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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吴大郎的修伞店 (1)

镇东李家巷旁边,吴大郎的修伞店里生意一年到头都不错。吴大郎脑袋奇大,像一个大冬瓜顶在细脖子上,当胸系着的围裙下面罩一副罗圈腿,他站着并不比坐着高多少。这吴大郎还有一难言之隐,有疝气,就是俗称的“小肠气”,阴囊大如皮球,冬天里让围裙遮着,到了夏天要是不干活躺在靠椅上时,就有意无意拿个大芭蕉扇拦在腿裆前。

那时,油纸做伞面,竹制的细伞骨一根根的用了好多,在伞面上排列很密,收起来这伞就是很粗的一把,或者快要算得上一捆了。油纸做伞面容易戳破,相比这下,油布伞就结实多了,伞骨硬朗,且不必排列很多。但也因为油布会老化、收缩,绷紧了力道太足,七八根竹制的粗伞骨撑不住,越发被拗弯,容易折断。

开修伞的铺子,要会干各行各业的手工活,才好对付这样那样的毛病。油纸伞戳破了洞,吴大郎就剪块桃花纸贴上去,再刷上一种既当胶水又当隔雨油膜的涂料,颜色还得和原来的一样。要是人家让他打补丁的是把布伞,他就得捏针穿线了,依着那洞的大小,用剪刀剪出同颜面的布,再细针密线缝好。到了另一些时候,他又成了篾匠,得对付竹制的伞撑和伞骨,剖篾,起簧,还要拿一把皮钻在那上边钻上细细的洞眼,穿铁丝……

吴大郎的手艺自是没得说的,再破旧的伞,到了他手中,三两下一收拾,就给整治得有模有样。收费时,吴大郎的脸上会显出一副老练圆滑的认真表情,说本当应收多少多少,看在街坊的面子上,就只收点工夫钱。当然,年头实在久了,伞坏到不值得修的程度,或者是脱胎换骨地整修还不如新买一把划算,吴大郎会劝你,不如就把破伞折一两角钱卖给他算了。他会拆卸下还能用的零碎东西,以便日后修补到另一把旧伞上。

吴大郎做过一柄极精致的小伞,没有纸、没有伞布、光剩伞骨,这伞撑开来也就有脸盆大。他干活累了,要休息一下,就把这柄小伞插在一个固定的石头洞上,在每根伞骨子上系上各种小玩具,如小关刀、小水桶、小镜子等,然后,从一只木箱子里取出一只训练有素的小老鼠放在伞顶上,嘴里发出只有老鼠能听懂的话语信号。如要老鼠玩刀,老鼠便会爬到系着小关刀的伞骨子处,用爪子玩起小刀来;要老鼠提水,老鼠又会利索地跑到伞骨子尖处,扯起系桶的绳子玩起来……很是神奇精灵。

吴大郎貌陋,心里却极灵慧,还无师自通学会画画。有秀丽的女孩或多情的少妇请吴大郎用鲜艳的红绿色彩在自己的阳伞上添几笔山水或花鸟,那伞打出去自然就是一道好风景。其实,补伞吴大郎和卖烧饼的武大郎一样,也有个漂亮惹眼的妻子。那女人叫香香,据说是鬼子大屠杀那年从南京跑来的,一家人跑散了也不知死光没有,是吴大郎救了她一命,收留了她,所以这女人也就铁了心要一世报答吴大郎。正是有了一个好帮衬,吴大郎才将街头的小摊子发展成了眼下的店铺,免去了风吹日晒。

铺子是他五年前从一个裁缝手里顶下的。前面是店堂后面住家,一道篾笆墙隔开前后,篾笆墙上贴了一张胖娃娃年画。店堂正中,有把竹躺椅,吴大郎累了就躺下来靠靠。一张小方竹桌上摆满了修伞的工具:尖嘴钳、铁锤、剪刀、钢锉、螺丝刀、成卷的铁丝,还有一个装了针线、顶针箍等小件的铁盒子。墙角处的箩筐里,插满了各式各样的伞骨架,几捆伞纸、伞布和一桶桐油也搁在旁边,还有那个装着能玩刀提水神奇小老鼠的木箱,则搁在窗下桌档里。

夏天的傍晚,香香洗了澡出来,湿漉漉的乌黑头发用一根竹筷盘了挽在脑后,走路一颠一颠的,凸着丰满的圆臀,步子很有弹性,浑身上下散发出成熟果子的芳香,真是要脸蛋有脸蛋,要屁股有屁股。有那骚公狗一样的男人不怀好意,借着修伞的由头找香香调笑,想学西门庆讨点软豆腐吃。“哟,香香呀,真漂亮!洗过澡了,用的什么香肥皂……好香!昨晚拍皮球了吧?”“香香呀,你家后园里那幺肥的地抛了荒,不撒上种子,怪可惜的呵……”香香施施然一笑,说:“荒不荒,与你又不相干!你还是把自家的事多操心点。”“香香……你家大郎弄的那一大捆伞骨子,还不如我这光棍一条枪哩!”听了这话,香香就把脸色收起,掉头朝屋里喊:“大郎,大郎,你要歇会子啦,别太累了……把我给你煨的红枣桂圆汤喝了吧。”

这个要脸蛋有脸蛋、要屁股有屁股的女人,总是不卑不亢,应对得体,将门户守得牢牢的。他们家住室的窗户不高,但焊着一排结实的铁条,窗台上也有个木箱子,里面种着几棵小葱,旁边还开了些五颜六色的太阳花。

有时,一帮淘气的孩子在街上唱:“大头大头,下雨不愁,人家打伞,我能打头!”吴大郎听了,笑笑,再摇一摇头……继续干他的活。

崔大胡子是个吹鼓手,说好听点叫乐手。大概是因为吹奏时,腮鼓起来的缘故而称为“吹鼓”。说白了,崔大胡子也就是个吹喇叭的,喇叭又叫唢呐,由铜碗和木管制成,配上由芦苇制成的哨子,音色高亢明亮。戏曲《抬花轿》中的吹鼓手,一颠一拐走在花轿前面,脖子伸得长长的,嘴腮吹得鼓胀,像只啼叫的大公鸡,还做出各种逗乐的滑稽动作,让人捧腹大笑,特具民俗风味。那时候,凡有婚嫁寿辰等喜庆事,为了烘托气氛,形成热闹场面,便请吹鼓手组成的乐队来演奏助兴。

原东门澡堂子荷花塘斜对面有一条两米宽的窄巷,巷口有“吹鼓队”横匾招牌,两边是“承接喜庆婚丧敬请接洽预约”等字样。踏着青石路面往里去,右手边有一进大院,后面是一较宽的天井,再往后是正房了。有时此门中飘出几缕曲声,是崔大胡子他们乐队在练习或调试。

崔大胡子他们的服饰着装,颇似古时衙门里的差役皂吏,头戴一顶皂白色毡帽,身穿藏青色短衫,外套红边黄布对襟马夹背心和灯笼裤,脚穿黑色平口布鞋。整个乐队,有大锣、小锣、铜钹、大鼓、笛子、唢呐等,还有号筒,红事用小筒,白事用大筒。吹奏的曲目分为喜庆类、丧悲类、通用类。用于喜庆的有《高阳台》、《大开门》,用于丧事的有《山坡羊》等。婚丧两类,泾渭分明,不可错用。由于唢呐吹奏的频率较高,所以崔大胡子算得上是乐队的核心成员。崔大胡子一双牛眼,兜腮一转的胡楂桩又浓又密,很卖力地吹着唢呐时,一张脸鼓成一个刺球,所以有人编了句歇后语,叫“崔大胡子吹喇叭——毛鼓(估)着”。据说,崔大胡子的唢呐调吹起来两天两夜不重样,曲子也吹不完,他曾领着自己的唢呐班在外县同人吹“对台”,连着将三支唢呐队吹下了台,令观众大开眼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