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二次元秦时明月之参商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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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莫言允诚

“放开我!求你了,一定要救他!”

姜允的声音里带了呜咽,旁人听了顿觉不忍,奉命拉开她的强壮妇人停了手,将询问的目光投向许素。

这场小小的骚乱截断了来往路径,一时之间,所有人都看了过来,先前喧嚣但井然有序的院子陷入了平静的僵局。

“没用的。连召,去取曼陀罗来。”出了这样的状况,许素还是很冷静。连召咽回去到口的话,犹豫地迈出一步。

“别!”姜允知道,取曼陀罗来意味着人已不可救,这种具有迷幻作用的药物剧毒,在这里仅用于给病人一次痛快。她奋力挣扎,被按住的肩膀传来一阵剧痛,紧接着,妇人为了不伤到她松了手,她上去抓住连召的衣角,眼里泪水盈满:“给我一次机会吧。”

连召十分为难。躺在盾里的那人脖子上的伤口横过锁骨,失血过多,整个人都显得苍白。以他的经验来看,是救不回来了。可是姜允这么坚持,他不禁对自己有限的经验产生了怀疑,毕竟他是长期在药房帮工的。

“留下吧。”许素回头,对着还在愣神的围观人群训斥道。“看什么?快继续工作!”

“谢谢……”姜允的一颗心经历了大起大落,这时反而大哭出声。想到伤员还在危险中,又赶紧撇干眼泪。

许素一瞥,将她感激的目光收入眼底,微微一哂,对这一课,她是相当满意。

入夜,半月羞遮,星光灿灿,好似天上的仙子望空撒了一把晶尘,碎钻般的琳琅满目。一众星子中,东方微蓝的那颗一如风中之烛,忽现忽隐,而西方微微泛红的那颗,依然倾垂大地,像是一只彻夜不眠,熬得通红的眼睛。

姜允叩门而入:“许先生,我想学医,请您……教我医术吧。”

“人没救回来?”

“抱歉……”姜允的眼圈红了。

后山坟冢累累,那个死去的士兵在失去兄弟后,再无亲友,一坯黄土掩埋后,无人立碑刻铭。姜允悄悄把那面盾牌立在新坟上。兵戈为公,这种做法不被允许,兴许一早盾牌就会被人拿走。她拿手指在把手后面轻划,不管怎样,那个名字她记下了。她感觉很累很累,似乎心脏带了很大的负累在跳动,今后或许会很难忘掉,那种拼尽全力也无法挽救一个人的滋味。

“为什么要学医,想好了吗?”

“我要救人的力量。”

许素看了她一眼,突然失笑。伸出二指,对准她绷得紧紧的小脸上微微蹙起的眉心,“嘣”地弹了一下。“生的倒是一副聪明像,悟性怎这般差?”

姜允的表情并没有因此舒展,一挑眉,眉心那道沟壑反而加深了,更添上三分沉甸甸的忧色:“我是说真的。”

见状,许素也收起笑脸,正色道:“他们的前方是战场,我们面前的难道不是吗?在战场上,每一瞬都生死攸关,放弃一个救不了的人,意味着可以腾出时间来救可以挽救的人。有没有考虑过,你这样任性的行动,会带来多少损失吗?”

“可是,这种衡量标准,太不公平了!救一个人,便是一个,命在他身上,他在乎,我也在乎。若是不救,难道能对得起自己的……”

许素并没有给她辩解的机会,唇舌一翻,反驳道:“若是救不回来呢?你花费了时间,精力也没能挽留住他,另外一个轻伤的人也因此作了陪葬,那样你就心里过得去?后有虎兕食人,你只能救离你最近的那个,这是救人者该有的选择。如果这样的选择太冷酷,那只能说明你不适合从医,医者,就是这样冷血的人呢。”

姜允怔怔的,没有再接话。

“起来吧,我不收不长进的徒弟。别急着救人,要是想不通其中的道理,一直秉持这个傻气的念头,我可以断言,你不止不适合做医者,世间的一切救赎都与你无关。”

许素走后,姜允还沉浸在话语的余味之中。好在,经过思考,她心中关乎原则的那块顽石,慢慢开始松动了。

盗跖在白虎颌下操纵机关,看到一匹黑鬃白马斜刺里冲过来,端的是神俊无匹,顿生艳羡之意。抬眼上观,见马上坐的是邹已,于是便毫不客气地喊道:“哟,长本事了?哪里偷来的神驹啊?”

邹已本来不耐烦理会他,争耐是面对此种不给人留余地的发问,便回呛了一句:“总是从自己的角度出发看事情,真是人见粳米驴见糠。”

盗跖本务偷盗,早被人骂习惯了,倒不至于为此事翻脸。眼珠一转,便能屈能伸地赔了个笑脸:“好了好了,算我不对。请小兄弟告诉我,是谁的马?”

邹已反手遥遥一指。盗跖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坐在城墙上,好整以暇地耷拉着两条腿吹风的,正是他所说的那“姓蔺的狗头军师”。盗跖一看,正好,此人惯会和稀泥,言语往来之间自己总会被套进去,事成后“借”了他的马回家,算报“一箭之仇”。

“那小孩亲自过来跟我说,想必早说服那个燕国人了。事情正向你预料的方向发展,毫厘不爽。”

“很好。”令太守惊讶并躲避不迭的是,蔺和突然跳下城墙,对自己一揖到地。

“啊,军师何故行此大礼?”

蔺和其实年纪不小了,他头发浓密不便簪缨,垂直过膝的黑瀑中已有银丝,一笑起来,眼尾即拖出几道弯弯的纹路:“请恕在下自作主张,将大人棚里的缁鬣送去作了谢礼。”

“啊……”这一声却是饱含惋惜,但太守与军师共事四年,交情深于此物,叹一声也就揭过不提了。

过了一会儿,太守似乎想起了什么,又问道:“不过,既是礼物,不应该当面赠送,示人恩惠吗?怎么着一小孩骑去了?”

蔺和笑眯眯地说道:“盗跖此次为公事而来,一身贼骨头定是拘得发痒,要是小计得逞,肯定会浑身舒泰,拿人手短,也不会与我们多缠磨,岂不是一举两得?”

“这个……”太守觉得此举未免不够厚道,下意识要驳回,但事已至此无可挽回,便接着说:“真是精于人情世故。”

“人啊,不管过去多久,总是不能忘了老本行。”蔺和背过去,重新面向南方,眼里似蒙了重重叠叠的烟障,声音微不可闻:“塞外风霜,终不是我的用武之地。”

黄沙纷飞,在道路上拖出一条长长的尾迹,待尘埃落定,那一队银亮的机关白虎已望不见。

姜允知道自己终入不了许素法眼,便不再言求师之事,每日里工作兢兢业业,再不自作主张与人争执。一天夜里辛劳,第二天醒的迟了些,隐隐约约听见外面吵嚷。

“怎么回事?秦兵攻进来了吗?”姜允日日悬心,夜来惊梦十有八九是此事,真正发生了却十分镇定。她抓紧时间拉扯上衣服,随手抓起床头的桃木棍防身,从床上一跃而起。

出去却看到是众妇人在此吵嚷,作势要罢工,许素挡在门前劝导,急得面红耳赤。在她脚下,两个幼儿坐倒在地,放声大哭。

“怎么回事?”姜允不明所以,不敢贸然上前,只好逮住连召发问。

连召正蹲着哄孩子,焦头烂额:“听说昨天半夜从后山来了一队强盗,寻到了托育院,掳走了一大半孩子。”

托育院的孩子大部分是在医馆帮忙的妇人家的,后院起火人心涣散,再难以联合抗敌,姜允想起自己一路上的遭遇,不由得焦急万分:“强盗去了哪儿,现在有线索吗?”

“望西北方向跑了,应该是匈奴那边的。”连召站起来把姜允拉到柜台后,压低声音:“听我说,现在的医馆干系重大,绝不能乱下去,我现在到军队找统领,请他分拨几个人去追捕强盗,你在这儿守着我师父,千万不要乱跑,切记切记!”

连召跑出几步,回头把药柜的钥匙扔给姜允,“拜托你了!”姜允知道极力留她在屋,是不愿让她涉险,心中一暖。忽然感觉身边有异物,低头一看,一个抽抽搭搭的小女孩拉住她的衣角,意思是寻求安慰。姜允忙拉起她,在药柜里翻找出麦芽糖,又去洗了热毛巾。

待洗了脸,手里又抓着糖棒吃,小女孩不哭了,慢慢靠着姜允睡了。经此一夜,幼儿正是神思困顿,姜允便把她抱到自己床上,伸手摸了摸她的头。这一摸不打紧,竟从发辫上摸下一缕红线,仔细一闻还有附子花的气味,分明是从玄枵海睛的穗子上漏下来的!

姜允拽了桃木棍,不管不顾地出了门。盛怒之下,气运竟颇为眷顾,姜允轻松走出曲折的巷子,上了后山,直奔上次相见的地方。

邹已确实在那儿等着。他拽脱了穗子,在每个留下的幼儿身上沾一些,就是为了引姜允过来。这个方法被盗跖嗤笑,于是两人便打了赌,赌邹已在日落之前会不会把姜允带回来,为此各压上了最羞耻的事。现在看到她来,邹已胜利在望颇为得意,远远地招手,未到跟前就喊话说:“你来得正好,快和我回齐境,有一场好戏看。”

姜允见他眉眼微弯,竟是得意的神色,心头之火大炽。当面就打闷头棍,嚷道:“你干的好事,还想嚷嚷得天下皆知?真是……”姜允骂不出什么难听的话,便不说了,快攻上前。

邹已反应很快,不等她欺身上前,后退一步。奇道:“我做了什么?我在……”

“帮你啊”三个字被一棍生生打断,邹已被她逼迫甚严,迫不得已架住棍子。姜允一双眸子红得像是在燃烧,低喝道:“放了他们。”

“不。”邹已骤然发力,指尖凝出三寸来长的气刃,打掉了姜允手中的木棍,抓住她来不及缩回的手腕:“你听我说。”

“真是好本事,”姜允紧抿的嘴角扯出一丝讽刺的笑:“有了力量就可以为所欲为吗?我早知今日……”

邹已深深地,深深地看着她,那只深蓝的眸子幽深如井,他声音微颤,似是压抑着极大的怒气,亦或不堪承重的失落:“怎么,遇上我,你后悔了?呵,姜允,你名为信,又何曾,真正相信过我?”

姜允一顿,往昔的画面一瞬间冲进脑海。那天在马车里,她对缘奎说:“不是云,是允,信任的意思。”那时正面听她的人没有入耳,背后的人没有说话。说者无心,听者有意。邹已一次也没有叫错,是真的听进去了。少年幽晦的心思藏得九曲回转,至今才初次被她觑见一丝端倪。

“我……”姜允一时语塞,细眉微蹙。邹已一时气急言辞过激,本不疑她用心赤诚,见她是此种反应不免灰心,心想:她果真不信我,即便我说了又有什么意思。犹疑间,邹已脸上淡薄的绯红转瞬即逝,他放开手,恢复了冷冰冰的语气。

“那些孩子与你非亲非故,便是要讨个公道,也轮不到你来出头。我没有一事对不起你,这件事你要清楚!”

姜允那些义正言辞的指责卡在嗓眼,再也说不出口。看邹已时,他已经收回了视线,微微向右侧脸,将紧绷的嘴角掩在阴影里。

姜允深吸一口气,说:“好,冤有头债有主,我去找真正的主事人来,看你还有什么话可说。”她跑开了。

邹已愣了愣,终是一步也没有再往她的方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