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二次元秦时明月之参商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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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拨云见月

姜允躺在屋顶,凝视着刚露出一牙的月亮。白日炎热夜色却凉,分明进入了秋天。记得离家时正当盛夏,不知不觉已在外蹉跎数月。出门前的那些豪言壮语,只怕再不能提起了吧。

身边瓦片轻响,一个身影飞掠上檐。允儿略感讶异,一个医师居然有相当不弱的轻功。不过就她开的药方来看,医术平平。想来应是半路悬壶,有这等功力也就不奇怪了。

许素抬头看了一眼月亮,心下了然。说:“想家了?”

“嗯。”

“想走的话随时可以提出,我派人送你。”

允儿的眼睛亮了一下。旋即摇头。

“这里的工作繁重,不是你能承受的。你欠我的那点儿人情早已还上,不必拿命来扛。况且,”许素脸上闪现出温柔的神色,“你还是个孩子,父母看到会心疼的。”

允儿还是摇头。她见许素言语温柔,便认定了她一片好心,不多做解释。没想到这却是试探。许素嘴角一拉,刀刻般的法令纹愈发深,话锋一转:“你赖在这里不走,是什么目的?”

突然的变脸令姜允呆住了。只听她正颜厉色地斥道:“伤好了不走,在这里左右逢迎,四处献殷勤,众目睽睽之下做出晕倒的小样儿博同情……哼!别以为卖个乖,讨个巧,人人就都被你骗了。你一个齐国人,为何出现在秦兵攻来的方向?说,是谁派你来的?”

“不是的……”

“住口!一听你那怪腔调我就头疼。”许素轻飘飘地跳下去,下面传来声音:“别想做什么小动作,我会一直盯着你的。”

莫名其妙被冤枉成间谍,被抢白了一顿,还不给辩驳的机会。姜允感到万分委屈。次日不敢上前台,回柜台下捡起剪绷带的旧活计,不住地长吁短叹。

“咦,你会说话?”允儿抬头一看,正对上配药小伙计惊奇的面容。

“怎么不会?我又没告诉你我是哑巴。”允儿没好气地回答道。

小伙计哈哈一笑,打了个嗝:“真有意思,说自己是哑巴,不就证明不是哑巴了么。”

由于先前不能说话,姜允便不甚注意身边的人。现下仔细一看,见这小伙计天庭广阔,五官浑似全挤在下半张脸中,笑起来两眼眯缝,一张口门牙全失,平添了几分喜感。姜允想起邹已口中也有一个豁牙,之前还笑话过他来着,见此备感亲切。

见这小伙计一片天真,并不抓着自己的口音说事,姜允便不再噤言。反正给她禁言的许素大老板,早已脱离了心目中的好人名单。和小伙计交谈了几句,互通名姓,知道他叫连召。这会儿连召粗粗听了事情始末,安慰她说:“我师父脾气是不好,我做事笨手笨脚的,也没少挨过骂。可能你刚过来,骂你多了些,过几天看到你做事这么妥帖,肯定就转向我了。”

姜允苦笑道:“事情哪里有这么简单,不解释清楚,估计过几天我就会被扫地出门。”

“放心,师父绝对不会赶你走的。”见姜允一脸的疑惑不解,连召笑道:“你再帮我配药,等忙完了这一阵,我给你解释。”

说忙完这一阵其实太轻巧了,伤员不断,配药怎么能停?足足忙到午后,前面的人陆陆续续回来吃饭,才等来人换班。连召把一个竹篓挎在肩上,双手一撑跃过柜台,说声:“走吧。”两人从后院偷偷溜出去。

“世人都知假公济私,你这是本末倒置,假私济公啊。”姜允笑道。背上的是药筐,方向是后山,一眼看出这是去采药的架势。

连召满不在乎地说:“既然都出来了,不做些实事,当我们是三岁小孩出来玩啊。”

见他一片赤诚,姜允反不好意思再打趣,默默地跟在后面走。心想许素这么多疑的人,倒是收了一个实心眼的好徒弟。

这个小城背靠大山,整体坐落在一道坡上。因为地势东高西低,依托一道城墙,一条护城河,倒也形成易守难攻的地利条件。城郭看来规模不大,房屋大多低矮。城市地势起伏,道路蜿蜒,一眼看不到头。在里面走动,五步一折,十步一转,很快便记不清路了。姜允寻思,若不是有连召带路,自己在这纵横交错的小巷子里铁定迷路。走了一会儿又感到疑惑,后山在东边,一眼就能看到,他们的线路左拐右拐,方向却是东北。她刚想提出来,就听见见连召说:“我们到了。”

那是一道虚掩的柴门,透过缝隙,可以看出里面是最普通的农家小院,会养着鸡鸭牛羊的那种。不过姜允没有看到牲畜,倒是听见一串孩子们的欢声笑语,其中还夹杂着一个熟悉的声音。她扒住柴门向内望去,看到她认知中的那个严厉刻薄的许素老板,居然在哄孩子吃饭。她的笑容无比和煦,刀刻般的法令纹都淡化不少。连召说:“懂了吗,师父不会赶走你的。她没有孩子,天下的孤儿便都是她的孩子。”

允儿看着满屋的孩子爬的爬,跳的跳,居然有二十之多。而且大多数都在五岁以下,正是难缠的时候。不禁满心惊讶:“这么多孩子,你师父如何照应得过来?”

“本来连我在内只有四个孩子,但现在打仗嘛,很多在医馆帮忙的妇女,为了方便照应把孩子寄养在这里,人也就多了。”

允儿沉默了一会儿,主动提出来:“我们去采药吧。”她在心里默默下定决心,不再计较别人怎么看待自己,也不再为别人的误解而烦恼,因为,坚持正确的事,这比什么都有意义。两人默契地没有惊动院子里的人,径直走了。

话说另一边,邹已在姜允走了好一阵,都看不见了,还呆呆地立在及膝深的水中。他开始思考,陌生人之间的关系,除了靠利益纽带联接,是否还有别的可能?他养过两年蜜蜂,收留过严冬倒在门口的乞儿,随混混乞丐斐零出逃过,但他们离开的时候他从来没有试图挽留。养蜂是为了生计,收留的乞儿帮他捡柴烧火度过寒冬,斐零身上有他虚渺的感情寄托,都是互利共生的关系,他认为是不需要珍惜的。但现在的感觉与往常几次离别截然不同,就像……更像是姐姐离开的那次,明明已被告知再不会回来,但自己就是相信那人还会回来,没有任何理由,就是一厢情愿的相信。

怎么可能,跟那小丫头还能扯上亲情?一定是因为,寻找姐姐下落的希望和她捆绑到一块儿,才产生了这种错位的不舍情感。哼,下次见到她一定好好控制住,别再一不留神放跑了。邹已摇摇头,低头看见裤管湿了老高,连忙拔脚上岸。

邹已俯下身想要整理东西时,发现他刚才一直紧紧攥着玄枵,珠子在手心印下一个深红发紫的印记。姜允的指责,猛然冲入脑海:

“我一直以为……你是口硬心软……你不能忍受看到别人多受痛苦,就没有想要了解他多么想要活下去吗?他可能有父母妻儿,有兄弟姐妹,亲人们都在翘首期盼他的归来……随随便便剥夺别人再次见到亲人的机会,就是你选择的仁慈吗?”

邹已虽然反驳了,这些话当时在心中引起的震撼却是无以复加的。他觉得,自己冲动地使用冷血的话语刺伤她,是源于心虚。要不是被她过激的反应泼了一头凉水,邹已也许永远都不愿承认,这次,是他错了。下次见到姜允,把玄枵还给她,然后……可能要说一句,对不起?不对,不该对她……唉,这是最没用的话,真肉麻。那说什么?要怎样弥补?

邹已决定不想了,先找到人再说。他没发现拿姜允交换的利益已被自己抛至脑后,现在一心想要做的,好像是找回自己本来就有的,但不小心丢失的某样东西,而不是单纯为了角逐利益的行为。

摆脱了两个拖后腿的,邹已四肢健全,物资丰厚,重新上路定然会轻松不少。但他就是忍不住担心姜允没有食物,一人随波漂流,会不会再次遇到危险。旋即又气呼呼地想,再怎么受苦也是她自找的,明明少一处心眼就不会那么辛苦,那么倔,一点儿也不可爱。

之后的时间里邹已一个人上路,沿着河流,不时走走停停。他不会游泳,又要小心撞上秦军取水的斥候,因而速度相当慢。黄昏时他遇到河流分叉,在此犯了愁,不知姜允会漂向哪里。河边有很多杂乱的足迹,芦苇东倒西歪,看来秦兵在此经过。邹已夜间便在此处休憩,枕着倒伏的蒿草,一宿酣眠。白日里对着河流踌躇了一会儿,选择沿着偏北的那条支流继续走,那里不是足迹延伸的方向,料来不会与秦兵再次相遇。运气就是那般不好,姜允的小舟荡去的方向,偏偏是向南的那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