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马竹作品精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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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4章 散文卷(3)

昨天我和几个朋友在东湖一带的一间咖啡屋聊天,心里一直都在想我6月4日更新博客的事。写什么呢?突然,我像被触电似地盯着东湖路上的那些大树。这个词,这个精灵般闪烁光辉的词语,一下子在我的脑海扎根,并且很快茁壮:灵者乐树!对,灵者乐树!在已知和未知的时空交错里,灵者——乐树!

所有的树都是有灵性的。1989年我搬家的时候带了一棵树。1999年我又搬家的时候带了一棵树。2008年春天,武汉中博会拆迁的时候,我或许是在持久的紧张、惶恐与噩梦中渐渐丧失了对生命意义的热情,致使我搬家之时忘记了带走窗前的那棵树——那棵跟随我们十年且一直在我儿子房间窗户上四季分明默默成长的树。我竟然忘了带上它!我真是该死!树啊,如今只能活在我的心灵里,每次想到它,我就会爱恨交加。我只能用我爱恨交加的泪水每天浇灌它!同时总也无法忘记今年4月的某天,我亲眼看到那帮拆迁之人指挥一些民工冲进即将被爆破的大院,一瞬间就把那些正在茁壮的花草树木荡涤灭绝。我透过窗户看见那些花草树木“血肉模糊”“哀尸遍地”,心灵被撕裂的伤口至今无法愈合。我当时想,你们消灭那些植物的时候内心充满快乐是吗?你们可以不尊重我对树的敬畏,但留给现场那些年幼孩子的印象会是什么?是一辈子的伤!

关于树,我们可以表达和表述很多真情实感。我想起1989年6月的件件往事。每年6月,我的灵魂都会游离在一种惶恐中,以至我经常做一些与之有关的噩梦,惊醒时必然泪水盈眶。那阵子我的爱妻怀着我的儿子,在那条名叫解放大道的长街每天上下班,真是饱受艰难。做女人、做妻子、做母亲,要历经多少千辛万苦啊……我偶尔在租房门前的树下等候妻子下班……那一年,我对于树的感觉非常奇怪,总觉得:树,这个特殊的存在,具有人类必须永远参悟的灵性。我感到自己悟出了一些东西,但没有任何文字表述。

我一直认为,“仁者乐山,智者乐水”这话不太完整,既然儒家再三强调“仁、智、勇”,那么至少还应该对勇者有形容。可惜我说的这个不完整,与勇字毫不相干,因为我本能地对勇字憎恶,至少怀有漠视与鄙视。孔子说的“智者乐水,仁者乐山:智者动,仁者静;智者乐,仁者寿。”显然停留在身体与精神的一面,我觉得应该上升到灵魂。与灵魂因素有关的字眼,较为准确的应该是“灵”。所以有必要补充一句:灵者乐树。灵者乐树这个词,是我的发明,我且觉得有必要日后作为成语。

人是有肉体、精神和灵魂组成的,不过我们好像不相信灵魂。实话说,我自己也不太清楚灵魂到底是一种什么性质的存在。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无论持什么哲学观,你照样把火炬喊成圣火,把你认为值得尊敬的亡魂喊成英灵,而且你经常朝拜一些你认为可以带给你运气的名山或灵山。那么,你还是密不告人地隐藏一份对灵魂的敬重和害怕,不是吗?灵者乐树是可以成立的:因为树,它无处不在,它与人对应,它不受任何时空的限制,它带给人类的福祉超出我们所有平庸的想象,它形同人类,它与人类关联最为密切。所以我觉得,这个世间如果人人都懂得敬重树,就像敬重自己的父母一样,也许根本就没必要道出所谓的“智者乐水,仁者乐山”了。我的意思是,疼爱、尊重、敬畏树,乐树,可以成为一种哲学观、美学观。可以推断:那些不乐树之流,是反人类的人渣!

我相信这是一个很有意义的词:灵者乐树!

东湖往事

Δ铭刻记忆中的东湖

武汉东湖是中国最大的原生态城中湖,有湖泊、港汊、岬湾、湖滩、山丘、谷地、半岛、岗地、平原等独特地貌,其分布格局与构成,天成之美成为绝佳原生态自然景观。我从1981年9月1日也就是18岁第一次出远门来到武汉,就读美丽东湖之滨珞珈山,然后栖居武汉,迄今已近30载。毕业参加工作后,我先后居住的地方是:汉口万松园、武昌中北路、汉口古田三路、汉口鄂广大院,进入中年遭遇一场惊心动魄的拆迁,唯一的慰藉就是如愿以偿在东湖一带购买到一套房子,所以现居东湖路,出门就是我朝思暮想、魂牵梦绕的东湖。

近在眼前,朝夕相处,置身东湖,心中不断浮现一些往事,连同我现在对东湖的思考,我深感有必要对东湖进行一番梳理:自然的、人文的、理性的、感性的。我反对历史上任何把东湖与西湖比较的言辞,抗议迄今对东湖人文历史的人为忽视和无意漠视,焦虑如此波澜壮阔起伏连绵的山水景观开发和运用实在滞后缓慢,鄙视那些对东湖近现代投身东湖建设仁人志士的不够尊重和不够庄严,尤其是,偌大一片美景至今既不受市民追捧也没被更多的人们尽情领略……至于我的梳理终究有无意义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总得有人梳理东湖。

我眼里的东湖既有山水,也有坎坷。前者指的是东湖本身拥有的自然景观,也就是它的原生态属性;后者指的是人文历史,以及它从未间断的不幸甚至沦丧。相比国内其它风景名胜旅游区,东湖最大的优势就是中国最大的城中湖,而且是自然丰富的原生态山水湖泊。但是,同样相比国内其它旅游地,东湖,说好听一点是待字闺中,说不好听就是一个嫁不出去的大龄女。这是有问题的,究竟什么原因?有没有更好的建议?怎样才能引起国内外游人络绎不绝前来欣赏?我会在以后的文字里再作展开。

我眼里的东湖是我人生最重要的亲历和记忆。1981年夏天,我接到武汉大学录取通知书的时候,连同父亲在内的村民没有一个人知道武大的具体位置,只是听说在武汉的武昌,那表明村人的不知,至少无人将武大和东湖联系起来。那年9月1日乘坐长途汽车到达汉口的新华路车站,父亲和我才从新生接待站得知武汉大学坐落在东湖之滨。对于湖泊我不陌生,因为我生长在汉川的汈汊湖,严格说我的根源既是渔民也是农民,既有渔猎民族的特性也有农耕民族的属性。一个月后也就是国庆节,我的三姑和姑父来武大看我,特意给我送来一件三姑新制的毛背心,我穿着它,和他们一起游览东湖,那是我第一次在东湖行吟阁屈原塑像前照相。稍后,我新婚不久的三叔和三婶为了生计来我们学校买了很长一段时间的土鸡蛋。四年时间里,我和我的同学们、亲友们,常到东湖玩儿。最深刻的记忆是毕业那年初夏,我们几个比较情投意合的男生,在一个暴雨如注的傍晚,只穿一件短裤,从当时的水电学院跑到东湖边,打算一路狂奔环绕珞珈山一圈,后来我们撒野,干脆把短裤也脱掉,一群男生裸奔在暴风雨中。不料,跑到现在的凌波门游泳池附近,我们看到一对白衣恋人正在暴雨里激烈拥吻,于是一群裸男纷纷跳进东湖水里,颇有浪漫不及那对恋人的自惭形秽。在东湖之滨珞珈山读书的四年,无疑是人生最为重要的四年,所以与东湖的情感随之深入骨髓。

不能不承认这20多年来中国城乡的巨大变化,比如我们栖息的这座城市,尤其近20年的变化可谓翻天覆地,其中包括东湖在变化中发生的许多故事。1981年7月1日晚间,我们几个男女生曾经夜走东湖,那是四年时光结束从此分飞之际我们对于武大和东湖最后记忆的一个纪念活动。从大约晚上十点出发行走,直到次日黎明时分殷红的霞光铺撒在美丽的东湖和珞珈山。那是一个镌刻在心底的夜晚,东湖的大,东湖的野,还有东湖典藏的太多的爱情往事,从此深深吸引了我。我曾经幻想过,有朝一日我要详写东湖的文化和历史,尽可能用我的笔触描述东湖的美丽。近20年来,东湖在人文景观建设方面还是卓有成就的,但是,我至今依然可以四处听到很多的人们对东湖旅游开发不够的抱怨和建议。这是一个巨大的遗憾,确实需要总结。

东湖的宽广度是有限度的宽广度,东湖的深度是有刻度的深度。前者指的是,这座全国最大的城中湖,无论从哪个角度都能看到美丽的城市景观;后者指的是,东湖的人文历史并不显得那样古老和矫情,它就是原生态的,就是纯自然的,其文史深刻性,最早只须上溯到近200年,再早的人文历史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且并无所谓的家喻户晓可言。因此一生最爱东湖的毛泽东,也都只是在享受东湖的自然美景而已,因为他几乎从来不着一字赋予曾给过他太多美好心境的东湖……所有类似的思考,我将在以后的文字里全面加以剖析。不过这并不意味着我们可以总是这样漠视东湖的宽度和深度,毕竟我们拥有的这份骄傲存在很多令人遗憾的问题,我们应该集中心智和力量,让她更加光彩夺目,永葆青春。

有多少人在东湖留有爱的踪影与痕迹?我想请这个城市生活以及生活过的所有人们凭良心说实话。1982年寒假,我上大二,我现在的妻子当时在另一座城市读大一,通过我们共同的班主任撮合,经过几封信件的交往,我们相约在东湖见面。我们几个老乡,正值青春时节的大学生,拎着一台三洋收录机,前往东湖,野餐,行走,不停拍摄黑白照片。我对九女墩的故事从那时起就感到心有赞叹,九个刚烈女子为抗击清军最后壮烈投湖,死得无名无姓,令人们深感惊讶的是,就在那片热血之地,次年盛开了九种鲜花且从此扎根不败。当地百姓为避免纯粹纪念的空坟横遭毁灭,就把碑铭的坟特意改为墩,九女墩因此得名。是的,领略东湖这样的人文历史,确实对我们的灵魂有所净化。我当时是一个校园诗人,初次与尚未明确恋爱关系的女老乡相见于东湖,诗歌的激情开始汪洋起来。紧接着的次年夏天,也就是1983年暑假,我和她又一次置身东湖,身心洋溢着滚烫的挚爱之情。有一个非常有趣的回忆,那就是直到19岁,我还对男女的身体全然无知,令我现在的妻子当时的女友感到不可思议。那次东湖之游是懵懂无知的,紧接着我就去了武大图书馆,借了几本关于青春期心理方面的书籍,亦即我从书本来了解人的身体是如何构成的了。我写过一些关于东湖的诗歌和散文,还写过一篇获奖小说《雪刺冰湖》,其灵感源自我有一次亲耳听到雪花击打东湖水面发出的声响。我想要说的是,东湖,不仅给我很多很多的写作灵感,还给我的青春很多很多受益。所以我说我的今生与东湖密切关联,我爱东湖的灵性尤其她给予我的全部灵性。

……此文只是一个开头,关于东湖往事的开头。接下来我要用我的独特笔触,展开东湖的人文历史画卷,详述东湖的自然美色,寄望东湖的越来越好……Δ文化视野下的东湖

我一直都在琢磨东湖的文化,思考其过去的文化误读和现有文化特色。坦率地说,我之所言亦非标答,再过几十或百年终究会有答案,好在我信我的有关思考有一定意义。关于文化一词的词义,除了字典上“指人类一切物质财富和精神财富的总和,特指精神财富”,另外我还觉得,文化的具指,可以人的五官四肢作用于事物进行大致归类,意思是,文化是人类所有感觉器官全部的言行积淀。比如手,可以是舞蹈,可以是绘画,可以是农耕;比如听觉可以是音乐;比如心灵,可以是文艺创作,也可以是巫术。等等等等。这是一个把繁复简单化了的分类和归类方式。所以,东湖文化也可以这样归类,与人类感官相连的言行,我们可知可感可触。东湖拥有大量这样的人文存在。我认为,东湖最鲜明的文化特色首先须定位在原生态、纯自然。东湖最早是一个野生的汪洋湖泊,一直以来带有无比强烈的野性色彩,今后也该竭力还原其无比淳朴的乡野风情。请注意,我用的是“还原”一词。还原自然风貌,还原文化遗存。

首先有必要对有史以来那些关于东湖文化的说辞稍作梳理,严格说,有许多观点我实在不敢苟同。第一个大不苟同的是把东湖与西湖比。如今东湖风景区的磨山上,高高耸立着一座朱碑亭,亭前朱碑刻有朱德题词:“东湖暂让西湖好,今后将比西湖强。东湖有很好的自然条件,配合工业建设,一定可以建设成为劳动人民十分喜爱和优美的文化区和风景区。”不妨分析一下朱德题词时可能的情景。那是1954年3月,朱德视察湖北,游览东湖时对东湖自然风光十分喜欢,所以在题词时重点肯定东湖的自然条件。工业建设这个说法,源于那年对农业、手工业和资本主义工商业的社会主义改造逐步深入、合作化运动蓬勃开展。因此,题词当中出现这个词,现在看来,那是与风景存在很不协调的,风景区如何配合工业建设呢?尤其题词中的前面十四个字,连续两次提到西湖,足见西湖在朱德内心深处的地位。如此拿西湖比东湖的渊源可谓壮观,本文稍后再理论。我还记得,1981年作为武汉大学的新生,我们一群同学秋游登磨山。看到巍峨的朱碑亭,阅览朱碑文字时,我曾想过:这岂不是在给西湖做广告?从那之后迄今我再也没有登过磨山,延伸一下思考,其实至今我并不觉到东湖比西湖强到哪里去。实在可惜,这个所谓的“暂让”,迄今已是半个多世纪过去了,东湖好像一切照旧,声名亦不过如此,不知道会让到哪一个年月!

宋代吏部尚书袁说友毕生最爱西湖,所吟诗作里多有赞美词句,难得他有一年游览到了我们这个野性十足的东湖,写下一首《游武昌东湖》:“只说西湖在帝都,武昌新又说东湖。一围烟浪六十里,几队寒鸥千百雏。野木迢迢遮去雁,渔舟点点映飞乌。如何不作钱塘景,要与江城作画图。”瞧瞧,他也是以西湖开头,说到他眼里心里的东湖,忍不住拿去与西湖比较。其中描述东湖的大和野,倒是十分贴切,迄今没有另外的诗歌像他这般准确生动。近代辛亥革命后,前清庚子任桐,因曾宦游湖北山水,对武昌沙湖(现在的东湖)尤为钟情,后来索性寄居于此,自称“沙湖居士”。任桐是对武昌群湖进行全面总结和提炼的第一人,所著《沙湖志》堪称现在东湖各个景区名称由来的源头。有趣的是,他也曾写过这样的话:“东湖景物之美,不减西湖,而天然韵致有过之而无不及”,进而以美色喻之:“山水秀丽,迥无伦比,绝未粉饰,一任天然,殆始村姑之乱发粗服,别饶风致也。”1923年任桐在《琴园叙》里说:“自其(沙湖)湖山风景纵不能尽如西湖,然安知不可作未来之西湖观。”也是句句不离西湖二字(有关任桐所谓大沙湖概念及其文化景观构成,我将另文详述),实在令人不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