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血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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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章

但懋辛在公厕的通风口躲了一阵,才发现两面的隔板都有不少缝隙,外面的人稍稍留意就能发现。只得从里面出来,选了个靠里边的位置暂时蹲着。

刚刚蹲下,一个清洁工进来冲洗厕所。清洁工见里面蹲着个光头,心中一诧,迅速转过身去,未露声色。随后又进来了几个清兵,大呼小叫不知说些什么。但懋辛一看情况不妙,正要起身准备拼命,却被清洁工按了下去。清洁工反手一比,伸出四个指头,意思是说,来了四个清兵,你不是对手。当清兵搜索到清洁工面前时,清洁工假装无意地把盛满小便的木桶弄翻在地,顿时尿液横流,臭气熏天。几个清兵骂了两句,捂着鼻子逃之夭夭。

清兵走了之后,清洁工把但懋辛藏到了旁边的木板小屋。里面堆满了扫帚、拖帕、水桶等清洁用具。清洁工说,这屋子除他以外,没人会来。

但懋辛想,如果不尽快出城,随时都可能发生危险。他脱下身上的洋装,换上清洁工的劳工服,把身上的港币、怀表和眼镜都送给了清洁工,又以邹有章的名义给李天均写了张便条,戴上斗笠,谢过清洁工,径直寻到了东一区。原想请李天均带他出城,不料却遭到拒绝,露出了马脚。

但懋辛被关进了看守所的卡房内。里面已关着几十个犯人。听说他是革命党,犯人们一齐围拢过来,纷纷向他跷起大拇指。其中一个会说普通话的犯人毫无顾忌地大声说:“你们要是再打一天战火,我们就会打出去响应你们。”说着把墙壁上一张白纸揭开,露出写在壁上的两行大字:“中国者,中国人之中国,而非满洲人之中国也。”

在卡房里被关押的几天,但懋辛一直受到犯人们的照顾。好吃好喝的留给他,重活脏活不让他干;晚上睡觉时,把唯一的毡子铺在木板上,让但懋辛一人睡在上面,犯人们则围在他周围挤着睡。大家有说有笑,其乐融融,那个亲热劲儿,跟自家兄弟没有两样。

一天早饭后,犯人们都放风去了,但懋辛戴着脚镣手铐被带到一间小屋里,铁门紧闭,门口还有两个看守站岗。但懋辛心里猜想,可能是死期快到了吧。这时的他反倒平静了许多。几天来,被警察局审过,被巡警道衙门审过;跪过链子,游过大街。那滋味还不如砍头呢。要是那天的炸弹不出问题,早就一了百了了,何必再受这般凌辱,现在好了,终于可以解脱了。不过在被杀之前,最好能有个即兴演讲,借此激励民众,鼓舞人心。几年来的革命生涯,虽然未建奇功,也算竭尽全力。现在即将赴死,能做的事情也仅此而已了。

“嚓喳”一声,铁门开了,一个警官跨进门来。

但懋辛说:“你是来送我上路的吧?”

警官语调平和地说:“我是来送你的,但不是送你去刑场。总督大人来电话说,他不杀你了,还让我送你去见他。”

但懋辛说:“这不过是你们玩的花招罢了,无非是想让我低头认罪。别费心思了,没用的!”

警官说:“管他有用没用,我的任务就是把你送过去。走吧。”

警官叫看守为但懋辛打开镣铐,将他带到了督练公所。

大堂之上,水师提督李准已候在那里。见但懋辛被带进来,赶忙迎上前去,扶他在旁边的凳子上坐下。见他手臂有伤,立即叫副官找来医生,替他清洗、上药、包扎伤口。

待医生退去之后,李准说:“其实,我挺佩服你们革命党人。你们都是些少年英才,血性汉子。像那个四川老乡喻培伦,越墙升屋,散弹如雨,被俘以后,仍然从容不迫,慷慨陈词。还有福州的林觉民,在大堂上侃侃而谈,纵论天下大势,令提审官也瞠目结舌。行刑的时候,总督大人也深为惋惜,称赞他‘面貌如玉,肝肠如铁,心地光明似雪,是真正的伟男子’。”

但懋辛说:“提督大人,你也加入革命党吧,我做你的介绍人。”

李准微微一笑,说:“小弟真会开玩笑。每一个人都有各自的使命。我身为大清重臣,食君俸禄,为君分忧,政治上跟你们是冤家对头,怎么可能裹在一起?”

但懋辛说:“那提督大人指名见我,有何深意?”

李准说:“是总督大人要见你,我只是尽一点儿地主之谊罢了。总督署被你们烧掉了,总督大人只得暂住我这里。我们不是同乡吗?听说你是荣县人,一定是铁面御史赵熙的学生了。方便时代我向老人家问个好。”

门外有人高喊:“总督大人到。”

话音未落,张鸣岐进得门来,身后跟着一个保镖,青衣短装,背上交叉插着两把宝剑,很像个戏台上的武丑。

李准等人立即站起身来,肃立一旁。

张鸣岐走到但懋辛面前,目光咄咄逼人,把但懋辛从上至下审视了一遍,然后说:“你就是那个赵御史的学生但懋辛吧。”

但懋辛说:“我只是他的同乡,不曾做过他的学生。”

张鸣岐说:“你不认他是老师,他可认你这个学生哩。你们的能量不小嘛,学、政、军、警界都有渗透进去了。你这样一个小小的案子,巡警道台王秉恩却想尽办法为你开脱,说你是主动自首;我们这位水师提督李大人也请求关照,说你们有着同乡之谊。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但懋辛说:“我不想知道为什么,也用不着谁来为我开脱。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张鸣岐说:“你们这些革命党人,怎么一个个都是硬头簧哟?杀你个但懋辛还不容易?但我不想杀你,更不会剐你。你的案子牵涉到李天均和邹有章,这两个人既是王秉恩道台的部下,又跟你们暗通款曲。如果深究起来,不仅王道台会被罢职丢官,我这个总督也难辞其咎。何况你还有个号称‘铁面御史’的同乡作保呢,这位老大人我们可不敢轻易得罪。”

但懋辛冷冷地说:“哦,那我可是沾了几位同乡的光了。”

张鸣岐不再理会但懋辛,回头对李准说:“如果没有严重情节,立即派人押送回原籍,交由地方严加约束。”

李准双脚一并,胸脯一挺,大声回道:“大人放心,卑职这就去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