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香格里拉的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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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官场大佬

吴区长主管本地的土地水利建设,他爸爸生日,我们当然要去装孙子。

个人而言,我是很喜欢吴区长的。此人豪爽又低调,哪怕你第一次去他家,他都会拉着你喝茶,而且不怎么摆官腔。还经常像个愤青一样与你议论国家大事、官场腐败,说着说着甚至会对腐败恨得咬牙切齿,很合老百姓的胃口。当然你送他东西他也拿着,但有一说一,现金他是不收的,兄弟们逢年过节给他点字画、文物、土特产、消费卡、黄金做的生肖像什么的,因为是传统风俗,也就下不为例了。总之,这算是个有礼有节的好官。这份亲和感征服了无数江湖豪杰。在需要到处看人脸色求人办事的民营私企圈里,吴区长人缘极好,属于偶像派大哥级人物。四爷就曾经为他砍过一个局长。有时我想,宋公明如果不搞阎婆惜,大概也就是吴区长这个样子。

吴区长说:“谢谢兄弟啊,你们太客气了,下雨都跑过来,我替我爸爸谢谢你们。我们出去再吃个夜宵吧?”吴区长搂着朱哥脖子。

朱哥说:“不了,不了,你忙你的。我们就是趁晚上来给吴叔叔拜个寿,买了个蛋糕,来热闹热闹。”

吴区长说:“兄弟就是客气,难得还记得这么清楚,我差点都忘了。”

朱哥说:“晚辈给长辈过生日是应该的啊!吴区长是日理万机,心里只装着我们这些老百姓,才记不清楚的。”“日理万机”是朱哥记得最牢、使用得最好的成语,李白在天堂会所教了他一遍,他就完全掌握了。

吴区长说:“唉,我真羡慕你们啊!进了官场,数不清楚的事情,数不清楚的会议,费力还不讨好。我要是年轻一点,就不干了,好好去做研究,把我喜欢的模糊数学研究得清晰点,或者跟你们一样做点生意,反正不当官了。”码头拜多了,我发现不少搞学问的都想去当官,当官的都想去过清净日子,而且都不像作假,也许这就是围城吧。

朱哥说:“吴区长哪里知道我们这些生意人的苦啊!老实说,钱是赚了点,但随时都可能亏掉,冒着风险,养着这么多职工,他们还不一定领情。上面搞建设,我们要捐款;上面来了领导,我们要打点——哪有这么多吴区长一样的清官啊!”

吴区长一拍桌子,说:“就是。现在企业不容易,我总是要求部下不要轻易骚扰做实事的人。没事就检查工作,有什么好检查的?从区里开车五分钟跑到镇里,听个报告吃个饭拿个红包,回来还要下乡费。利德现在还有乡吗?赤裸裸的腐败,党和政府的形象就是这样一点点被这些蛀虫弄没的。你们基层有什么难处,只管跟我讲,我是公务员,就是解决问题的。”

朱哥站起来说道:“吴区长,为了生存,我去过很多当官的家里。但发自内心讲,只有来你这里,我是真心的。我能听到几句暖和话啊!”

吴区长闻言,擦了擦眼镜,说:“是我们需要检讨。你看看,多好的百姓啊!”

朱哥闻言,也擦了擦眼晴,把眼晴擦红了,流出点眼泪来,说:“说真话,我们这些所谓的老板,天天被骂成奸商。说我们成本低,赚了多少多少利润,其实有好多成本哪里是他们看得见的啊?我想跑一块地,扩展一下企业,居然需要盖40多个章子,跑15个部门,这背后需要多少钱?如果每个官员都像吴区长一样,我们一定少挨很多骂,房价也会回落。”

吴区长说:“兄弟,你很真诚。实话实说吧,现在确实有些害群之马,有一小撮官员我都不知该怎么说他们。隔壁区有条年华街,好好的一条路,一年间翻来覆去修了四次。群众把街名都改了,戏称‘季华街’,一个季度华丽一次的街。这太过分了吧!我不护短,国家的工程款、招标时的贿赂、事后建筑公司的提成,不知道有多少流进了私囊。我很痛心啊,我都不知道拒绝了多少这样的东西。”

朱哥点点头,说:“我这人就是真诚,粗人一个,但有什么说什么。吴区长这样的官,现在简直就生得伟大,死得光荣。”

吴区长被呛了一下,仍说:“我就欣赏你这份真诚。粗人不要紧,要是虚假就没意思了,我从不虚假。”

朱哥一搔脑袋,显得有些不好意思,他说:“实话实说,在其他官员那里,我也是虚假的。我不骗你。”

吴区长点点头,露出一丝笑容。李白曾经在作协主讲修辞的艺术,他说:假话里掺点真话,是最能打动人的修辞。

朱哥抹了抹眼泪,说:“但在吴区长这里,唯一拒绝我的钞票的领导这里,在把我这样的基层商人当兄弟的高官面前,我还虚假,那我是人吗?”

吴区长拍了拍朱哥的肩膀,显得有些感动。

朱哥说:“我知道吴区长不收钱,所以我也不知道送点什么给老爷子。我想了想,就拿了个瓶子送给吴叔叔玩玩。这瓶子是南越古国的东西,不能买卖,是我从历史研究所一个专家那里得来的,为此,我请他吃了三个月的海鲜。”吴区长不置可否,这年头送古董的人渐渐多了,领导一般也不懂,但都知道值钱。

我带着虔诚的表情搬出一个黄檀木的箱子,那檀木还飘着香味,颜色很沉,这东西俗称“黄花梨”,曾被一群“忽悠”炒得是个人都知道它很值钱。我小心翼翼地端出瓶子,又很随意地把盒子扔开——这个画面我练习了好几次——双手捧起了古董,像捧着稀世珍品。这时我耳畔响起了周研究员“可奈何,可奈何”的四川腔。强忍笑容,我郑重地对吴区长说道:“800多年了,还能保持这样的色泽,不容易啊!”

朱哥悄悄一脚踢在我屁股上,但悄悄得恰好能让吴区长看到。朱哥说:“不值钱的东西,别乱说,只是哥——叫您哥行吗?这只是老弟的一点心意,表示老弟对一个清官的尊重,对一个清官的父亲的孝心。”

吴区长怔了怔,说:“真的不值钱?那我收下玩玩。你没骗我吧?”

朱哥说:“呵呵,不值钱。这是社科院周研究员送我的。他还说宝剑赠英雄啥的。我这人从来不虚假,我不懂这些东西,放我那儿跟放猪圈一样,可奈何,可奈何啊,就干脆送哥这儿来了,好歹哥也是个文化人,放在您这里也可以做个装饰品。再说,今天吴叔生日,吴叔也是养花出身的,给他老人家做个花瓶好了。”

吴区长拿在手里,朱哥夸张地在下面摊手护住,紧张说道:“吴区长,小心——嗯,没事,没事——嗯,小心!”

“嗯,改天我再请你们打边炉,你们跟张遥都来啊!”吴区长甜蜜地笑着,亲自把茶倒上,这种平易近人的语气再次让我们如沐春风。他转身把瓶子锁进保险箱里。

我对朱哥说:“这不会穿帮吧?”

朱哥说:“怕什么?他是学数学的,应该不懂这些。再说那个瓶子不值钱,那个装瓶子的盒子可是黄花梨的。我们刚才表演得那么好,谁会想到这么名贵的盒子里面装着假货?你说值100万元,他也会信。即使以后穿帮了,我们就说我们也是看走眼了,不就行了吗?”

我说:“这也行?吴区长也奇怪,他真的不收钱啊?”

朱哥点点头,道:“他确实算是清官,只收点东西。不过话说回来,我是他我也这么做。公正地说,这年头贪官其实抓得不少,他又不缺钱,何必冒险呢?收点字画古董啥的,不也是钱吗?这样拿得也安稳,反贪都反不到他那里去。”

我还在回味刚才的场景,问:“老大,这好盒子装烂货的高招哪里学的?”

朱哥说:“酒吧里。以前我在酒吧打过工,里面都是用真瓶子装假酒。你以为真的600块钱喝得到拉菲啊?所以你有好瓶子一定要留着,就像有好衣服一定要穿着。过一阵子你也去南太平洋大学弄张硕士文凭,这文凭要随时摆着。这叫一句什么唐诗?”

我想了想,说道:“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朱哥叹了一口气,说:“对,兄弟,我要读了你这么多书,我肯定混得更好。我就什么圈子里都能讲话了。”

我说:“不一定,可能读傻了。读傻了的都在给文盲打工。”

朱哥瞪了我一眼。

我赶忙说:“大哥,文盲不是说你。我是说读傻了的都在给朱哥打工——也不对,反正就这意思。”

朱哥笑道:“嗯,就文盲的意思呗。”我吓出一身冷汗,朱哥说,“无所谓,再过一年我就硕士了。柴米,我什么事都带着你,够兄弟吧?你也别耍谱,你还要多教哥几句唐诗,免得我拿着文凭还是不敢出去说话。这叫……叫书到用时方恨少,对不对?”

我伸出一个大拇指,朱哥高兴地说:“兄弟,你是我的兄弟。”

我想了想,还真是,朱哥做啥坏事都不躲我,这说明什么?说明领导很看得起我啊,说明领导真把我当成兄弟啊!我小心翼翼地说道:“书到用时方恨少,钱到月底不够用啊!”

朱哥打了个哈欠,表示他没听见,睡着了。

朱哥在教育局的评估工作汇报非常成功。本来我还担心这经济发达地区教育圈的校长们应该都有很高的文化水平,毕竟这里招个小学老师都要重点大学毕业的,招个初中老师都要硕士。朱哥去时也忧心忡忡,把我写的稿子背了好几遍,结果回来表示没有压力。这群校长中确实有不少高材生,但更多的人特长是吃饭喝酒搞关系,其中还有一半出身于领导的司机、秘书之类。朱哥这样的学历在里面如鱼得水,刚好合适。他甚至还找到了两个南太平洋大学的同学,那真叫奇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