射石重英那一箭,因为变起仓促,刘知远无暇分辨箭的来路,这次他已经凝神倾听,手中也早已经准备好了弓箭,听到对面弓弦一响,便准确判断出弓箭手的所在,等对方那一箭射出,他也闪身出来,眼睛一时之间还不能适应门外的黑夜,看不清对方的要害,唯恐一箭不能杀敌,闪电般飕飕飕便是三箭,成一个三角形朝对方射去。这三箭将对方的头部、左心右腹牢牢锁住,正是刘知远的成名绝技。本来想对方肯定难以躲过。哪知道只听外面有人惊讶的咦了一声,随后便听得弓弦一响,空中两只箭簇相撞发出清脆的金铁交鸣声,随后弓弦又是一响,刘知远的第二支箭也被对方射落在地。第一次箭头相撞时对方的箭尚且飞了一段,两箭力度抵消,各自落地;等到第二箭射出时,因为刘知远射出的箭已经非常逼近,所以并不能完全抵消去势,只是方向发生了变化。叮的一声射入了屋顶,瓦片喀嚓一声裂了。刘知远想这第三支箭对方是无论如何来不及了,却听到外面发出叭的一声脆响,却是对面那人来不及拔箭,只能以手中的弓勉力格挡疾飞而至的第三支箭。可刘知远这三箭都是蓄势而发,力道和劲头都远远大于平常,寻常弓箭只需这么一拨,便可拨乱方向。对方那弓一拨刘知远这箭,虽然将箭也拨飞,但是由于弓弦正好碰到箭身上,承受不住骤然袭来的力量,竟然从中崩断,弓弦本来是软牛筋和金线浑编而成,裂成两段后向各自向后抽,那人手抓不稳,弓竟然脱手而出。心中自然非常惊骇,那边刘知远并没有听到预料中的惨呼声,也是心惊不已,当时他们身在屋内,而敌人却屋外,真正是瓮中捉鳖。三个人一时都没有了主意,张韬离着灯火最近,顺手拖过一个花瓶来扔过去砸灭了烛火。这时,地上的石重英也不再挣扎,眼见是活不成了。
屋外那人这时才开口说道:“一箭三发,三箭连珠。阁下有这等箭术绝技,肯定不会是石重英的手下,我听说河东石敬瑭的武胆刘知远箭术通神,想必就是阁下了。”
刘知远听对方叫出自己的名号了,他这次来洛阳,本来想神不知鬼不觉拉了石重英石重裔就回河东,并不想让李从珂这边知道。李从珂如果听说自己来过,必然能猜到是石敬瑭所委派,从而立刻就能想到石敬瑭已经准备起兵,这样反倒相当于自己给李从珂报信了,对石敬瑭的计划不利。可是没想到对方一眼便已经认出自己的箭法,知道再隐瞒也没有用。于是大声答应道:“我便是刘知远,外面来人你是谁?箭法却也不逊于我。”
“哈哈,刘将军过谦了,也不用抬举我,我连射三箭,还是比不上你的箭快。不过今天我来这的目的,可不是为了找你比试箭法,而是奉旨来捉拿石重英的。只是没想到屋中是刘将军,不然那第一箭我便射你了。”
“你究竟是何人?”
“我是京城细柳营游骑将军张彦泽,奉皇上旨意来查抄叛贼亲子石重英,刘将军,本来我只等石敬瑭谋反后,你我在前阵单独交锋,好好比试一下。既然今天你在这里,那就不要怪我不客气,只怪你自己不该来找死。来人,把这院子给我围住,里面的人一个也不许放走,全部给我拿下,死活都要。”张彦泽一声令下,四下里的兵士们轰然答应,火把纷纷燃起,将整个院子照了个里外透明。原来张彦泽刚刚接了李从珂的命令,当即带了几百兵马便直奔石重英的住所而来。因为这里紧邻皇宫,而且周围住着的都是宫里当差或者是京官。李从珂便吩咐张彦泽,让他不到万不得已,千万不要弄出大动静来。要是动静一大,被人向石敬瑭告了密,唯恐河东那边会先发制人。所以张彦泽领人到了之后,并没有什么动静,他先爬上对面的屋顶,仔细观察院子里的情况。看见门里门外除了石重英居所里原有的人之外,还有三条汉子,各自凝神戒备,谨慎万分。还以为是石重英准备外逃请来的保镖呢,所以没有放在心上,张弓搭箭便朝石重英射了一箭。后来发现对方是刘知远时,心中不由后悔,早知道应该先除掉他才是。不过眼看对方只有三人,自己这边却有数百军士,自然有恃无恐,吩咐众人将院子团团围住,准备捉拿刘知远。
这时房外灯火通明,照如白昼,屋内反倒相对比较黑暗,所以兵士们涌进院子后,将屋子围住,就在外面呐喊,暂时还没有人朝里冲。陈晖趁这个时候一个翻身,来到石重英身边一把他的脉门,悄悄对刘知远说:“人已经死了。”刘知远恨的一咬牙,没想到自己费尽千辛万苦,眼看就快要成功了,却被这张彦泽坏了事,而且还将自己困在屋内。他压低声音对陈晖和张韬说:“事到如今,想必你们也明白了。我这次来洛阳,是为了解救主公的两位公子石重英和石重裔,还有主公的兄弟石敬德。没想到李从珂竟然已经动手,既然石重英已经死了,我们需要杀出一条血路去。我必须要去救其他人。”
“好,大哥,等一下我们一起杀出去,就外面这区区人马,想必还困不住我们兄弟。”陈晖早就透过窗户的缝隙,大概数了数外面的人马。心中盘算虽然这些兵士武功一般,但是毕竟人多,加上院子中间的场地太小,不利于自己发挥。只要一走出去,兵士们朝上一一围,真是压也把他们三人压死了。只有慢慢等待机会,看包围圈中有没有空挡,还可以冒险一试。所以他虽然如此说,但并没有朝外冲。
刘知远也向外面瞅,就看一堆军士密密麻麻排在院墙周围,在他们中间簇拥着一员将领,一身软甲,浑身上下没有一丝累赘。这时正在仔细检查那把弓弦崩断的弓。刘知远心想此人想必就是张彦泽,再仔细看,见张彦泽一脸的跋扈,眉宇之间有一股暴戾之气,两只眼睛的瞳仁很小,显得他两只眼睛白茫茫的。刘知远再看院内的士兵,笑着对陈晖说:“冲出去固然可以,可是要是军士们朝前这么一冲,恐怕我们就被压成肉饼了。咱们还是要出其不意,必须要一击成功,才可能安然逃脱这里。”
张韬眼睛仍然瞅着外面:“我看没有那么容易,这张彦泽虽然为人比较卑下,但是用兵打仗还是很有一套的,别看院里有这么多敌人,墙头上恐怕还布置着弓箭手呢。而且,他何必忙着发动进攻,只要把咱们耗在这里,等一会弓箭手大队赶到,只要朝屋里一通乱射,我们三个就谁也走不脱。”这一句话点醒了刘知远和陈晖。他们再看张彦泽,果然也不着急催军士们进攻,看来是在等待后援。刘知远一时犯了难,外面这么多人,看来要想三个人全身而退是很困难。石重英已经死去,倒不必管他,可是既然李从珂派人来捉拿石重英,想必也派人去捉拿石重裔了,自己需要尽快赶去,不然恐怕连石重裔也救不出来。可如果自己要脱身,就必须要陈晖和张韬两个人拼死掩护,这话却该怎么说出口。刘知远苦闷的想着。
这时候张韬说话了:“大哥,石重英既然已经死了,我们就不必管他了,还是赶紧去营救石重裔要紧。外面的兵丁这么多,若是贸然冲出去,恐怕是无济于事的。石重裔那边想必也有重兵,便让陈晖随大哥你一起去,我在后面为你们掩护。”
“兄弟,这可万万不行,若是只留你一个人在此,恐怕你性命难保啊。”
“大哥你尽管放心,若是三个人留在此处,那就没有一个人能逃得了活命。若是只剩我一个,我反倒轻省些,随便找个机会就能溜走。况且我当年和这张彦泽有些交情,他看只有我一个人,容易让他网开一面。”
“兄弟虽然如此说,我实在不能让你这么做啊。”刘知远在旁边谢绝道,陈晖也坚决不同意。张韬再三劝说最后方才把两人说动,三个人商议完毕,刘知远握着张韬的手说:“我们如果真能逃出生天,洛阳西门外有座尼姑庵,中午之前就在那里汇合,无论是谁到了哪里,中午之后还没有其他人过来,就立即回河东向主公报信。“张韬和陈晖都点头答应。三个人随后整顿一下,发一声喊,从屋子里突然就冲出来,杀进了人群中。
张彦泽正在那里悠哉游哉,突然看见三个人杀了出来,倒也不着急,放声大喝道:“围紧他们,不要让他们走了就好。过一会弓箭兵来了,他们若是还不束手就擒,那就把他们三个都射成刺猬。”众军士们听到主将发令,果然不上前厮杀,只是枪口朝外,围成一个铁桶样把三个人围在中间。三个人也各自掩护着对方朝军士们冲去,到了近前,抢入人群中去乱杀一阵,兵丁们遵从张彦泽军令,并不盒他们缠斗,三个人在人海中仿佛一个小漩涡,他们的身影走到哪里,哪里的人就闪开围成一个小圈,眼看着到了一堵矮墙边,张韬大喝一声:“你们两个快走。”三个人同时发威,挥刀舞剑砍翻面前的几个军士,杀出了一个小缺口,趁其他兵丁还没有来得及补位的时候,刘知远和陈晖一个飞步边纵身上了墙头,上面本来也有两个兵丁,怎么能挡得住这两个人,被他们两刀劈下墙去。刘知远朝墙外一看,虽然也有兵丁虎视眈眈,但是道路四通八达,完全可以杀出一条血路。回头再看张韬,仍然被兵士们围在中间,勉力厮杀。由不住一阵心酸,当时突然想重新跳回院内和张韬并肩战斗。他刚刚这么一想,张韬仿佛信念感应到一般,突然抬头大声喊道:“哥哥快走,不要管我。”陈晖在那边也是又急又恨,看刘知远似乎还有点犹豫,冲过来一把拉住他就朝下跳。下面的兵丁本来就不如院内的密集,被他们一阵厮杀,到了路口拔腿便跑,兵士们追了几步,天色太黑,很快就没了两个人的踪影,只得回来禀告张彦泽。
张彦泽却不以为意,他此来的任务主要就是捉捕石重英,如果对方反抗也可以当场格杀。至于说能不能拿住刘知远,并不在他的计划内,虽然如果真能把刘知远抓住,倒也可以在李从珂面前邀功。可是刘知远既然已经跑了,自己可不会傻到去追他,这么黑的天,他若是躲在哪个角落朝自己射一箭,那可不是闹着玩的。再说,这院子里不是还困了一个人么?既然能和刘知远一同过来,想必在河东也是有名有姓的,只要能把这个活捉,也是额外的功劳。所以,他吩咐军士们加强戒备,不要再让这个人趁乱逃跑。一切都安排好以后,他伸手抽出剑来,排开众军士,来到围着张韬的圈子旁边,大声喊道:“赶快扔下兵器束手就擒,我也许可以放你一条生路。不然的话,你很快就要在黄泉路上和石重英前行了。”张韬这时正背对着他抵挡着军士们的围攻,听到张彦泽这么说,又看到刘知远和陈晖已经跑了,便慢慢转回身来,将手中的剑扔在了地上。张彦泽见张韬听自己这么一说,便自动丢了兵器,心中自然是疑惑万分。他借着周围的火把仔细端详了张韬一眼,忍不住啊的一声叫了出来。
刘知远和陈晖在暗夜里快速奔跑着,直到后面再也不见一个人影,方才停下来喘了一口气,抬头仔细辨识了一下周围的建筑,确定了石重裔住所的位置。随后朝石重裔家赶过去。他们心里都明白张韬已经是凶多吉少,所以谁也不说话,只是一个劲的朝前赶。过了没有多久,便赶到了石重裔的住所外。
这时已经是二更时分,大街上空荡荡的没有一个人,两个人没有敢贸然前去敲门,先探出头去仔细观察了一遍形势,确认没有兵丁在附近才放下心来。趁夜摸到院墙旁边,就着外面的一颗大树爬上了墙头,朝院里张望,院子中间黑沉沉的没有一丝响动,可能石重裔已经上床休息了。两个人悄无声息的跳到院子中间,摸到卧房外贴着窗户仔细倾听,听到里面发出了一阵粗重的呼吸声,看来石重裔已经睡去。刘知远抬手敲了敲窗户,起初里面没有任何动静,刘知远加重手劲敲了两下,里面有人问道:“是谁?”
“公子,我是主公帐下刘知远,主公有急事让我来带你回河东,赶紧起床收拾东西和我们走。”
“哦,原来是刘将军,河东有什么事情,赶快进来说话。”说完这句话,里面有脚步声响起,朝门口走去,刘知远和陈晖也迈步来到门口,后背贴着门,面朝院子中间,以防有什么不测。里面的脚步声逐渐来到了门口。
陈晖听着屋里的响动,突然起了疑心,就在脚步声响起的时候,开始听到那粗重的呼吸声却也没有消除,仍然在那里急促的喘息着。这时那人已经走到了门口,陈晖来不及多想,伸手将刘知远一推说道:“小心,有点不对劲。”这一下将刘知远推开了门口,就在陈晖刚刚站着的那个位置,有一把利剑从里面扎透了门板,剑身仍然在不停颤动。若是刘知远刚才还站在那里,这一下必然被扎个透心凉。两个人都吓出一身冷汗,跳到院子当中,举起兵刃对着门口。
剑身缓缓被人抽了回去,随后门开了,从里面走出来一个精壮的汉子,手中横握一把长剑冷笑道:“算你们两个机灵,可惜你们来晚了,石重裔已经不可能跟你们一起走了。而且你们两个也不能走了。”他呼哨一声,从院子中间的黑暗中,突然跳出了三条黑影,个个手执利刃,动作迅快,将刘知远和陈晖围在当中。四个人都穿着禁军的服色,显而易见是李从珂身边的人。刘知远见石重裔家中也有李从珂设的埋伏,知道石重裔必定是凶多吉少,但是仍然心存侥幸的问道:“你们究竟把石公子怎么样了?”
门口那人冷笑一声,将身子让开了门口:“你可以自己进去看看。”当时屋内黑沉沉的什么也看不见,也不知道里面还有没有其他人在埋伏,但刘知远已经顾不得那么多了。他紧握住手中的刀,加强了戒备,和陈晖两个人背靠着背挪到了门口,一个纵身就跳了进去。因为怕有人袭击,先持刀在自己身前背后挥舞了一段。等到眼睛大概能适应屋内的黑暗时,这才看到床脚下躺着一个人,正在呼哧呼哧的喘气,刚才他们在屋外听到的粗重呼吸便是这人发出的。刘知远慢慢的踱过去,晃亮了一根火折子仔细观看,正是石重裔。连忙俯下身将他抱在怀中唤道:“公子,快醒一醒,我是刘知远。”晃动了几下之后,石重裔咳嗽了两声,嘴角又流出了几道鲜血,眼睛这才慢慢睁开,无神的望着刘知远说:“刘将军,是不是我父亲让你来的?”
“是的,公子,我们就是专门从河东来洛阳救你们的。”
“刚刚宫中来了一队卫士,要拘押我回宫,我估计是父亲的事情惹怒了李从珂,他要拿我们当人质,于是和他们打起来,可是他们武功要比我高很多,把我砍成了重伤。我不行了,你还是赶紧去救石重英吧,李从珂既然派人到我这里,想必那里也有很多人,你们一定要小心。”石重裔说着,又咳嗽了两声。刘知远借着火折子的光仔细观看,见他身上有好几道刀痕,每道都深入体内,鲜血流的满身全是,知道他确实活不成了,也不忍心在他临死前,再告诉他石重英死亡的噩耗,于是强笑着点了点头说:“公子你放心,主公已经派人另外去营救石重英了。你先在这躺一会儿,我们把外面那四个人料理了,然后就带你出洛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