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人精待久了就特别喜欢弱智,于是我带着尤晓萌去武馆找陈纯玩。
陈纯还在四爷的武馆一遍又一遍地打着“永春”。全世界都在流行“咏春”,就他学的是“永春”,这让我想起“降龙十八掌”和“降龙十巴掌”来。但据陈纯介绍,他学的才最正宗,叶问只是学了点皮毛的徒弟,李小龙只学了皮毛的皮毛。真正的高手除了清朝年间的五枚师太就是他师父。当然还有太师父,以及太师父的师父。可是这不妨碍他的师父六龙天天拿着叶问、李小龙做广告骗学生。自从甄子丹表示他能打10个以后,陈纯的师父就表示他能打11个。后来被一个小地痞捅了一刀,陈纯解释那是师父没有做好准备;又有一次一个泰拳手来切磋功夫,陈纯等师兄弟都被撂倒了,六龙师父还是不上,悲天悯人地表示自己功力太深,怕把挑衅者打坏了。据我观察,传统武术与文学的关系要远远超过与格斗技术的关系,这班货吹牛皮的水平甚至不在李白的作协之下。每当听到他们讲述师父的师父打洋鬼子的故事,我就有看《环球时报》的感觉;每当心情不好的时候看一看他们,就充满了做中国人的自豪感和幸福感。我以健身为主,无所谓流派,因此还是经常来玩玩。陈纯就不同了,他不读书,不找工作,每天就泡在武馆里,准备成为“武林高手”。这是怎样的一个“杯具”啊!
我对四爷说:“这孩子毁了啊!”
四爷怪笑道:“小声点,柴米,你别毁我生意啊!我们搞武馆的也要吃饭,这两年咏春火着呢。尤晓萌也来了?”
尤晓萌笑得很甜,说:“四爷好。莲姐说这里可以减肥,我来玩一玩。”
四爷说:“这个你找对地方了,减肥效果确实不错。当然,买个呼啦圈其实也一样的。”
我说:“呵呵,晓萌你去跟小纯玩玩吧,见识一下‘永春’。那个六龙大师来没来?”
四爷说:“来了,教了陈纯一个动作,告诉他全身放松,这样做一万遍就差不多了,然后就走了。对了,他还强调要一直保持呼吸。”
我说:“要保持呼吸,这需要强调吗?还有不呼吸能练功的?”
四爷笑道:“大师说要练就要练,这是祖上留下来的东西,是国粹。不练就是不爱国。”
我说:“四爷,你说句老实话,这国粹有用吗?”
四爷说:“有用,胖子能练瘦啊瘦子能练胖。其实你就是每天练俯卧撑都有用,但有多少用就难讲了。中央台咏春比赛,前八名都是练散打出身的。什么佛山咏春、蛇鹤咏春、白鹤咏春、香港咏春,还有六龙他们的少林永春通通第一轮完蛋。对了,下个月佛山有个国际咏春自由搏击赛,你参加吗?”
我说:“佛山离仙水远了一点啊,坐车过去都要几个小时。再说,就我这把老骨头,别去丢人了。”
四爷笑了笑,说:“老好啊,这个圈子最讲究论资排辈。你就说在终南山碰到了一个隐居的无名老道,是古墓派传人。你修炼了25年,今天出关,一定会有一大群粉丝的。怎么样,参加个表演赛,打两个套路,花3000块钱,可以给你办一个武术四段的证,你要不要?”
我说:“哪要3000块啊,找个电线杆,30块就可以了。”
四爷说:“这是中国武术协会发的,真货。”
我抓了一把腋毛,疼。武林高手这样就被认证了,我想了想朱哥上的硕士班,八成还是真的。这年头,文凭也好,武凭也罢,在商品经济时代,神马都是浮云。我说:“算了,没啥用,这年头我估计也不会混黑社会了,那证用不上。”
四爷不屑道:“你这是对黑社会的不尊重。我们是那智商吗?我们会看那玩意儿吗?我们不是事业单位,我们要的是有真本事的人才。”
我说:“听说你们安天笑的兄弟跟人抢工地,把整整一个建筑工地的工人都打伤了,还有一个上去告状的,也被你们打成重伤了?”
四爷说:“别整得我们像强盗一样,我们是正规保安公司,有执照的。我们不轻易动用武力,偶尔出手那也是为了维护世界和平——我们就是城市的蒙面超人。”
我被噎住了:“这么说你们黑社会都是好人?”
四爷说:“那当然了,我们其实做不了多少坏事。大家都以为我是安天笑的老板、黑道老大,你真以为我是老板吗?我就是老板的一根棍子。”
我想想,说:“嗯,你不是老板,老板不会去砍砍杀杀。”
四爷一拍桌子,说:“对,真正的老板是不会拿刀的,他们只会去参加慈善晚会。”
朱哥来电话:“柴米,你******在哪里?张哥说要参加一场慈善拍卖会,我们商量一下怎么办。”
我走过去对陈纯说:“多少遍了?”
陈纯说:“师兄,你来了!才600多次,每天做1500遍,八到九天就够数了。这次你不带你妈来了?”
尤晓萌笑道:“什么妈,那是莲姐,人家才35岁好不好。这个‘膀手’怎么做的?”
陈纯细心地把尤晓萌的手势改了改,说:“嗯,莲姐。师兄,我真不喜欢那个莲姐,你下次别带她来了。”
我说:“怎么啦,她猥亵你这处男了?”
陈纯说:“她居然拿武术来减肥,武术是减肥的吗?它是我的信仰,信仰知道吗?”
我笑了笑,这个白痴,这种智商以后怎么找媳妇啊!笑完后又沉默了一下,有谁记得我也曾经有过信仰?我说:“陈纯,师兄还有点事先回去了。你慢慢练,你一定要成为武林高手,注意保持呼吸啊!”
陈纯郑重地点点头,说:“我一定保持住。对了,师兄,这呼吸有什么秘笈没有?”
我说:“有啊,先呼后吸,一定要自然。这是道家的拳,道法自然,为无相之相,万物之母,懂了吗?”
陈纯默念了两遍:“嗯——嗯——嗯,我再琢磨琢磨。”
回到公司,还没见到朱哥,首先看见了两大袋避孕套,每袋有一公斤。一公斤避孕套啊!那种气势你能想象吗?像一座小山玉体横陈在朱哥桌上,这简直就是对所有男人的挑衅。我心想,2012年就快到了,哪个男人用得完啊?
朱哥进门说道:“回来了。这些套套拿一半回去,李白送的。”
我说:“李白?不可能吧。从来只见过李白拿别人东西,什么时候见他送过东西给别人?而且送的还是这种玩意儿,这么多,他疯了?”
朱哥说:“没疯,估计也快了。鲁迅文学奖他没拿到,输给了一个在大城市当官的。但他向政府申请了那么多公关费,现在没拿到奖,很多人看不惯他,就把他从广电局调到妇联,主管计划生育工作去了。”
我说:“张哥不帮他吗?”
朱哥说:“张哥刚上去,位子都没坐热,再说那条线的人跟苏书记不对路,所以也帮不上忙。”
我两手捧起一把套套,看着其在阳光下发出五彩的光,心里百感交集。
朱哥说:“等会儿你去看看他。你跟他都是秀才,有话说。唉,惨啊!还想做文化名流、宣传科长,这一下子算是毁了,至少三五年内完了。对了,这次慈善拍卖会所有藏品的主人都是匿名的,拍的钱捐一半给西部山村,支援西部教育。你怎么看?”
我随口说道:“按照惯例,给几千块钱,让李白拍个照。对了,他现在拍不了了,算进国际教育的广告费,不就结了呗。”
朱哥闭目说道:“没有这么简单,你什么时候见过张哥为了一万几千块的亲自打过电话,语气还那么严肃?而且我发现,几个想拿南水中学的单位都接到了请帖,这里面有问题啊!”
我说:“南水中学?你是说这是一个洗钱会,借慈善会接受贿赂?”
朱哥长叹一口气,说:“慈善就是慈善,不要乱讲话。反正我们带够钱,把最贵的买到,这就对了。”
走到李白的楼下,我的心里还有些忐忑。虽然我对李白没有多少好感,但终归算是朋友一场。被贬官流放,历来都是文人最惨的事情之一。“兰村四豺”中张部长高高在上,朱哥是老板,四爷跟我不是一路人,只有李白怎么说也算个半吊子兄弟,而且也是“四豺”里给我最多平等感的人——他写文章,但比不过我,所以心理上我不怵他。一个立志在宣传部门大展拳脚的年轻人,前一天还意气风发的,突然有一天就被弄去发避孕套了,这个打击可不小。我想了想范仲淹、柳宗元、韩愈、苏轼等人的典故,终于把李白办公室的门敲响了。
李白打开门,出人意料地气色很好,抓过我说:“柴米,你来得正好。我发明了一个新词,准备在‘三八’妇女节大会上公布。”
我被强扯到桌前,李白打开封面上印着“兰村妇联计划生育委员会”的笔记本,指着一行行密密麻麻的字说:“现在有个流行的词语,叫‘蛋疼’。这个词体现了男性霸权主义,严重地伤害了妇女同志的感情。更可恶的是,我们居然找不到合适的词来回应。为此,我宣布,这种大男子沙文主义的文化活动在我李白入主妇联后永远过去了。为了在文化上真正实现男女平等,我也发明了一个词语。”
李白停了下来,用雄浑的楷书在“蛋疼”后面写上了两个大字:乳酸。
我抬头仰视着李白,彪悍的人生不需要解释啊!
我说:“支持李白兄用扯淡的态度面对着‘蛋疼’的人生。”
李白意气风发,说道:“错,是要用‘乳酸’的态度度过如此动人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