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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3章 杜甫留给陇南的文化遗产(2)

我后鬼长啸,我前狨(rong)又啼。

天寒昏无日,山远道路迷。

驱车石龛下,仲冬见虹霓。

伐竹者谁子?悲歌上云梯。

为官采美箭,五岁供梁齐。

苦云直簳(gan竿)尽,无以充(一作应)提携。

奈何渔阳骑,飒飒惊蒸(烝)黎!

抵达龙门镇。

龙门镇,在今西和县石峡乡境内,(一说在成县府城集。)今石峡河古称龙门水,北魏时曾在这里设龙门戍。这里四面环山,山势陡峭,峡口狭窄,宛如石门,地处南北交通要冲,军事地位十分重要。唐代在这里亦驻有大量戍卒。杜甫看见这里的驻军士气低落,军威不振,十分感慨。作《龙门镇》一首:

龙门镇

细泉兼轻冰,沮洳(juru)栈道湿。

不辞辛苦行,迫此短景急。

石门云雪隘(一作溢),古镇峰峦集。

旌竿暮惨澹,风水白刃涩。

胡马屯成皋,防虞此何及!

嗟尔远戍人,山寒夜中泣!

诗人在龙门镇住一宿,次日继续南行。经过积草岭(今西和县、成县交界处),作《积草岭》一首:

积草岭

(原注:同谷界)

连峰积长阴,白日递隐见。

飕飕林响交,惨惨石状变。

山分积草岭,路异鸣水县(同悬)。

旅泊吾道穷,衰年岁时倦。

卜居尚百里,休驾投诸彦。

邑有佳主人,情如已会面。

来书语绝妙,远客惊深眷。

食蕨不愿馀,茅茨眼中见。

过泥功山,今成县二郎乡境内,距县城约20公里,今名牛心山,山上原有泥公寺,最后终于抵达同谷县。

泥功山

朝行青泥上,暮在青泥中。

泥穽(阱)非一时,版筑劳人功。

不畏道途永,乃此(一作将)汩没同?

白马为铁骊,小儿成老翁。

哀猿透却坠,死鹿力所穷。

寄语北来人,后来莫匆匆。

杜甫来到同谷,暂居凤凰山,一名凤凰台(今成县县城东南约4公里的飞龙峡口)。满以为会改变一下自己的生活境遇的,但在那兵荒马乱的年月里,到处的情况一样糟。

凤凰台

(原注:山峻,人不至高顶。)

亭亭凤凰台,北对西康州。

西伯今寂寞,凰(一作凤)声亦悠悠。

山峻路绝踪,石林气高浮。

安得万丈梯,为君上上头?

恐有无母雏,饥寒日啾啾。

我能剖心血,饮啄慰孤愁。

心以当竹实,炯然无外求。

血以当醴泉,岂徒比清流?

所重王者瑞,敢辞微命休。

坐看彩翮长,举(一作纵)意八极周。

自天衔瑞图,飞下十二楼。

图以奉至尊,凤以垂鸿猷。

再光中兴业,一洗苍生忧。

深衷正为此,群盗何淹留。

诗人在同谷的处境比秦州更加困难了。他怎么也没料想到,同谷之行,迎来的将是他人生中最艰难困苦的一段经历。由于天寒地冻,人地生疏,有时甚至没有任何食物可以充饥,全家老小面临绝粮断炊的困境,诗人不得不跟随养猴的老人到深山老林拾橡栗,挖黄独来度日。也正是在这生活濒于死亡边缘的时候,诗人创作了《乾元中寓居同谷作歌七首》这一千古绝唱,世人简称为《同谷七歌》。

乾元中寓居同谷县作歌七首

有客有客字子美,白头乱(一作短)发垂过耳。

岁拾橡栗随狙公,天寒日暮山谷里。

中原无书归不得,手脚冻皴(cun)皮肉死。

呜呼一歌兮歌已哀,悲风为我从天来。

长镵(chan)长镵白木柄,我生托子以为命。

黄独(一作精)无苗山雪盛,短衣数挽不掩胫。

此时与子空归来,男呻女吟四壁静。

呜呼二歌兮歌始放,邻(一作闾)里为我色惆怅。

有弟有弟在远方,三人各瘦何人强?

生别展转不相见,胡尘暗天道路长。

东飞驾鹅后鹙鸧(qiucang),安得送我置汝旁?

呜呼三歌兮歌三发,汝归何处收兄骨?

有妹有妹在钟离,良人早殁诸孤痴。

长淮浪高蛟龙怒,十年不见来何时?

扁舟欲往箭满眼,杳杳南国多旌旗。

呜呼四歌兮歌四奏,林猿(一作竹林)为我啼清昼。

四山多风溪水急,寒雨飒飒枯树湿。

黄蒿古城云不开,白狐跳梁黄狐立。

我生何为在穷谷?中夜起坐万感集。

呜呼五歌兮歌正长,魂招不来归故乡。

南有龙兮在山湫,古木巃嵸(longzong)枝相樛(jiu)。

木叶黄落龙正蛰,蝮蛇东来水上游。

我行怪此安敢出,拔剑欲斩且复休。

呜呼六歌兮歌思迟,溪壑为我回春姿。

男儿生不成名身已老,三年饥走荒山道。

长安卿相多少年,富贵应须致身早。

山中儒生旧相识,但话宿昔伤怀抱。

呜呼七歌兮悄终曲。仰视皇天白日速。

“我生何为在穷谷?”“三年饥走荒山道。”

宋代文学家朱熹评论说:“同谷七歌豪宕奇崛,兼取九歌、四愁、十八拍诸调而变化出之,遂成创体。”李师存在《师存记闻》中也说:“太白远别离,蜀道难子美,寓同谷七歌,皆风骚极致,不在屈、宋之下。”著名诗人兼学者冯至先生指出:“在杜甫的一生,七五九年是他最艰苦的一年,可是他这一年的创作,尤其是‘三吏’、‘三别’以及陇右的一部分诗,却达到最高的成就。”著名学者朱东润教授也感言:“乾元二年是一座大关,在这以前,杜甫的诗还没有超过唐代其他的诗人,在这年以后,唐代的诗人便很少有超过杜甫的了。”

《同谷七歌》一气呵成,雄浑跌宕,一唱三叹,如泣如诉,至今读来仍催人泪下,感喟不已,是诗人凄惨的哀号和愤怒抗议,是向黑暗社会痛断肝肠的血泪控诉。其思想性和艺术性达到了极高的境界,受到历代文人骚客的推崇。在杜甫的所有诗作中具有极为独特与重要的地位。

杜甫在同谷寓居期间,还到过同谷县城东面的万丈潭等地,写了《万丈潭》一诗:

万丈潭

青溪合(一作含)冥寞,神物有显晦。

龙依积水蟠,窟压万丈内。

跼(ju)步凌垠堮,侧身下烟霭。

前临洪涛宽,却立苍石大。

山危一径尽,岸绝两壁对。

削成根虚无,倒影垂澹濧(dandui)。

黑如湾澴(huan)底,清见光炯碎。

孤云到来深,飞鸟不在外。

高萝成帷幄,寒木垒(一作叠)旌旆。

远川曲通流,嵌窦潜泄濑。

造幽无人境,发兴自我辈。

告归遗恨多,将老斯游最。

闭藏修鳞蛰,出入巨石碍。

何当暑天过,快意风云(一作雨)会。

诗人杜甫在同谷仅徙居了一月左右时间,因生活所迫,当年十二月一日,又携家眷往成都徙居。旅途中,诗人写了一组十二首以地名为题的纪行诗,其中有三首诗描写的景物仍在陇南境内,分别为《发同谷县》、《木皮山》、《白沙渡》。

发同谷县

(原注:乾元二年十二月一日,自陇右赴剑南纪行。)

贤有不黔突,圣有不暖席。

况我饥愚人,焉能尚安宅?

始来兹山中,休驾喜地僻。

奈何迫物累,一岁四行役!

忡忡去绝境,杳杳更远适。

停骖龙潭云,回首虎崖石。

临岐别数子,握手泪再滴。

交情无旧深,穷老多惨戚。

平生懒拙意,偶值栖遁迹。

去住与愿违,仰惭林间翮。

在《发同谷县》中,诗人解释了他离开同谷的原因:“始来兹山中,休驾喜地僻。奈何迫物累,一岁四行役。”虽然生活艰苦,但对同谷的秀丽景色仍十分留连,对这里的老百姓也十分依恋,“停骖龙潭云,回首虎崖石。临歧别数子,握手泪再滴。交情无旧深,穷老多惨戚。”

木皮岭位于同谷县(今成县)东南约10公里处。1924年编《徽县县志》说:“木皮岭,西南三十里,一名柳树崖。脉与龙洞山联属,石径层沓,人马登陡崖坎,艰于行。”因其山上多木兰,其皮可入药(即厚朴),故名木皮岭。杜甫携家人,先过木皮岭:

木皮岭

首路栗亭西,尚想凤凰村。

季冬携童稚,辛苦赴蜀门。

南登木皮岭,艰险不易论。

汗流被我体,祁寒为之喧。

远岫争辅佐,千岩自崩奔。

始知五岳外,别有他山尊。

仰干(一作看)塞大明,俯入裂厚坤。

再闻虎豹斗,屡局风水昏。

高有废阁道,摧折如断辕。

下有冬青林,石上走长根。

西崖特秀发,焕若灵芝繁。

润聚金碧气,清无沙土痕。

忆观昆仑图,目击玄圃存。

对此欲何适?默伤垂老魂。

再经白沙渡(今徽县西南约20公里的白水峡内、大河乡中):

白沙渡

畏途随长江,渡口下绝岸。

差池上舟楫,窈窕入云汉。

天寒荒野外,日暮中流半。

我马向北嘶,山猿饮相唤。

水清石礧礧(lei,同累),沙白滩漫漫。

翛(xiao)然洗愁辛,多病一疏散。

高壁抵嵚崟(qinyin),洪涛越凌乱。

临风独回首,揽辔复三叹。

过水会渡(今陕西省略阳县西北)后,越飞仙阁,过天险剑门关,最后到达成都。

另外,在赴同谷前,杜甫先期抵两当县探访老朋友吴郁,虽未晤面,却留有诗作一首:

两当县吴十侍御江上宅

寒城朝烟淡,山谷落叶赤。

阴风千里来,吹汝江上宅。

鹍鸡号枉渚,日色傍阡陌。

借问持斧翁:几年长沙客?

哀哀失木狖(you),矫矫避弓翮。

亦知故乡乐,未敢思宿昔。

昔在凤翔都,共通金闺籍。

天子犹蒙尘,东郊暗长戟。

兵家忌间谍,此辈常接迹。

台中领举劾,君必慎剖析。

不忍杀无辜,所以分白黑。

上官权许与,失意见迁斥。

朝廷非不知,闭口休叹息。

仲尼甘旅人,向子识损益。

余时忝(tian)诤臣,丹陛实咫尺。

相看受狼狈,至死难塞责。

行迈心多违,出门无与适。

于公负明义,惆怅头更白。

对于这首诗作的写作地点,历代杜诗研究者多有分歧。

青年学者高天佑先生认为,这首诗作是诗人别秦州前,“只身赴两当县访吴郁‘江上宅’的所见所感”。高先生还专门撰写了《杜甫赴两当县路线考述》一文,以证明其观点。也有学者认为,此诗是诗人别陇南赴蜀时,顺路访吴郁‘江上宅’而为之。

笔者认为,高天佑先生的观点更为可信。高天佑先生编著的《杜甫陇蜀纪行诗注析》(甘肃民族出版社,2002年4月第1版)一书,以其详尽的考述,客观的解析,精道的选注,对我们阅读杜甫陇右纪行诗、了解杜甫陇南行,都提供了极大的便利和帮助。可以这样说,《杜甫陇蜀纪行诗注析》,是我们享用杜甫留给陇南宝贵文化遗产的一把金钥匙。

杜甫留给陇南的文化遗产颇为丰富。还有如《送韦十六评事充同谷郡防御判官》、《西枝村寻置草堂地,夜宿赞公土室二首》、《寄赞上人》、《别赞上人》,《秦州杂诗·万古仇池穴》等多首。限于篇幅,不再赘述。

《送韦十六评事充同谷郡防御判官》一首,却另当别论。先读原诗:

送韦十六评事充同谷郡防御判官

昔没贼中时,潜与子同游。

今归行在所,王事有去留。

逼侧兵马间,主忧急良筹。

子虽躯干小,老气横九州。

挺身艰难际,张目视寇仇。

朝廷壮其节,奉诏令参谋。

銮舆驻凤翔,同谷为咽喉。

西扼弱水道,南镇枹罕陬。

此邦承平日,剽劫吏所羞。

况乃胡未平,控带莽悠悠。

府中韦使君,道足示怀柔。

令侄才俊茂,二美又何求?

受词太白脚,走马仇池头。

古邑沙土裂,积阴云(一作霜)雪稠。

羌父豪猪靴,羌儿青兕裘。

吹角向月窟,苍山旌旆愁。

鸟惊出死树,龙怒拔老湫。

古老无人境,今代横戈矛。

伤哉文儒士,愤激驰林丘!

中原正格斗,后会何原由。

百年赋命定,岂料沉与浮。

且复恋良友,握手步道周。

征兵远壑静,亦可纵冥搜。

题诗得秀句,札翰时相投。

此诗作于唐肃宗至德二年(公元757年),当时,杜甫在陕西凤翔任左拾遗。笔者之所以在此又要提到它,是因为诗中“无意间”记录了并反映了唐代陇南氐人的情况。

前面我曾讲过,氐人之事,北魏灭阴平国(公元580年)后,正史基本不提。但杜甫此诗中“羌父豪猪靴,羌儿青兕裘”之羌父、羌儿,所反映的正是仇池附近氐人的民族风情,因为,“豪猪靴”,说的是用野猪皮制作的皮靴;今甘肃文县白马人“池哥昼”活动中,仍穿野猪皮靴跳祭祀舞。青兕,即犀牛,“青兕裘”,即用犀牛皮制作的皮衣。古时候陇南西汉水流域多犀牛,因此,至今人们依然把西汉水流经成县以下的河流叫犀牛江。又,史载氐人“衣服尚青绛”,诗中“羌儿青兕裘”,其实所指的仍然是当地的氐人。

《送韦十六评事充同谷郡防御判官》为我们了解唐代陇南民族民俗风情提供了新的佐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