭萌,踞嘉陵而枕白水,诚天设之雄也。”唯一能通过关口的道路是一条栈道,是在山体巨石中打孔,孔穴内插上石桩或木桩,再以木板或石板横铺其上,供行人和车辆通行。

而败退逃命经过葭萌关的韩保正、李进余部,早已将栈道全部烧毁,只留下巍巍高山,浩荡深涧。王全斌面对着光秃秃的石壁,感慨这个世界上最悲惨的对比,不是你我一起出门购物,你哼着小曲去买苹果四代,我流着眼泪去买四袋苹果;而是我俩一起出兵打仗,你以逸待劳埋伏在平型关,我跋山涉水去攻打葭萌关。

打了胜仗的史延德终于等到了王全斌,他们此刻就停留在让人头疼无比的葭萌关前。

没了栈道,现在唯一的穿越之法,似乎就是让士兵绑上被单,脚上拴一根绳子,逆风而跑,然后飘起来,降落对岸——听到这个描述你也许感觉很怪异,那就对了,因为放风筝就是这么干的。

王全斌念及至此,不禁哈哈一笑,然后问众人,还有别的办法吗。

众人赶紧思考,还真翻出一个典故:七百多年前,姜维倚仗剑门关天险,拿三万人阻挠钟会十万大军,魏军逡巡而不得入;邓艾率军走阴平小道,部队走到马阁山,道路断绝,一时进退不得,跟如今的境况一模一样,后来邓艾身先士卒,用毛毡裹身滚下山坡,抄了蜀军后路,大获全胜。

此法的好处是有成功先例,坏处也很明显,滚下去的时候脑袋万一撞到石头啥的,基本上就要去见先人了。何况就算运气好不撞到石头,一不小心也会砸到你前面滚下去的人。

此法照样行不通。看着眼前的天堑,王全斌一筹莫展。

这种感觉徒步很能体会。

徒步曾经夜走徽杭古道,这是一条西起安徽绩溪,东至浙江临安,北靠黄山,南依天目山,全长25千米的盘山石阶小道。行在险要处,一边是数百米悬崖,手无攀附之处;一边是数十米深涧,山水清澈如玉,石道仅宽两尺,一不小心就会跌进沟里,所以昔日的紧张心情至今难忘。

对照之下,徽杭古道虽然难走,可毕竟还有两尺宽的路,如今王全斌面前,只有无法攀附的巨石,还有掉下去就会丧命的深涧。

这个站在葭萌关前勇猛的将领忍不住叹了一口气,他回忆自己多年征战的艰辛历程,似乎从来没有今天这样的手足无措。叹息完毕,王全斌提笔写下一诗,日后流传甚广,这就是著名的《忧愁》:

小时候

忧愁是兴教门前疾风劲雨的呐喊

我在里头

郭从谦在外头

长大后

忧愁是泽州城上冲天的火光

我在外头

李筠在里头

而现在

忧愁是葭萌关前被烧光的栈道

我在这头

王昭远在那头

不过天无绝人之路。

就像当年和钟会一起被阻在剑门关外的邓艾找到了阴平小道一样,宋军也很快找到一条小路可以直通深渡,名叫罗川道,不过荆棘遍地,极难行走。王全斌当机立断,别说它叫罗川道,就算是叫鬼门关咱们也得去闯一下,有路可走总比裹着毯子从山顶滚下去好。于是自己带两万主力抄小路直奔渡口,为了蒙蔽敌人,给他们造成一种宋军无力进取的假象,王全斌还安排副都部署崔彦进带一万人留在葭萌关栈道旧址,当然,他们接下来要做的事情不是凭吊,也不是放风筝,而是修路,要把被敌人烧毁的栈道重新修起来!

这是一种怎样的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决绝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