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敬瑭挥手打断了刘知远的话:“知远,你不用说了,我知道你又要说那老一套了,什么请神容易送神难,什么割地称臣,千秋大患,中原以后生灵涂炭,人民流离失所这些。这些都不是我现在关心的,张敬达的兵就围在外面,如果契丹兵不能马上来,城中粮草难以为继,恐怕军中生变,到时候你和我性命都难保,何必操那么多心呢?火烧眉毛先顾眼前,也只能这样了。更何况,我最担心的,就是我做出了这么大的牺牲,那耶律德光仍旧是不派兵前来。”
刘知远心中暗暗叹一口气,没想到石敬瑭到了这个时候,心中念念不忘的仍然是他个人的利益,实在是眼光短浅,可是他知道现在埋怨这些是没有用的,怎么帮助石敬瑭先度过眼前这个坎儿才是最重要的,他自己也不想就这样把命丢在晋阳:“主公既然不愿意听,那我就不说了。不过主公你也不必总守在城楼上,依照目前的形势来看,暂时不会有什么危险。倒是前两天大雨,外面的长围出现了很多缺口,附近的州县都派人过来传过话,如果需要粮草即刻就调过来,我们只要里应外合,还能凑几天的口粮。主公这便回府中去,好生写几封书信安抚一下那些州县的下属,让他们也坚定信心,同时再运点粮草过来。如果他们也感觉前途无望,投奔到张敬达那边和主公为难,那晋阳可就成了名副其实的一座孤城了。城中的将士们,他们的家眷大都在附近,如果到时候群情激奋起来,那可就难以控制了。至于守城这边,只要我刘知远一个人守着就可以了,主公敬请放心,只要我有一口气在,必然不让唐兵一人登上城墙。”
一句话点醒梦中人,这么长时间以来,石敬瑭过于关注晋阳城本身的安慰,而忽视了附近州县的想法,听到刘知远这么说,他才猛然醒悟。如果附近的州县也倒戈攻向晋阳,那情景可是不堪设想,石敬瑭站起身来,伸手出去握住刘知远的双手说:“石敬瑭此生能有刘知远你这样的人才辅佐,真是上天赐给的幸运啊。你几次在战斗中救我的性命,我被李从珂困在宫中时,是你不顾危险,深夜闯宫向我献计;我夫人被李从珂扣留时,还是你带人将夫人护送回河东;为了消除我的后顾之忧,你又孤身犯险,三进洛阳,救我在洛阳的亲眷,虽然功败垂成,但是也抢回了重贵一人;现在晋阳城如此危急,又是你坚定的站在我这一边,忠心耿耿的守城,我这一生,欠你刘知远的太多了,若是有一天,我有机会能够报偿你的话,只要是你提出的,我都一定答应。”
刘知远听到石敬瑭说到自己三进洛阳城时,心中一酸,想到了生死不明的陈晖和张韬二人。已经几个月过去了,没有一丝一毫两个人的消息,刘知远也曾派人去洛阳打探消息,但是关于那天晚上发生的事情,被李从珂已经严密封锁了,根本没有一点消息。其实在刘知远的心里,已经清楚的意识到,在当晚那种形势下,无论是陈晖还是张韬,都不可能全身而退。而且这么长时间过去了,如果两个人人尚在人世,就算爬也该爬回来了,怎么会音讯皆无的,最大的可能就是两个人当晚已经全部战死了。刘知远不愿意再想下去了,他再次劝慰石敬瑭不要着急,赶紧去招抚河东诸州县要紧。石敬瑭也振作起精神,走下城头去依法办事,城头上的一切守备兵防,全部委托给刘知远一人处理。刘知远当然也不负重托,继续兢兢业业的用心守城。
耶律德光倒也算个有信用的人,天气刚刚入秋,他便让人传下号令,让契丹各部首领各自带自己的精锐骑兵,到上京来汇合,由他重新编队,一共是五万精锐骑兵。整束停当以后,耶律德光纵马来到军前,做了战前动员,先把自己当年做的梦给契丹兵说了一遍,最后说道:“我这回去中原,虽然是石郎派人来求援,但实际上是神人的旨意,神人既然已经托梦给我,那你们便勇猛向前,必然没有事情。”契丹兵踊跃答应,声震草原,耶律德光纵马在先,浩浩荡荡五万大军便向南进发。耶律德光也知道晋阳城已经困守多时,唯恐他们泄了士气,便先派几个兵士,急行到晋阳报信,让石敬瑭不要着急,自己率人即刻就要赶到了。
契丹兵士接了耶律德光的命令,当即出发,一路上马不停蹄,两天后已经到了晋阳城下,到了晚间趁唐军的防范松弛,从长围缺口中潜到城下叫门。兵丁们报知刘知远,刘知远自然不敢随意开门,先让契丹兵将耶律德光亲笔信射上城来,展开一看确认无疑,方才将信使放入,领着去见石敬瑭。
石敬瑭这两天已经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坐立不安,听说刘知远领着契丹信使来了,连忙出来迎接,顾不得许多,先展开信件观看,见上面写着说已经领着五万大军,正在朝晋阳城杀过来,喜不自胜,连声说道天助我也天助我也。多日来的阴霾一扫而空,脸上也终于有了笑容。连忙回书一封,上面说儿臣切盼父亲大军早日到来,到时候自然会里应外合,共破张敬达云云。写完信后给刘知远看,刘知远看罢就是一皱眉头说:“主公,那契丹兵从那么远的地方赶过来,已经是人困马乏了,如果被唐军抓住机会,趁他们刚来的时候迎头痛击,恐怕他们会吃亏。我这几天守城,发现唐军的进攻强度和频率,要比以前增加许多,想必是他们也得到了契丹出兵的消息。他们既然已经知道消息,必然也做了准备。耶律德光如果救这么冒冒失失的带兵过来,恐怕非但不能解了晋阳之围,自己也要受重创。而且听来使说,契丹骑兵只有五万,在人数方面和唐兵不相上下,也没有多少优势可言。贸然进攻,恐怕胜算不大,我有一计,可以一战破唐军大兵,只是要劳烦契丹兵做个配合。”说罢,刘知远将自己的计策告诉石敬瑭,石敬瑭听了以后连连称妙,立即把计策写在信上,交给信使让他带回给耶律德光。这边自然也加紧准备,以便到时候里应外合,共破唐军。
信使稍微休息一下,当即出了晋阳城,借着夜色的掩护,顺原路去见耶律德光,就在半路上碰到了大军,将信件交给了耶律德光。耶律德光打开信一看信中的计策,由不得惊呼一声道:“石郎有刘知远如此下属,怎么可能不称霸中原?”当即传下令去,要军中各部军士,就按照信中所言计策行事。
契丹这边集结兵马,朝晋阳出发,后唐这边的探马也密布边境,他们刚刚进入中原,晋安大寨的张敬达便已经得到了消息。他一听说契丹真的派兵来援助晋阳,心中也是一惊,随后便镇定心神,知道必然和契丹兵有一场恶战。当即传令下去,要杨光远、高行周和符彦卿都到大帐来商议军事。过了没有多长时间,三个人分别来到大帐中,坐定以后,张敬达将探马报来的消息告诉他们三个,问他们有什么办法。高行周在军中多年,久战知兵,听说契丹兵来了固然有些气馁,心想晋阳城如果有了外援,想攻破就不是那么简单了。仔细一想后却也并不怎么着急,起身说道:“都统不必太过担心,契丹从那么远的草原过来,所携带的军粮必然有限,晋阳城中的粮草能够维持城中已经不容易,更不可能分出来支援他们。所以契丹兵到来并不可怕,只是他们新到晋阳,锋芒正锐,我们不要和他们正面交锋,就在这里坚守营寨几天,他们若是前来挑战,我们根本不理会他们。他们若是要进城,我们也不阻拦。过上几天以后,他们军中粮草吃尽,又没有能够打败我们,自然就萌生退意,到那时候晋阳城看虽然有援兵到来,但是也无功而返,自然心急气馁,必然生乱,我们正好趁乱入城,收复晋阳。”
符彦卿听高行周如此说,也在旁边点头称是,并且补充道:“高将军说的没错,契丹所携带的粮草想必只有几天的量,想的是来了以后立刻和我们决战,我们偏不如他所愿,尽量避免和他作战。只坚守营寨,同时紧密把守运粮通道。晋阳城中的石敬瑭,若是趁援兵到来,引军退走,我们也自然放他走,只要能够收复晋阳城,石敬瑭丢了根据地,自然也就再没有什么威胁了。”张敬达见两个人所说正是自己心中所想,而且经两个人这么一说,心中也非常欣慰,站起身来刚要下令照此办理,一旁的杨光远却连忙站起来说:“两位将军这话说得不对,契丹兵劳师袭远,已经是犯了兵家大忌,我们借着地主之利,正好迎头痛击,打他个落花流水,怎么可以反而不出兵,任凭他在城外逍遥。我建议,多派探马出去,等到契丹兵马到来时,尚未来得及扎营的时候,把所有人马都派出去,杀他一个措手不及,挫了他的锐气。契丹兵来援助石敬瑭,自然为的是金银财宝,若是看到损兵折将也不能得胜,自然早早就退兵回去了。”
高行周和符彦卿听到杨光远如此说,都在暗中摇头,张敬达就没有这么客气了,哼了一声说道:“杨副都统,你不是想来主张保守作战的么?晋阳城中的兵马如此之少,你反倒是要筑长垒打持久战,契丹兵人数和我们不相上下,你反而要我们全军出动去作战。按说你也是带兵多年,怎么出的这主意却怎么愚蠢呢?”
杨光远气的站起身来说道:“都统,你这话可就说得有点过头了,我出的主意再愚蠢,也是为了国家着想。如果按你们所说的,龟缩在这大寨中不出战,契丹气焰嚣张,我军的士气却逐渐低落,到时候又怎么上阵作战?”
张敬达果断的一挥手,打断了杨光远的话:“不要说了,我是诸道行营都统,最后拍板的还是我,从今天起,所有人马都回到大寨中坚守,晋阳城和河东其他州县之间的运粮通道,要分出一部分兵力去严加看管,晋阳城内城外,允许人进人出,但是一颗粮食也不能让进了晋阳。就这么办了。”说道这里,张敬达看看杨光远,见他仍然是一副悻悻的样子,又加重语气说道:“杨副都统,下去执行我的命令吧。”
杨光远气的脸色发白,他虽然在军中多年,但是很少亲临战场,所以没有什么军功,这次李从珂要出征晋阳,他盘算唐兵人多晋阳人少,打起来肯定是只赢不输的,于是拉关系走后门,让李从珂给了他一个行营副都统的职位,想借此来夸耀一下自己的军功。而且他知道张敬达外号张生铁,是后唐有名的善战将领,自己只要跟着他收复了晋阳,以后也就是军功卓著的统领了。可是他万万没有想到,张生铁这个外号一方面是说张敬达能征善战,仿佛一块铁一样,难以被敌人攻破;另一方面却是说张敬达这人性格刚强,甚至有点刚愎自用的味道,而且脾气暴躁,对什么人都是冷冷的象一块铁,而且心肠非常硬。打骂手下的士兵那是家常便饭,就是帐内的将领,包括高行周和符彦卿在内,稍微不符合他的心意,当即就夹枪带棒的一通批评。手下这些将官自然是已经习惯了,宠辱不惊,自己可就不行了,被他讽刺奚落了不知道多少回,如果不是看在当初自己推荐人的脸面上,恐怕早把自己挤兑回洛阳了,这次争论且不说谁对谁错,但张敬达以大压小以正压副这么一来,让杨光远心里好大不舒服,站起身来不发一言,向张敬达一拱手就出帐而去,从此后怀恨在心。
等到杨光远出了营帐,高行周方才站起身来,朝张敬达一拱手说道:“都统,俗话说防君子不防小人,这杨光远为人气量狭小,睚眦必报,都统你三番五次羞辱于他,恐怕他怀恨在心,现在形势这么混乱,什么事情都可能发生,都统你以后出入都要小心一点,以免被杨光远所害。张敬达哼了一声说道:”高将军,我张敬达说话做事都是对事不对人,他杨光远出的馊主意,害的我们在这几个月都没有进展,我说他两句他又敢怎么样?你也不用在这里提醒我,我自己心里有数,不用你们操心。”高行周笑一笑不放在心上,随后问张敬达道:“那么我们就依都统的意思,把军马全部收回到营寨中。等到契丹骑兵到来,不管他们如何叫嚣挑衅,我们只是坚守不出,我想不出半个月,契丹必然就会退却,到时候我们再派人随后掩杀一阵,一定能够大胜而回,也就此断了晋阳城的希望。”张敬达点头微笑,高行周和符彦卿当即下去安排。
过了两三天,探马们接二连三的前来报告,契丹兵马已经进了阳武关,正在朝晋阳城进发。张敬达吩咐他们继续探报,同时严令军中将士,不能擅自出营去和契丹交锋。这天中午刚刚吃过午饭,营寨外便传来一阵喧嚣声,守门的卫兵过来报告说,一部契丹兵马已经来到了晋安大寨外,正在那里口操胡语叫阵。张敬达轻蔑的一笑,吩咐兵士们加紧守备,如果契丹兵马敢来攻寨,就把他们打退回去;如果他们只是叫骂,他们不必理他们。将士们领命而去,过了一会,张敬达终究有点不大放心,走出大帐来到寨门口朝外观看。就看到营寨门口有大约两三千契丹骑兵,正在摘门口来回驰骋,嘴里呜呜不休不知道讲些什么。想来不外乎就是快出来和我决一死战之类。张敬达顺便观察了一下营寨的防御,这才放下心来,刚刚准备要回营寨去,却突然看到自己这边的一个营寨中杀出一哨人马,直冲契丹兵而去。张敬达大惊失色,不知道谁竟然敢违抗自己的军令,率兵出击。凝神仔细观看,忍不住顿足大喊道:“杨光远,你真不让我省心。”
原来杨光远自从上次被张敬达骂退以后,便一直憋着一股闷气,这两天干脆没有出自己的营寨,就在大帐中独自郁闷。这天听说契丹骑兵已经来到营寨门口,想要出战可是张敬达已经有军令在先,他在帐中只听到外面的契丹兵往来纵横,呼喝连连,忍不住更加心烦意乱。披挂整齐便出门上了战马,命令自己营寨中的五千士兵,和自己一同出去挑战。手下的副将一听连忙劝阻说:“都统已经有命令,不能擅自出战,将军你若是出战,可是违抗军令啊。”杨光远气得甩手给他一个嘴巴说:“什么狗屁军令,你现在不领兵跟我出去,我现在就要你的命,看看有没有军令能救你。”副将不敢言声,无奈只得带齐人马,将自己这边的营寨大门打开,杨光远领人便杀了过来。
这边可急坏了张敬达,看着杨光远领兵杀过去,想要叫回来已经不可能,可是又担心他被契丹兵打败,那就白白折损了自己这边的人马。而且,这杨光远也是李从珂特意安排过来做副都统的,他虽然违抗军令,但自己也不能见死不救啊。回头看到高行周也一脸焦急,无奈只得下令道:“高行周,你赶紧带五千军马,出去接应杨副都统。记住,不要和契丹兵过分纠缠,只要把他们赶退,便立刻领着杨副都统他们回营寨来。”高行周接到命令,立刻回去点齐五千兵马,将寨门打开,风驰电掣一般杀了出去。两股人马直杀入契丹骑兵中去。
契丹兵见有人来迎战,自然各操兵器开始战斗,高行周率人冲杀,不一会便到了杨光远身边。杨光远倒也不是一味的嘴上说说,现在也正在拼命和契丹兵战斗,手持宝剑,也挺象那么一回事。高行周到他面前,大声喊道:“副都统,我奉都统之令,出来接应于你,你赶紧领兵后撤回营,我在后面给你掩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