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蝶。
二十年前的腊月初八,母亲生我的那一天,窗外飘起了雪花,焦急地等候在产房外的父亲,看到长廊窗口外,漫天纷飞的雪花中,一只梦幻般的枯叶蝶,在一丛光秃秃的枝桠上,飘飘曳曳,又荡悠悠被风吹进窗口,蹁跹着,伴着雪花一同飘入产房微开的门缝里头。
父亲正兀自惊疑地揉着眼睛,产房里一阵婴孩的啼哭声传出,护士抱着呱呱坠地的我,推开产房的门,走到父亲面前,露出白衣天使的笑容,祝贺他喜获千金。
初为人父的喜悦,让父亲在接过我的一瞬,眉开眼笑地唤了声:“蝶!”
是的,我的身上真的有一块蝶形的胎记,父亲于是给我取名为——梦蝶。
一个梦幻般美丽的名字,让童话小公主般美丽可爱的女孩子来拥有它,是非常恰当的。
只是,我从小就很不“老实”,喜欢野出去,与一群毛头小子疯玩,玩木枪、丢沙包,把衣服弄得脏兮兮,还打群架,跟个大个子扭成麻花,浑似个小孩王!
邻家男孩被我打得哭着跑回去,冲大人们告状,父亲总免不了登门道歉个几回,邻居也总宽谅地摇头叹息:“你一个大男人带着个娃不容易哪,要不,让媒人再给介绍一个,别老是放不下前妻,人都去天国了,再深的感情也得舍得放下!你不为自个儿,也得为自家的娃想想,小娃娃哪个不盼着被娘疼在怀里?你呀,赶紧再娶个老婆吧!”
父亲闷声不响地回了家,抓起鸡毛掸子,冲着我就来了一番“爱的教育、铁的纪律”,满屋子鸡毛子惨叫、满屋子飞鸡毛。闹腾够了,晚上给我洗澡时,看身上道道红印子,个大男人两眼圈都泛了红,又气又心疼,沙哑着嗓子问自家才七岁大的娃:“老子给你找个娘,行不?”
“后妈不亲,咱不要后妈!”七岁大的娃挺机灵,小大人似的否决提议,小脑袋瓜子摇成拨浪鼓。
“不要后妈,请个阿姨,行不?”睡到床上,父亲很是疲惫,还得柔声哄娃。
“老大,你想泡妞就直说么!我陪你一起去泡个马子回家!”懵懂的孩子,模仿能力最强,平时看多了电视上的剧情,学得也有模有样。
童言无忌,大男人拿调皮撒泼的小孩没辙,只是好气又好笑地敲我的脑壳子,笑骂:“跟老子泡什么妞?你个假小子!”啪嗒,关了灯,这话题就此搁下,不提。
没亲娘也没后妈的管教,于是,“女大十八变”这话套到我身上,就成了挂羊头卖狗肉,没个货真价实!
十八岁的我,不如其他女孩子那样爱打扮,即使打扮也不整齐,平日里,只一件黑人嘻哈风格的T恤,搭配着简简单单的牛仔裤、白饭鱼的球鞋,短头发,利利落落的,染成葡萄红色,戴了顶棒球帽,远远地看,跟个小男生似的!“假小子”的绰号也一直伴随着我,直到二十岁那年……
那年的腊月初八,我生日那天,意外地接到高中时期老同学打来的一通电话,这小子在电话那头兴冲冲地问我:“蓝梦蝶!告诉你个好消息——教授发现了那位公主陵园的具体位置,你想不想跟队一起去考古挖掘?我让教授在名单里添上你!”
“公主陵?”我怔忡在电话这头,一时反应不过来。
“蓝梦蝶!是古时传说中的鬼镇公主——蝶公主的陵墓!”
这小子吼吼着,在电话那头猛劲儿地刺激我。
我“啪”的挂了电话,埋在心里七年之久的那座活火山,这一刻,终于气势磅礴地喷发了!
我再也难以压抑住那股莫名冲动的情绪,匆忙往包包里塞了三张银行卡、两本存折,拎起包包闷头往外冲,冲到门口,撞上了刚踏进家门的父亲,父亲小心呵护在手里捧回家来的那盒生日蛋糕被撞得飞了出去,啪嗒,甩了一地的奶油。
“假小子!给我回来!”
父亲气急败坏地吼吼着,我回头看了一眼,父亲担忧的眼神就那样深深地铭刻在了脑海。
“老爸,等我——泡个靓仔回来给你当媳妇使唤!”
假小子的话颠三倒四的。见自家闺女为了追男仔火急火撩地撒开脚丫子,“呼啦”就跑得没了影,愣在家门口的父亲,颇惊异地冒出一句:“这娃还有女孩家的自觉——晓得谈恋爱了?”
其实,我心里挺亮堂的——直接跟老爸说实话,我是出不了这个家门的。
这个家,有个秘密,是外人不知道的,作为“蓝”家这个独特姓氏的家族里、唯一一个直系血亲的我,也是到了十八岁的年纪才惊闻一个噩耗——
老爸金盆洗手了,作为第十三代盗墓人的我,仍在考古研究领域里钻研。
青出于蓝胜于蓝的,假小子顺理成章成为盗墓接班人,却被老爸严厉告戒——任何古墓都可以去探宝,除了那个古老传说中的鬼镇,那是蓝家的禁地,作为蓝家人,万万不可涉足!
假小子的性子,是天不怕地不怕、叛逆期极长的,老爸不提也就罢了,这一提蓝家的禁猎区,就越发刺激到我,全身的冒险细胞蠢蠢欲动!
胡乱编个理由奔出家门,我当夜就溜进教授家中、把鬼镇公主陵的地图顺手牵羊偷了来,翌日,我独自搭乘航班,翱翔在了无垠的蓝天,思绪已飞得老远……
鬼镇公主——蝶公主陵园!
神秘的千年古墓……
沉睡了千年的公主……
轰隆隆——
一道闪电劈来,瞬间照亮这片消失已久的、古老传说中的鬼域陵园,据说这里在古时原本属于中土西关地带,是一座鬼镇,地壳版块的移动,地面下沉、被海啸卷来的海水逐渐侵吞,使得古时出名的鬼镇隐没、消失在这片与西洋接壤的海域,直至欧洲兴起远洋航行,洋人发现了海域中还露着一个尚未完全沉没的地块——
一座奇特的岛屿上、一片神秘莫测的海上陵园,尚未完工的奇怪石像横卧在树林地带,谡谡长松隔出一块空地,中央垒起七根巨大的玄武岩石柱。
绕过石柱,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洋人留下的记号——恶魔阿斯莫德奥斯的雕塑,经年累月的风吹雨淋,雕像的五官轮廓残缺,凹陷的一块,显得更加狰狞恐怖。
海岛边缘的珊瑚礁搁浅了只帆船,小小的一片,如同漂浮的萍,随浪颠簸。
有足迹。
几行湿淋淋的足迹,杂乱地踩印在沙滩,沿着沙滩扭曲蜿蜒到海岛腹地那片树林。
风吹树叶,摇曳在地面的投影妖娆婆娑,如艳舞的蛇怪。
阴森的树林里,凝结着诡异的气氛。石柱环绕的那块空地上蹲着个人影,那人托着腮,出神地凝望着那尊玄武岩摹刻出的恶魔雕像。闪电划过,瞬间照亮恶魔的面部轮廓,残缺的五官,那种狰狞而扭曲的程度,让看的人浑身泛起凉意,在声声焦雷中,怵惕不宁。
林子里只有这一个人影,如咒语定身,动也不动地蹲在那里,目不转睛地盯着恶魔阿斯莫德奥斯,目光却是涣散的,无焦距的,像是被恶魔吸去了灵魂,独留躯壳在那里,摆着无声而诡秘的姿态。
雷声隆隆,闪电阵阵,却,没有下雨。
这片海上陵园,如同处在一个异度空间般,有着扭曲的磁场——陵园上空,如同火般燃烧起来的天穹,一片火红之中,蓝色的闪电纵横交错,天文奇观里,有一轮永恒悬挂的圆月,像是天空凿开的一个圆形井口,黑黝黝的井口,深不见底。
黑色的圆月,火红的天空,蓝色的闪电。
惊悚的气象,使得不少船只在经过这片海域时,莫名失踪!能够侥幸绕过气流旋涡,顺利登岸并探入陵园腹地的人极少,除了经验丰富的航海家、敢于冒险胆大妄求的海盗,还有一类人,这一类人的触觉很灵敏,会嗅着亡灵的气息而来,具备了专业的技术手段,能够敲开死神之门,在亡灵的空间里予取予求,贪婪地窃取陪葬品。
不错,他们是贼!
专门发死人财的那种贼。
也叫盗墓贼。
沙沙、沙沙——
骤然响起的脚步声,渐行渐近。
随着一道人影的贸然闯入,树林里的死寂气氛被打破。
“墓岛中央……中央……奇怪,这里应该就是公主陵啊,怎么找不到墓碑?”
一个背着帆布袋的年轻人,踱步进入林子里,低头看看手中的指南针,仪表盘里的指针飞快地旋转,如同遭到灵异现象的干扰,已经无法准确地指明方向。
年轻人无奈地收起指南针,在林子里四处张望,凭着直觉,渐渐探入丛林深处。摸索到林中那片空地,看到矗立在那里的七根玄武岩石柱,他的眼睛里涌现狂喜之色,立刻从包里抽出一张泛黄并有些破损的地图,进行对照。
“石柱围成的陵墓?没错,就是这里!”
记忆在脑海里的古籍资料、照片,与实际景物一一吻合,当“南马特尔”石柱出现在眼前时,他加快了脚步,绕过石柱,直奔恶魔雕像。
“糟糕,他们真的来过了。”
发现阿斯莫德奥斯脚下蹲着个人,以为是盗墓贼捷足先登,年轻人有些懊恼,但,等到他走得近些,才看清蹲在那里的居然是岛上的土著人,晒得黑黑的土著酋长,蹲在那里就像个铜像。
“你好,守灵人。”
泰蒙岛上的酋长,肩负着守护公主陵的职责,是绝对不会容许有外人闯入禁地的,但,奇怪的是,贸然闯入陵园腹地的年轻人,已然走到了酋长面前,这个守灵人却依旧蹲在原地,动也不动,甚至连眼珠子都没有转动一下。
酋长被恶魔的法力定住了身子?
这个奇怪的猜想在脑海中一闪而过,年轻人下意识地想做一个动作——顺着守灵人托腮仰望的视线,抬头看看那尊恶魔雕像。但是,他的目光还来不及往上移,就被地上的一个洞吸引住了。
洞,是开挖在地上的。
这个洞挖得很深,足足二十米深,但洞的直径很狭窄,只容得一个人钻进钻出,当然,这不是矿井,也不是水井,更不是陷阱,这是具备了专业技术手段的非职业性人员——盗墓贼的杰作!
“公主陵已经被盗挖过了?!”
蹲在这个盗洞的旁边,观察许久,两只脚已经酸到了麻木,但,年轻人的心还在狂跳,他知道那些捷足先登的盗墓贼已经下到了二十米深的洞的底部,是一个接一个钻进去的,一根绳索还吊在洞外,从洞口开挖的位置以及一些地面测量的精度标记上,他可以推断出:来的这一拨的专业水准可以和职业性的人相媲美,配备工具很齐全,铁定是干这一行的个中强手!
该来的人已经来了,也很是尽心尽责地做了他们会做的事,现在,他所要做的就是——捡漏!
古玩行业里有个专业术语叫“捡漏”,而贼这个行当里也有“捡漏”的做法——盗墓贼不可能把古墓里的东西完全搬空,总会留下些什么,等待后人来考证。
“酋长,您真是一个好客的主人!”
守灵人就蹲在洞的旁边,似乎是在守株待兔,等着下到洞里的那拨盗墓贼主动出来,以便亡羊补牢,年轻人却没有这个耐心蹲在这里干等,“您不介意多出一个客人来分杯羹吧?”扯了扯洞口的绳索,年轻人把帆布袋丢在洞口,带上手电筒准备下到洞里,但,在这之前,他先冲着守灵人做了一个动作——悄然拧开右手食指上套的一个指环暗扣,让暗藏在里面的、具备催眠效果的香精油的熏香在无形中挥发,并竖着食指缓慢摇晃在对方眼前,“你现在已经很累了,很累、很累……慢慢的,你要闭上眼睛……睡了、睡了……”
催眠术,这是催眠术。
诡异的是,他所采用的这种登峰造极的催眠术,居然在这个土著酋长的身上完全失效,对方的眼睛依旧睁得大大的,丝毫没有困顿打盹的征兆。
定睛细察,年轻人愕然发现这个守灵人的目光早已是涣散、无焦距的,散大的瞳孔,如同受到某种刺激或惊吓,已经是灵魂脱窍般的状态。
一个吓到完全痴呆状的守灵人,一定是看到了什么惊悚恐怖的事物!
“嗨,老兄,你再不出声,我可真个下去喽!”
半蹲在恶魔脚下的守灵人,如此诡秘的姿态,却没有吓住年轻人,在确定了对方已经没有能力做出阻止的举动后,他终究采取了行动——
双手紧紧拽住延伸到洞里的绳索,小心翼翼往洞口探下身子,两脚蹬着井壁,向洞的深处徐徐下滑。
降到几米深的地表以下,竟看到磷光点点,蓝绿色的,飘忽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