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二次元秦时明月之参商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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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寸心以偿

“你铁定要回去?”

“嗯。”

不知不觉中,秋意渐浓,气温骤降。早晨太阳还未升起,呼吸都会带出白腾腾的热气。草间露水淋漓,稍走几步,衣裳下摆就会被沾湿。姜允在野地里睡了一夜,密密的睫毛浸透了水汽,也像草叶般低垂,盖住了止水般的眼波。

邹已斟酌着告别的话,半晌,还是一句:“那你可别死啊。”

盗跖不知从何处钻出来,悄无声息地站到邹已身后。

“啧,这就让人家走了?真没用。”盗跖还是很有眼色的,昨天察言观色,为给两人留下叙旧的空间,寻了个借口先溜了,游荡到现在才回来。

邹已瞪了他一眼,一言不发。

“我告诉你,依我丰富的经验来看,这势头不对,以往女孩子要是看上我,就是到天涯海角,也要追着去的。”

邹已更不想理他了。黑着脸转身要走。

“唉唉,别走别走,”盗跖连忙伸手拦路,嬉笑着说:“也是,不是所有人都有我这么好的先天条件的,”边说,边自我感觉良好地捋捋头发,“来,叫我三声大哥,我教你怎么做,这买卖不亏吧。”

邹已重重地推了他一把,大踏步走进灼目的阳光里。身后传来盗跖的大喊:

“我还是大发慈悲地告诉你吧:要是女孩子不理你,你就反过来,就是追到天涯海角,也要黏上她。”

盗跖喊出这句话,感觉心口空落落的,缓慢地涌上钝钝的疼痛。似是长久窖藏的心事借着这番倾吐,突然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转瞬便四散崩离,连带着心口也被震痛了。但他只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一瞬,很快便超脱了。盗跖望着日光里的小小背影,不无庆幸地想,这小子又瘦又小,还是个独眼,而那女孩长大一定是个大美人。他要追上她,要走的路还很长啊。自己的处境比起他,要强很多了。

盗跖不知自己在邹已眼里颇有些自作多情。昨晚他走后,两人统共没说几句话,一点儿也不如他想象中的热络。

那时邹已别扭了半晌,觉得第一句话就认错,平白无故气势矮了一截。说:“我还是把话撂在这儿,你要是愿意,我可以送你回家。”兴许先卖个人情,会好说话一点。

“谢谢。但是不用了。我明天回围城。”

“你傻了吗?那种小城一旦被攻破……”邹已刚开口,姜允突然打断他的话,直截了当地质问:“你不是这种会做赔本买卖的人,说吧,什么目的?”

邹已确实心里有一套小九九,但说出来肯定就不灵了。推己及人,要是有人送他回去是为了从亲属那儿讨个情,他一定会尽力摆脱那人。他一时被堵的哑口无言,眼角瞥见姜允脚下撤出三步,无声地拉开了距离。她的轻功本来就要好一点,这一来是作为提醒,她决定的事,他根本强迫不了她。

当晚姜允睡在一根细长的高枝上,那树枝危危颤颤,风吹可动。这么警惕,是因为知道绑了她强行带走,这种事邹已做得出来。邹已也知道,故而一宿无话。

回到光芒大盛的白日里,昨晚赌气带来的不适,似乎也随着黑暗被阳光驱散了。邹已深吸一口气,没有再回头。选择跟踪姜允,当然不是因为盗跖那些话,至少他自己是这么认为的。

姜允走在前面,穿过草地,树林,顺着山间小道下山,脚下生风走得飞快。邹已发现她还是赤着一双脚,却灵活跳脱如兔,他有了新鞋,却因光脚走路时脚底留下的刮伤而落后。回想起“铁脚板”,差点儿笑出声来。

姜允走在山上毫不踯躅,下到城郭巷子里却犯了愁,每逢拐角就不停地左右查看。这种阴湿的小巷子邹已看来却分外亲切,极像他以前的居所。现在姜允速度慢了,他也随着放慢脚步,赏景般流连其中。

姜允不识路径,绕了好几圈冤枉路,才找到一点与记忆中重合的标志物。循着走过去,还不是回到了医馆,而是到了托幼院。不过运气还好,遇到了熟悉的两人。

这个年纪的孩子还不会控制表情,连召惊讶得张大了嘴,看上去有些好笑:“你,你不是回齐国了吗?怎么又回来了?”

相比许素的反应就平淡了许多,只微微抬了一下眉。停了一下,说:“来得正好,拿着,去分一下。”她分出两屉馒头递过去,对昨天的事只字不提,就这么轻轻揭过了。

早饭时间一过,姜允就把清洗餐具的活儿揽到身上,让许素连召先回医馆。

“过来吧。我知道你在后面跟着。”

姜允背对着他,反手递过来一个褐黄色的杂面馒头。邹已走近,看到她左边小腿肚有一道结疤的伤痕,在那片白皙的皮肤上,赭红的颜色有些扎眼。他接过馒头,手指传来温暖的触感,想起那道伤痕的来历,似乎心变得柔软了一些。

“你就是为这些人留下的?”邹已踮起脚,视线越过柴门,看向满园追逐嬉戏的幼儿。

“不是为他们,是为我。”

“他们拿这杂面馒头救了你小命?”

……

邹已吃罢馒头,还未来得及擦手,姜允就把一摞屉子劈头盖脸地堆过来,一本正经地说:“来而不往非礼也,你既然吃了人家馒头,就出点儿力吧。”

邹已心想我可没你这么死脑筋,被人救了命就为别人卖命。刚想抗议,看到姜允也扛起一摞,数量居然与自己手上的差不多,顿时就把话咽下去了。

“轰……”城门被巨木冲撞,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新一轮守城战开始了。循着声音的指引,姜允没有迷路,很快找到了城墙脚下的医馆。届时医馆已人满为患,医师和助手火急火燎地穿梭在伤员之间,忙得脚不沾地。姜允把笼屉送到厨房,迅速换了身衣服加入其中。

医馆空间有限,床位不足,后来的伤员们都半躺在木盾里等候医治。邹已在那些盾牌上看到了熟悉的花纹,顿时愣住了。

“是魏军……”

这家医馆离战场非常近,院子里铺了一层碎裂的城墙石块,灰尘飞扬,有时甚至会有箭矢落进来。如果城门被攻破,这里会首当其冲成为修罗场。邹已站在这儿难免会胆战心惊,突然感觉胳膊肘被撞了一下,一个踉跄,差点儿摔倒。回头看到有人抬着伤员从这里经过,连忙让路。一会儿,又有人撞到,说:“麻烦让一让。”邹已一直后退,退到角落里才停下。看到那些妇孺抬着伤员来来往往,全心全意投入到工作里,倒不觉得他们有多害怕。

直到午后,城门那边的轰鸣才停止,忙了整整三个时辰的人们,都舒了一口气。又过了半个时辰,才陆陆续续吃上饭。

邹已靠近姜允,轻声说:“上次的事……是我错了,对不起。”

“你真是这么想的?”姜允飞快地说道:“要是给你机会重新来过,你会怎么选择?”

“我……”邹已梗了一下,回答:“不会改变,为了现在能够站在这里和你说话,我还是要坚持我的做法。”

“你当时的选择既是一种必然,结果就是不可改变的。那就没有道歉的必要了。”

“你会跟我回去吗?”

“不。”姜允眼睫低垂:“仅仅是情理上过得去并不能让人真正释怀。我不怪你。就当是那人牺牲自己救了我的吧,我要把那份恩情还上。这里有那人生前的亲人和战友,有他誓死要保卫的土地,因而我要在这里,陪他们一起度过艰难的时刻。错误是必要的,补救也是必要的。这种心情,你能理解吗?”

“好,我明白了。”

“留下吧。”

“不。”

姜允倏然抬头,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她红色的眸子映在邹已的蓝瞳里,变成忧郁的深紫色。姜允叹了一口气,说:“那我们终是要分道扬镳了。”声音很是伤感。

她想到爷爷讲的楚狂人接舆高歌,与孔子相遇那个故事。那两人可谓贤也,一样也同路了一阵,心意不通,终还是要分别。圣人有言不患不己知,自己既已微薄如草芥,萍水相逢,一别就要忧愁落泪,愈发显得小儿女情肠了。想到这儿,感觉心胸开阔了不少,拱手一礼,用的是男子送别的礼节:“别了。”

方才姜允那席话,邹已其实听了进去,也认可了施恩代偿的观念。但一来蹲在这儿一上午,找不到他能做的事,二来任务在身不便久留,也就先拒绝了。谁知姜允送客非常干脆,仿佛这几个月朝夕相处,互托生死的感情全一笔勾销了,邹已一气之下,也懒得多说,回头就走。过会儿冷静下来,去留一时犹豫不定,低头沉思,在城墙根不停地“转磨盘”。

猛然间,一个想法火花般闪现在脑海,哄地一声炸开了烟花,炸得邹已心里一阵热血翻涌:这可是个好主意!

“不就是还一份恩情么,那就许大一点,我要保下这座城池!”

他连夜里去寻找盗跖汇合,这并不十分容易,因为后者早已离开后山,为追寻秦军的行经路线,向荒原辗转行进了几十里。天将破晓时,他终于找到了,此时盗跖还在一丛灌木里睡得四仰八叉。邹已上去摇醒他,不等他睁眼就急切地问道:“盗跖,你介不介意扮演一回大恶人?”

盗跖半梦半醒间,一巴掌呼了过去:“什么扮演,老子本来就是大恶人!人称盗王之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