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哥说:“金老板,这事情不是太好办啊!你知道,上面对土地问题抓得很严。现在的草民维权意识又提高很多,这是个马蜂窝啊!”
金浦化工的金老板吃了一块牛扒,面无表情地说道:“36亿元。”
朱哥说:“其实不完全是钱的事。关键是现在干这活天怒人怨,《物权法》又颁布了,我们很多时候不占理,现在刁民也多。你看我这样一个本土教育家,以后还怎么在教育圈混呢?”
金老板喝了一口红酒,居然把脚放在桌子上,我还是第一次从电视以外的地方看到商业谈判会有人如此傲慢。金老板面无表情地说:“37亿元。”
朱哥呆了呆,低着头动情说道:“四巷里面有几个老人还真是可怜,是孤老,除了有这个房子,还在房子后面种点菜卖,什么生计都没有。你让我和兄弟们去铲他们房子,兄弟们也不忍心啊!”
金老板嘴角闪过一丝嘲笑,说道:“38亿元。”
朱哥说:“你那个化工厂污染太严重,赚的是断子绝孙的钱,你那个厂子一开,半个兰村水都会是紫色的。而且已经有媒体盯上了你们,你们在河南已经被南方深度调查的记者曝光了,虽然你们公司答应改名字,但还是容易引起媒体关注啊!”
金老板头都不抬,说道:“39亿元。”
我的心脏都快跳出来了,朱哥说:“张秘书刚上去不久,位子都没有坐热,政敌很多啊!而且听说纪委已经盯上这件事了,如果出了问题,我们都会进去。”
金老板好像有说话恐惧症一样,他抹了一下嘴巴,惜字如金地说道:“4亿元。”
朱哥一摊手,又准备说话。
金老板面无表情地站了起来,终于说了两个词组:“不干,我换人。”
朱哥马上说:“好,我干,但是移民的事……”金老板居然不听朱哥说完,带着几个保镖走了出去,这真是一个有性格的老板。当然,如果我有这么多钱,我想我在穷人面前也会很有性格。
朱哥有点火了,好歹他已经做大哥好多年了,但看在钱的份上他咬着牙还在笑。金老板的一个美女秘书笑笑地留在朱哥身边,说:“朱老板生气了吧?别发火,我们金老板做生意一直都是这种风格,从来不多说话。这密约一签,钱就是朱老板的,当然如果朱老板还是有火,我负责帮朱老板消火。”说完后从GUCCI包里拿出三样东西:合同、存折卡,还有一个楼上房间的钥匙卡。女秘书在合同金额一栏上写了一个4,然后很随意地画着圆圈,画完后一数,还正好是4亿元。女秘书指着这一份合同、一张信用卡、一个钥匙卡说:“三个一,三一重工。”
朱哥看了看那笑脸如花的女子,居然打了一个寒战,他喝了一口酒,抓住那女人的臀部,手还在抖着。男人和女人一样,所谓“胸有激雷而面如平湖”的大将风度,都是因为诱惑不够。4亿元?只要不吸毒不烧钱,足够过着挥金如土的日子连续投胎三次。
那女子嗲道:“朱哥,你抓疼我了。你有火也等一会儿吧?”
朱哥像个哲学家一样平静说道:“没事,我根本没火。在我们一起玩的游戏里他级别高,鄙视级别低的是游戏快感的一部分,我也是老板,我了解。所以我接受他的态度。成交,我签字。柴米,你拿好这密约——小姐,你现在就给我钱,不怕我反悔爽约?”
那女子说:“朱老板爽快。这只是4000万元定金,我们不怕你会爽约,我们找人调查过你,你白手起家,流动资金最多时也没有超过700万元,根本拒绝不了事成后的36亿元;而且,如果你爽约,你也知道你的命不值这么多钱。”
朱哥笑道:“你敢威胁我,你知不知道兰村是谁的地盘?”
女秘书说:“知道,但我还知道地盘的秘密。现在的游戏规则是,谁钱多,谁的地盘都可以买。小女子说得对吗?”
朱哥一愣,咬着自己的唇,仰头长啸:“我从卖花开始到现在20多年了,也许就等着这锤子买卖了,这活儿真刺激。柴米,12天后是清明节,带着四爷他们动手吧。”
我们回到公司,朱哥还有些紧张,在走廊上走来走去,有时还翘翘嘴巴装装小孩,可是你怎么装嫩都不会有爹妈保护了啊,这纯粹是害怕后下意识的动作。果然,朱哥说道:“柴米,老子还真怕,你想到办法了吗?拆房子是小事,怎么更换用地名称是大事,保护农业用地是红线之一。”
我说:“张哥既然敢玩,说明这里还可以玩擦边球。如果怕政府抓,就别玩了。真抓偷税漏税的,那做生意的大多数都要喝茶;真抓看日本爱情动作片的,里边的人会比外边的人多……张哥的能量是问题关键。对了,朱哥,这个活儿张哥到底分多少钱?”
朱哥吸了一口凉气,突然警觉了起来,说:“这不是你该问的吧?不是不告诉你,秘密知道得多了,对你对大家都没有好处。”
我点了点头,说:“是我多嘴了。既然农业用地不能改成工业用地,我的建议是先拆了房子再打擦边球,反正万事万物是普遍联系的。我们先把这个城中村改成一个农业化肥厂,化肥嘛,这个本身就是农业辅助用品,当然可以按农业用地处理。然后把化肥厂改成化工厂,一字之差也没什么好说的,而且化肥本身也属于化工。大不了弄个车间真的生产点化肥好了,有关部门睁只眼闭只眼不就过去了嘛。”
朱哥一拍大腿,说道:“好,知识分子还是有点机灵的,只要不犯傻B,还是可以想点歪点子的。”
我说:“主要是天天跟着朱哥,学会了很多东西。还有一点就是我天天都想着朱哥的事,勤奋占了99%。”
朱哥笑道:“你开始有屁精味道了,再进一步就赶上夏侯军了。”
我说:“夏侯军?他是不是送了块绝世珍宝的玉给你?夏侯军跟李白比还是差点,李白才是炉火纯青的屁精。”
“他跟李白比已经差得不远了,只不过他拍马屁的老板比不过李白的老板而已,这人可以培养。他不仅送了块玉给我,还写了一封效忠信给我。”朱哥严肃地从口袋里拿出张信纸,读道:“在此,夏侯军对天发誓,领导的要求就是我的追求,领导的脾气就是我的福气,领导的鼓励就是我的动力,领导的想法就是我的做法,领导的酒量就是我的胆量,领导的表情就是我的心情,领导的小蜜就是我的秘密……”
我打了个饱嗝,我好像只做到了最后一条。我说:“夏侯军太没有诚心了,都是网络上抄的。朱哥,明天我原创一个。”
朱哥说:“算了,我要看的是行动。张哥说得好,我们是豺,能帮团队抓到猎物的,就是兄弟。”
最大的恐惧绝对不是在战场上,而是上战场之前。十天高度紧张的进庄准备,让我切实感觉到了什么是煎熬,事情其实并不算难做,但关系重大,成功了飞黄腾达,失败了万劫不复,这种零和游戏摧残着我的神经。
为了减小压力,我抱着刘芸,像条嗜血的豺狼面对着一头美丽的梅花鹿,我把她的内裤撕得粉碎,用指甲紧扣着她的臀。我承认,我太喜欢一个美女任我摆布的感觉了,我越疯狂的时候,在床上就越大男子主义。但我很快败倒在刘芸的石榴裙下,是“败倒”不是“拜倒”,身体状态很差。我知道,我只想用这样的疯狂骗自己有多强大,可是我太聪明了,我几乎骗不了自己,越追求强大就越表明内心的脆弱,越疯狂就越表明内心的恐惧,这是我背得烂熟的心理学常识。我趴在刘芸的肚皮上,突然有个声音在拷问我:你在怕些什么?
这段时间,我把密约背了几十遍,已经滚瓜烂熟,我翻墙出去“谷歌”了这个化工厂所有的资料,我看到无数被这个厂污染成畸形的当地农民孩子的图片,我明白这个老板的出价甚至超过地产商一倍的原因。我知道我在做一件多大的坏事,我在给魔鬼做皮鞭。我坏得超越了柴家列祖列宗至少祖宗八代,我根本不像我老爸的儿子。我刚才对着刘芸的疯狂只是试图作自我心理催眠,就像婴儿吸吮大拇指,想告诉自己有力量。但我又一次失败了,我恨自己的清醒与良知。明天就是清明,是动手的日子,动手完毕,我将正式成为第五条豺狼。我马上就要赢得天下,但为何我此刻如此惶恐?
这时发生的一件事,把我所有的犹豫都打消了。老文,北师大的老文,桀骜不驯的老文,他居然提着东西来我家,希望能有个南水的编制。我脸上笑着,心里百感交集,我想到朱哥很快就能拿到硕士文凭,想到大学研究生都在扩招,我突然明白了,现在的社会是个网,不肯钻营,就只能被一网打尽。
我虚弱地放下刘芸,侧躺在刘芸耳边絮语道:“不管你能不能考上公务员,我愿意养你一辈子。”刘芸在我的胸前吻出一个心的形状,说:“我知道,你是我的宝哥哥,我做你的林妹妹,我们海枯石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