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老的淳安县有着1800多年的历史,而“八山一水半分田”中的这“一水”或为江河或为溪流,虽然只占淳安地域面积的十分之一,却是淳安的灵魂。“普通的淳安县,特殊的千岛湖”,这句话在如今的淳安流传甚远,道出了千岛湖在淳安的重要地位。水是淳安的生命之源,淳鱼故事中的主角正是从碧波荡漾的千岛湖水中悠游而来,也是从1800多年文脉传承的历史长河中悠游而来。
公元208年,东汉建安十三年,赤壁之战的硝烟刚刚散去,东吴孙权以胜利者的姿态,派遣威武中郎将贺齐讨伐隶属丹阳郡的黟、歙等地,贺齐其人胆识超群,勇猛过人,武艺高强,且英勇善战,深有谋略。当他率军溯新安江而上,大兵压境一举平定山越之时,分歙县东之叶乡置始新县,分歙县南之武强乡置新定县。这就是淳安、遂安建县之始了,自此贺齐被尊为淳安的建县鼻祖,历代都有贺庙传承。
淳安素有“锦峰秀旷”和“山水之乡”美誉,为历代文人墨客所向往,留下了许多游记诗篇。淳安文化发达,名人辈出,文物古迹众多,亦有“文献名邦”之称,民风重教,文人学士众多,著述蔚为大观。据考古发掘,早在史前的新石器时代便有人类活动。新都、新安时期,淳安是新安文化的中心。以后又吸收了吴越文化,发展、孕育成睦州文化,出现了“睦州诗派”、“淳安七子”,绵延数代。淳安历史上出现过蜀阜、石峡、瀛山等著名书院;唐代农民起义女英雄陈硕真,北宋农民起义领袖方腊,唐朝文学家和诗人皇甫松、方干等,宋代状元方逢辰、榜眼黄蜕、探花何梦桂,明代“三元宰相”商辂,都是淳安历代名人;元末农民起义首领朱元璋曾屯兵于淳安千亩田,南宋著名理学家朱熹曾讲学灜山书院,明著名清官海瑞任淳安知县四年,南朝文学家沈约、宋文学家范仲淹等也曾到过淳安,留下许多名篇佳作和文物古迹。
古老的贺城侧畔,一条浩渺的大江记录下了淳安的历史繁华,这条大江就是新安江。新安江全长373公里,发源于徽州(今安徽黄山市)休宁县境内,从西北方向横贯淳安全境,之后流向建德与兰江齐汇钱塘江,流向东海。新安江是钱塘江的正源,流域面积1.1万平方公里,江水四季澄碧,景色令人心旷神怡。
历经人文浸润的新安江在淳安县境内一段被称为青溪,流域内雨量充沛,植被茂密,水流含沙量小,清澈见底。新安江的水色历来为世人所称许,唐朝诗人孟浩然曾如此咏叹:“湖经洞庭阔,江入新安清”;大诗人李白当年曾在浙皖一带寻仙访友,看到新安江后,即兴写下了“清溪清我心,水色异诸水。借问新安江,见底何如此。人行明镜中,鸟度屏风里”的诗句。台湾作家龙应台曾讲述过这样一段故事:龙应台的母亲是淳安人,后因战乱去台湾,思乡心切,从此不能见河,每逢见到河,她总是自言自语地说:“这里的河哪里能跟我们老家的比,新安江的水呀,是透明的,第一层是细细的白沙,第二层是鹅卵石,然后是碧绿碧绿的水。抓鱼的时候,长裤脱下来,站在水里,把两个裤脚扎紧,这么往水里一捞,裤脚满满是鱼……”
千百年来,时而水流湍急、时而平静如歌的新安江担负起了两岸人民母亲河的角色,塑造了人们的生活方式,孕育了丰厚的文化,尤其是在明清时期,拉开了徽州商人闯荡世界的序幕。
由于新安江直通杭州,水路便利,为了改变命运,大批徽州人带着家乡的土特产从新安江的某个码头出发,随后足迹遍布大半个中国甚至远及海外,上演了一出远贾他乡继而纵横天下的商帮大戏。在今天安徽歙县一个叫做渔梁坝的地方,我们仍可以穿越历史的时空,感受到当年徽州人转变身份弃农从商的勇气和热情,仿佛看到一幅幅离别的情景。渔梁坝是新安江上游最古老、规模最大的拦河坝,始建于唐,在中国水利史上,可与著名的成都都江堰相媲美。
渔梁坝所在的渔梁镇原本只是个小村落,后来成了徽商外出经商往返的必经之路,也是府衙官员们外出的必经之道,因此有人称之为“徽商之源”。今天这里虽已盛况不再,但小镇仍保留着原汁原味的传统风貌,当年的老街老巷、食肆旅店尽管已经斑驳,仍历历在目。
从渔梁坝顺江而下,没有多远是另一个商业重镇——深渡镇。这里自古就是徽州通往杭州、上海,乃至于福建以远的水上咽喉,也是一个重要的物资集散地。今天从深渡出发,再往下游走数十里水路,当你感觉到夹在两岸深山间的江面逐渐宽广起来,继而波平如镜,水质更清,就已经是千岛湖了。正是这样一条大江,上溯徽州,经淳安下接富春江,直达杭州城里的钱塘江。
在千岛湖一眼望不到边、点缀着千座岛屿的水面底下,是淳安历史上两座值得骄傲的古城——贺城和狮城,就在“高峡出平湖”的那一天,这两座古城几乎同时淹没在了水底,它们成为了名副其实的水下古城。那些几辈人都生活在古城中的百姓懂得,这是祖国建设的需要,为大家舍小家值得。但是他们那份对故土的怀恋,那份无法割舍的情感,依然让他们一天天守着这片蓝色的湖水和水下的老家。
贺城曾为古淳安的县城,始建于汉唐年间,位于新安江畔,一江清水在城前缓缓流淌;它同时也是徽商走水路东出的栖息地,浓郁徽州风格的建筑随处可见,南宋理学家朱熹曾结庐于此,留下了“问渠那得清如许,为有源头活水来”的佳句。而狮城则是另一座古城遂安的县城,山势嵯峨,更为古朴。这两座古城都有着完整的时代风貌,如今皆已沉眠湖底——1959年,随着新安江水库的蓄水,原来的淳安与遂安合并为新淳安,遂安从地图上消失,贺城与狮城的昔日景象悄然化为一段传奇。
从1952年开始,新中国的水力发电建设总局就开始着手调查新安江流域,准备进行开发规划。到1956年正式下达了新安江水电站初步设计技术任务书,同年,国务院批准将国家第二个五年计划中新安江水电站工程提前,列入第一个五年计划和1956年计划,到这时人们终于知道,日子要有大变化了。即便大家对即将到来的变化无法想象,新安江水电站的建设依旧在如火如荼地进行着。新中国成立以后,随着国民经济的迅速恢复和发展,经济发达的长江三角洲地区尤其是上海的电力供需矛盾日趋突出,新安江水电站及水库建成后将有效解决这一问题。但水库一旦建成,就意味着贺城、狮城和周围的许多村镇将永远被淹没,并伴以随之而来的数十万人的大迁移。1957年3月,随着第一车混凝土的浇筑,新安江水电站动工兴建。在国家统一安排下,29万待迁移民基本上都有了安置方案。除了一部分移居到山上,大部分被分散安置到了浙江、江西、安徽的各个地区,而大规模的搬迁集中在了1959年。按照原来的计划,大坝将在1959年9月截流,水库开始蓄水。4月,新安江上游突如其来的山洪暴发,新安江大坝疏导孔被堵,导致沿江乡镇受淹,数十万库区待迁移民接到了提前撤离的通知,他们几乎来不及带走任何东西,就被紧急转移到了各自的安置地,匆忙中许多老邻居连声再见都没来得及说。
据有关统计,淳安人当年为支援国家建设付出了高昂的代价。在当时“多带新思想,少带旧家具”的号召下,淳安县49个乡镇、1377个自然村、耕地近31万亩、交通设施和公路干线若干条以及文物古迹1000多处顷刻间化为乌有,上演了一幕幕悲欢离合、五味陈杂的人间故事。
50年后,这段辛酸的历史在作家童禅福的《国家特别行动:新安江大移民》一书中被翔实生动地记录了下来:
“对于生活在富足的浙西乡民而言,大水瞬间就漫上来了。田地被淹,房屋被淹,山被淹,情愿和不情愿都是几天之间的事,甚至来不及和祖宗道别。没有人可以通过任何形式表达迁离几十代生活之地的茫然和痛感,更不用说那种太不顾及民生的行军式的转移,无序的流徙。很多人甚至身无分文,迁移再迁移,疾病、饥饿、死亡、赤贫、纠纷、告状,便成为他们未来生活的常态。30万移民中每位迁徙者大概能拿到289元移民费,最低的只有50元,有的移民甚至一分钱安置费也没拿到。移民搬迁叫‘洗脚上船’,像战士转战般带着被褥衣服就走,往往今天动员明天就得离开,因为库水已经漫进屋子淹了床脚,移民就在自家门口上船漂流他乡。”
新安江水库的建设当年带给淳安人的并非像如今千岛湖暖阳和煦、风姿旖旎的自然风光,而是在一夜之间从富有走向了贫穷,粮食产量、农业总产值、财政收入直线下降。此外还有交通不便,去一趟杭州都要提前一天备足干粮,日夜兼程,折腾两天时间。有人曾这样形容淳安当年的艰辛历程——“倒退十年,徘徊十年,恢复十年”,鱼米之乡变为缺粮县。与邻近的县相比,淳安国民生产总值和消费零售总额只有它们的一半。到20世纪90年代,由于历史的原因,移民问题一直困扰着当地政府。时任浙江省委第一书记江华生前谈起这段往事曾发自肺腑地说:“我对不起淳安人,新安江水库移民遗留问题那么多,责任在我身上。”虽然往事不忍回首,很多老淳安人至今仍记忆犹新,但历史毕竟揭开了新的一页。对淳安人来说,生活要继续,美好的明天还是要靠双手来创造。
进入新世纪,国家经济突飞猛进,如今的淳安县在经历“十年倒退、十年徘徊、十年恢复”之后,又经过了艰辛的“十年起步、十年爬坡和十年跨越”的过程,现在已经步入“十年腾飞”的战略机遇期,老百姓的日子今非昔比。
在如今的千岛湖小镇上行走,你也许会碰上一位叫余年春的老人,他耗时十三年,易稿二十四次,全凭手工在纸上复原了贺城和狮城的全貌。若非亲眼所见,你一定不会相信这样一幅图画居然如此详细而精致,图上每座建筑旁还注明了历史,并配有图例、历史沿革、名胜古迹等说明;每一户家庭都注明了门牌号码,甚至居民的家庭成员都被老人详细地记载了下来。对于地图上古城各建筑及居民家庭位置的准确度,经过许多走访和考证,老人会拍着胸脯保证。每一位水库移民,内心都有着一份沉甸甸的思念,通过媒体采访,通过一件件当年的旧物,人们都在用心灵去探访着这段历史,有如平静湖面上的涟漪一样,一圈一圈扩散到所有淳安人的心里。
昔日的新安江,如今高峡平湖的新安江水库,也就是人们俗称的千岛湖,它的形成所引发的,不仅是一场地理形态的变化,对淳安人来说,也不仅仅是一场刻骨铭心的记忆,更是一次无法选择的命运、一种生活方式的重新适应。在经历了沧海桑田之后,人们已经能淡定地面对。当然,今天的我们也可以说,新安江水库终结了一段传奇,将人们送往现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