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一座城市能够闻名全球,一定是因为这座城市独特的魅力,譬如纽约;一座城市的一个社区能够闻名全球,那更是这座城市了不起的荣耀,譬如纽约的曼哈顿;而一座城市的一个社区的一条街能够闻名全球,那这条街应该是个什么模样呢?
位于纽约曼哈顿南端的墙街(Wall Street)就是这样一条街。
Wall,中文意思叫“墙”,以象形方块字为基础的中文,“墙”是一种厚重而凝固的形象,和风云诡谲的证券金融市场似乎相去甚远,音译的“华尔”而不是“墙”便成了这条街在中国人脑海里的“形象”。
站在华尔街上任何一个角度,摩天大楼总是从四面八方向头顶压来,仿佛是因为尖顶破刺了苍穹,才使灿烂的阳光艰难地从楼群缝隙中倾泻下来。不知为什么,玻璃幕墙都采用黑色的,富有金属的质感,让人产生一种敬畏,同时,又平添了对蓝天白云的向往。
华尔街就是一堵巨大的金融之墙,让全世界的资本在这里集结。地球村里几乎所有目空一切的金融巨头,都想在这条仅能容纳三辆轿车并驶的街道上占有一席之地,哪怕只是一个办事处、一个窗口。
二
其实,墙街就是因纽约最早的“城墙”而得名。
那时,纽约还不叫纽约,而叫“新阿姆斯特丹”。它的东家是被称之为“十七世纪发展经济的模范国家”荷兰。这是一个资产阶级在欧洲迅速崛起的时代,全球贸易鼓动着天生具有经商意识的荷兰人走遍世界。不到二百万人口的荷兰竟拥有全欧洲商业运输能力的五分之四。1622年,荷兰人在今天的纽约港驻扎下来,并将新阿姆斯特丹经营成当时世界上最大最优良的天然海港之一。
相互战争、屠杀土著、贩卖黑奴……一切殖民征服的血腥都在这里发生过。
真的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欧洲列强在这块被称为“新大陆”的肥沃土地上你争我夺、轮番登场。
现在,这个主角轮到了英国。
早在1607年,一百二十名纯血统的英格兰人,分乘三艘船只,第一次把旗帜插上北美洲土地。1620年,又一批英格兰人乘坐著名的“五月花”号到达北美,他们在后来中国人称为“麻省”的地方建立第二个殖民地,并决定定居下来,于是,把这块土地叫做“新英格兰”。到1650年,到达北美土地的英格兰人已经超过五万人。他们不断沿着大西洋海岸向北、向南扩张,荷兰人的这个天然良港自然成为垂涎三尺的肥肉。
1652年,一场争夺“肥肉”的战争终于打响。当时,荷兰新阿姆斯特丹市的市长彼特·斯特文森(Peter Stuyvesant约1592—
1672),为了防止英军从陆路进攻,便在城北建起一堵七百多米长的圆木防御城墙,它的西端就在今天的三一教堂(Trinity Church)。但事情的发生并没有像市长大人预料的那样,1664年,英国的一支舰队恰恰从海上包围了城市。战争以荷兰人投降告终,英国人用他们王位继承人约克的名字,把这座城市重新命名为“New York”(新约克郡)。
这群英国殖民者的老祖宗们大概没有想到,数百年后,NewYork(纽约)和圆木城墙前的这条Wall Street(华尔街),会在万里之外一个叫中国的国家里妇孺皆知。
这堵没起到任何作用的“墙”在1698年就被拆除,但荷兰人的商业精神却被继承下来,纽约的华尔街似乎注定会成为世界的金融中心。
三
纽约证券交易所(New York Stock Exchange)的建筑外表就像一座古罗马神殿,在它1817年正式创办时,美国的证券市场已经风起云涌,券商们经常聚集在咖啡馆里交易。遗憾的是,我和同事们来到华尔街的时候,交易所的外墙被一面巨大的星条旗所覆盖,游客参观线路已经被无限期关闭,据说是出于“安全的考虑”。街对面的联邦大厅(Federal Hall),是美国第一届国会召开、第一任总统乔治·华盛顿宣誓就职的地方。现在,华盛顿巨大的雕像矗立在大厅门前的台阶上,但这座建筑也是后来再建的,而原先所有的遗迹只剩下了一段铁栏杆。
不要以为美利坚合众国现今比较规范的资本市场从一开始就是这样。事实上,从1776年美国建国之初大规模发行债券开始,美国的资本市场一刻也没有停止过尔虞我诈、潮起潮落,甚至还有血腥的枪杀。直到1929年,纽约证券市场在大萧条中彻底崩盘,美国才对华尔街进行现代资本意义上的市场改革,华尔街真正成为全球资本市场的风向标。
翻检华尔街的历史,犹如看明清笔记,小到农民闯江湖,大到总统捣糨糊,有人一夜暴富,也有人一夜赤贫,跌跌撞撞一路走来,才成就了华尔街的今天。
1857年,一个名叫乔治·崔恩(George Train)的投机商用自己的经历写了一首打油诗,真的道尽了资本市场的喜怒哀愁,诗的大意是这样的:
星期一,我开始经营房地产公司星期二,不管怎样算我还欠着一百万星期三,我的豪华宫殿开始修建星期四,我开始了全新的幸福生活星期五,我举办了盛大的Party星期六,破产了——我又一无所有有历史学学历背景的美国职业作家约翰·S·戈登(John SteeleGordon),长期关注美国金融发展史,他在《The Great Game》(伟大的博弈)一书中收集了众多华尔街大喜大悲的人物和故事,其中一位和崔恩差不多年代的投机商奥尔登·斯托克韦尔(AldenStockwell)简直就是华尔街投机风云的缩影,斯氏有一段回忆录抄录如下。
当我刚来到华尔街,几百股几百股地买股票时,大家叫我“斯托克韦尔”。当我买的股票越来越多,大家称我为“斯托克韦尔先生”。到我几千股几千股批量交易时,我被尊称为“斯托克韦尔队长”。当市场传说我控制了太平洋邮递公司,我被提升为“斯托克韦尔准将”……但当我被彻底击败,他们对我的称呼只剩下“那个来自西部的红头发的狗崽子”了。
斯托克韦尔的潮起潮落周期只有两年时间,但他对人生的看法很平和,财产本是身外之物么,这个心态和崔恩有点相似。但如果碰到个精神脆弱的主儿,那就会闹出人命关天的事来。
1872年,华尔街发生了一起震惊美国的枪杀案。
枪杀案两男一女三位主角分别是,当年华尔街名噪一时的投机商詹姆斯·菲斯科(James Fiske)和他的合伙人埃德温·斯托克斯(Edwin Stocks),以及纽约著名的交际花乔西·曼斯菲尔德(Josie Mansfield)。
出生于小商贩家庭的菲斯科似乎天生具有经商的才能。从十几岁跟父亲经营家庭小公司开始,最后把父亲变成了公司的雇员。南北战争结束后的美国,进入了一个经济飞速发展时期。怀揣六万多美金,对股票一窍不通的菲斯科走进了华尔街的花花世界。但很快他就输得精光。
凭着从小在商场跌打滚爬的经验,他得到华尔街一位大佬的赏识,并迅速“茁壮成长”、取而代之。他的肥胖的身材几乎成为当时华尔街的“形象代言人”。一群花枝招展的交际花围在他的周围,而他的妻子则在波士顿家中独守空房。菲斯科爱上了一位身材高大、长着一头迷人黑发的交际花曼斯菲尔德。这个精明的商人完全被迷得神魂颠倒,根本分不清别人是“爱钱”还是“爱情”。不幸就此开始。
菲斯科有一位生意伙伴名叫埃德温·斯托克斯,是个风流倜傥的帅哥,就是有点神经质。但曼斯菲尔德爱上了他。
1870年的一天,曼斯菲尔德居然把菲斯科赶出他为她买的房子。但菲斯科依然不可救药地爱着这个女人。当知道事情真相后,他开始调查斯托克斯侵吞合伙企业钱款的事情,并告上法庭。曼斯菲尔德在法庭作证时向媒体披露了她和两个男人之间的恩怨。一时舆论大哗。
斯托克斯的神经彻底垮了。1872年1月的一天,他怀揣手枪,想当面找菲斯科做个了结。他看到了回到酒店正在上楼梯的菲斯科。
枪响了,而且响了两次。菲斯科从楼梯上一头滚了下去……
仅仅过了一小时,纽约的大街小巷里就传来了报童卖号外的叫卖声:“菲斯科被刺杀了!”
可以想象,1865年,美国总统林肯在看戏时被刺杀的阴影还留在美国人的心里。菲斯科尽管和这位伟大的总统不可同日而语,但他对美国的贡献却是,华尔街从美国西部开发融资者的角色一跃登上了世界金融舞台。美国人看到了“牛”和“熊”相互博弈的惨烈,开始关注资本市场如何规范游戏规则,并使它成为经济发展的助推器。
四
巨大的铜牛旁,来自世界各地的游客纷纷按动快门。这头重达六吨多的铜牛,现在已经是华尔街的地标雕塑。不过,一开始竟是一件“非法”作品。1989年12月15日深夜,一辆大卡车偷偷开进华尔街,意大利旅美雕塑家阿罗图·D·莫迪卡(Arturo Di Modica)把花两年心血完成的铜牛雕塑作品运到了纽约证券交易所门口。他的本意无非是想祝福圣诞即将到来的股市能够牛气冲天。因为什么手续也没有,纽约当局勒令莫迪卡把铜牛搬走。但莫迪卡的祝福非常符合大多数股民的愿望。几经周折,一位买主出高价买下了铜牛,不过请求政府允许铜牛“就地安置”。结果,铜牛变成纽约市的公共财产,莫迪卡则拥有肖像权。
就这样,这头体态强势、气势嚣张的“意大利公牛”,不仅祝福着纽约股市永远牛气冲天,更演化成华尔街牵动全球金融神经的象征。
掰一下牛角,是每一个来到这里的中国人最喜欢做的事情,因为“执牛耳”在东方文化中具有特殊的隐喻。更何况,这头铜牛脉搏跳动的节奏真的和全球金融市场波澜起伏的曲线有着无法阻隔的联系……
想起了中国证监会主席尚福林先生对华尔街的一段评价:“在美国经济的发展过程中,华尔街在不同的历史时期承担了不同的历史使命,它支撑了美国联邦政府在南北战争中的战争融资,推动了美国由铁路带来的第一次重工业化浪潮,扩大了美国在两次世界大战中获得的巨大经济利益,也实现了美国在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后向新经济成功转轨的进程。”
中午时分,华尔街上出现了西装革履的人流,这是各大金融机构午歇的年轻职员们。阳光下,他们大多一杯咖啡一块三明治,三三两两倚墙抽烟闲谈。这种装束的人群,在休闲自在的美国,只有在政府机构集聚的华盛顿还能看到。但片刻的悠闲,能够消解市场搏杀带来的巨大心理压力吗?
或许,也就是在这片刻的交流中,一个商机正在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