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抢过钱包,定了定神,说:“这是我第一个女朋友,现在去欧洲了,跟别人跑了,我痛苦了好久。别把这小照片扔了好吗?”
刘芸入戏地轻抚着我的肩膀,说:“乖乖,没想到,我的小柴米还这么重感情。”
我说:“这么一个破碎的我怎么去挽救一个破碎的你啊?”
刘芸说:“乖乖,我好感动啊!我说句真话吧,分手后的怀念,那不叫怀念,那叫犯贱。”
我推开她说:“算了,不抒情了。生活这么白描,搞这么多艺术手法跟精神病有什么区别?我上班了,今天要给莲姐的老爸拜寿。”
刘芸说:“嗯,回来路上顺便给我买盒‘妈富隆’啊!”
我迷惑地问:“什么东西?”
刘芸说:“你装什么装?还好意思问,你都没点责任心。再不买点药,想弄出小柴米来啊?”
我说:“哦,听说那东西吃了对女人不好,脸上容易长痘痘,还是算了吧?”
刘芸把枕头、被子、鞋子统统扔在我头上,说:“你也知道啊?你知道还违规操作?”
我说:“穿着袜子洗脚还有什么意思?再说,怀上了就生下来好了。”
刘芸说:“你真打算要?好啊,我们去买套房吧,孩子就有了户口。”
我说:“要户口干吗?”
刘芸说:“你愿意你的宝贝去农民子弟工学校读书吗?你也是圈里人,你不知道那里的教学质量啊?”
我说:“晕,多少年后的事情啊,考虑得太早了吧?”
刘芸说:“早吗?现在最难找的学校是什么?是幼儿园。这里的公办幼儿园可俏了!我们这么忙,小孩两岁就得读幼儿园小小班了。考虑两年后的事早吗?装修房子都需要一年半载啊!你不想你的小柴米出来就黑户,然后进个黑幼儿园被黑掉吧?你太没责任感了。”
我头也不敢回,说:“那也是。不过,我还是不喜欢吃药这种手段,伤你的身体,我心疼。而且,那和堕胎有什么区别?其实那个受精卵也是一条小生命啊,杀一条小生命我更心疼。我做不出这种事,我道德感强。”
刘芸慢慢踱回里面的房间,接着沙发垫子、扫把、凳子雨点般地落在我的头上。刘芸叫骂道:“叫你装圣母!有种,你再装一次?”
路上“邂逅”故意等我的伍老师,他又拿了一条白沙烟给我。我明知道他是阿谀奉承,但我就是喜欢。这是人性的弱点。
我说:“伍老师你放心,你上次已经送了……呵呵……给我,还这么客气,不好意思,下不为例啊!你放心,只要我还是国际教育四当家,南水中学要国际一个老师,我也一定带你走。”
伍老师满意地笑了:“如果能解决编制问题,我们也算是落户了,孩子就可以在这里上好点的学校了。对了,您小心点夏总监,他现在跟朱哥跟得很紧。”
我笑了笑,不置可否。老夏算个屁,他知道朱哥有几个女人吗?还有,这伍老师怎么这么幼稚呢?能不能拿下南水这完全是个未知数,朱哥会不会带人过去那就更是天知道了。怎么这么病急乱投医呢?人面对太大的利益就无法冷静思考了?
伍老师东扯西扯了半天,突然说道:“柴主任,朱哥入主南水的事情,有多少把握了啊?”
我说:“放心,放心,这事已经十拿九稳了。”心想,鬼知道呢,反正朱哥正头大,他也是赌。话说十赌九输,说不定去买套房,用这个落户还现实点。
我走进万科,房价每平方米居然6000元。知不知道这里是城乡结合部啊?我看了看售楼小姐,突然邪恶地想,如果我现场买下来一套最大的,能不能叫她出去开房?我当然不可能现场买下大房子,售楼小姐转身招呼别的客人了。
朱哥低垂着头,眼睛有些发红,他居然把那辆雪铁龙给卖了,才弄足了酒席钱给他岳父过生日,他这么狼狈我是第一次见到。朱哥在酒席当场就向泰山老大人跪下磕了好几个头,亲昵地祝岳父寿比南山。我记得卖车时朱哥还心痛地说,这老不死的怎么不早点死?但到了场面上,朱哥那叫一个孝顺,一盆虾,都一个一个剥了壳送到石爷碗里,甚至对他女儿莲姐都是百依百顺,为了搞气氛,还表演了把当众亲嘴。又请了四爷带武术界的朋友过来耍南狮,唱粤曲,那叫一个热闹。我在一旁起哄,心里明镜似的,这都是因为马头庄这块地就归他岳父所在的乡管。说实话,我很佩服朱哥,都这个时候了,还这么贪,摊子还铺这么大。这样的赌徒不成功就成仁啊,我陪不陪他赌?
老人家果然被哄得很开心,说:“仁义啊,当初我就看出来了,你这孩子会有出息。我打你是为了考验你,你经受住了我这个老党员的考验。很好很好,就像你的名字一样仁义。我石家只有这么一个宝贝闺女,大学生啊,嫁给了你!当时我还有些不放心,现在看来,我老石家捡了半个儿子。”
朱哥说:“啊,阿爸是为了考验我啊?我还以为是真的不喜欢我呢!什么半个儿子,就是亲儿子。”
石老头说:“哪里有这样的事?就算当初有一点点不喜欢,这么多年冷石头也被你捂热了。对了,马头庄的地你到底怎么想的?我告诉你,这里很复杂啊!”
朱哥皱着眉头,摆了摆手,说:“阿爸,今天给你拜寿,不谈其他事情。”
石老头说:“好,好。”
朱哥说:“阿爸,还记得昨天我说的送你一个神秘的礼物吗?”
石老头看着外边的表演,笑得牙齿都快掉了,说:“孩子,不要破费了,已经花不少了——神秘礼物是什么?”
朱哥喝了口茶,又停顿了好久,才说:“我决定了,今年要个孩子。如果是儿子,让他姓石,到生第二个的时候,才跟我姓朱。”
石老头腾地站了起来,问:“你说话算数?”
朱哥说:“我还敢骗阿爸不成?我不怕你的棒棒、九齿钉耙、月牙铲啊?”
石老头搓着手,原地转了两圈,说:“兄弟,啊,不对,贤婿啊,国家怕不准生两个吧——没事,只要第一个姓石,超生的罚款我交。”这“贤婿”两字听得我起了鸡皮疙瘩,朱哥却非常镇定,接着说:“阿爸,这个你就别担心了,乡镇里生两个的多了。现在兰村管计划生育的李白是我哥们。石莲,你不是奇怪我为什么这么久都不要孩子吗?我其实就是在思考这件事情哩,我一直想给阿爸留个香火,但又怕生一个出来不姓朱的话,我亲爸那里不好交代。现在我爸死了,我只有阿爸了,那就可以要了。不过话说回来,第二个儿子一定要姓朱啊!”
石老头热泪盈眶,点头说:“仁义啊,叫阿爸说什么好呢?”
朱哥摆摆手,说:“阿爸,什么都别说了,我不能看着您断了香火。好了,我走了。”
石老头说:“阿爸送送你。”走到了车前,石老头说:“仁义啊,你告诉阿爸,你要马头庄那块地到底想干什么?”
“不是说不谈这事吗?”
石老头摆摆手,表示就是要谈这事情。乡长就是乡长,能领导十个人的都是人精。朱哥说:“阿爸,不是说了吗,做大我的蝴蝶兰养殖场。”
石老头说:“扯蛋,阿爸就帮不了你了。你需要这么大的地开花场吗?现在兰村花卉市场竞争这么激烈,你花这么大的成本,拆人家的房子去种花?那能赚几个钱?况且那些房子旁边的地本来就是种花的,你要,你租不就行了?你是想搞房地产吧?我告诉你,马头庄虽然到处是出租房,但那些房子整体还是属于农业用地,这个红线是不能碰的,农业用地改成商业用地太难了。”
朱哥说:“我是真想搞房地产,但我没有这么多的资本,玩不起。我就想搞新农业。您放心吧,我是带乡亲致富,地到手您就看得到的。”
石老头半信半疑,过了好久才说:“你小心点。马头庄是欧阳家族的,前些年政策比较松,他们拼命盖房子,才有了你想要的那小块城中村。现在里面住的都是穷鬼,但背后房东欧阳家不好惹。我们全乡就两个大姓,我们石家还有欧阳家。他们欧阳家是兰村大家族,出了不少人物,最大的官在洋城做厅长,兰村的一个副书记欧阳广灵就是他家的,那是现管。你要他们的地盘那就是跟老虎斗。而且你别看这里面住的都是穷鬼,但有些穷鬼也很难缠,比如张子建、张子康两兄弟就是刺头,吸毒的,前段时间跟湖南帮火并还断了好几个人的胳膊。除了他们,也有些只能住在那儿的可怜人。仁义啊,阿爸劝你考虑清楚,这事不好搞。你就是捅一群鸟的窝,都要沾一身的鸟屎。”
朱哥笑道:“那没有办法。我就不信了,那么多买卖土地的都要考虑这么多?政府不是老讲发展是硬道理吗,我就是硬道理代表,他们要是硬不讲道理,我就告诉他们什么叫‘硬是最大的道理’。刺头之类的,我出来混的时候他们还在吃奶呢,明天我就放点风出去,看谁先跳。”
石老头不说话了,说:“你的‘雪铁龙’呢,怎么开这破车出来了?”
朱哥说:“借给朋友了,他结婚。再说这‘依维柯’是我第一辆车,我有感情。我们公司一个傻姑娘叫它‘伊拉克’,我得记一辈子。”
石老头说:“哈哈,你快点给我生个孙子吧,你这么老的人了。”
朱哥搂过莲姐说:“马上就去办,我经验丰富。”
石老头笑了笑,表示听懂了这个弦外之音,又对我说:“柴米,你也跟了仁义好多年了,你也快30岁了吧,早点找个女人生一个吧。早生贵子,多子多福!”
在车上,我问朱哥:“你要地是搞房地产吗?”
朱哥没有否认,也没有承认,他说:“拿不到贷款,什么都搞不成;拿到了,什么都好搞。什么欧阳家,一定用钱摆得平,倒是那些泥腿子要小心。无论如何要拿到地,有了地,再搞什么都快。人一辈子争的就是地盘。”
回到办公室,老夏居然在擦朱总的皮鞋,镜子早就被他擦得一尘不染了。朱哥说:“柴米你先回去吧。老夏,你跟我研究些事。”我居然落寞了两秒,还真要注意老夏。我欢快地提前下班了。
回家前我又去了趟万科,想去再砍砍价。一去,居然涨到6500元,10个小时涨了500元。我摸了摸我的信用卡,真想把它折断。工作了八年,居然交不起首付。眼看着又要交房租了,又要给老爸寄每个月的药费了。对了,刘芸的钱铁定没得还了,如果真要把这美女弄成老婆,看这个情形,还真得买个房子,否则就算老婆不嫌弃,孩子也要跟着受罪了。地产商,你奶奶的人民币收割机啊,我这么有道德感的人都看不下去了,我转身去药店买了盒“妈富隆”。
刘芸正在看报纸,笑道:“柴米,曹操墓居然被房地产商给挖出来了,笑死了,里面居然还陪葬着两个女人的尸骨。你说会是谁?”
我看了看报纸,心中充满了凉意:曹操才两个女人,跟我柴米差不多啊!这么牛的人物啊,碰到地产商也不得安息,一代枭雄也斗不过拆迁办啊!
我突然想到,朱总人不怎么样,但干的活有前途啊!而且这厮说不定真能成事。作为他的老下级,我从不低估他的生存能力,就像我从不高估他的道德水平。如果我好好辅助一下他,帮他冲锋陷阵,他真可能成为二流的教育企业家再加哪怕五流的房地产商。那时,我吃点他漏出来的剩菜,不也能活得很好吗?我突然激动了起来。
我对刘芸说:“走,去华美达再吃次日本菜,上次约你时我先吃过饭了,没吃到。”
刘芸欢呼道:“好啊,柴米,你太有品位了!”
我叼着一根牙签,冷眼笑道:“那是,就要用高雅的蓝调精神度过这二胡一样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