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拂晓。
丧失了意识,昏迷在小房间里的姽婳缓缓睁开双眼。
仿佛从漫长的噩梦中幽幽转醒,她睁开眼时,却发觉自己竟躺在一片废墟瓦砾之上,那片府邸别业消失了,她眼前却多出个人来,那日拦住花轿的那个和尚,站在她身边,手捻佛珠,口中念念有词:“尘归尘,土归土,施主节哀,一切都随缘吧!”
“这、这是哪里?”姽婳呆呆的、坐在废墟上,失魂落魄。
“一座山中荒庙,已遭废弃,成年风吹雨淋,早已破败成了废墟。”
“和尚,这里没有府邸?”
“从未有过!”
“和尚,我只是作了一场梦?”
“似梦非梦吧!”
“和尚,你为何在此?”
“来此化度情痴之人!”
“和尚,他在哪里?”
“阿弥陀佛,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
一番对话,似打哑谜,和尚落下这句颇有玄机的话,转身里开。
姽婳呆呆坐了许久,渐渐感知到手中似握有一物,低头看,竟是一只金镯子,完好无缺的金镯子!
心头微微一动,她站了起来,缓步而去,却是奔着鸳鸯镇的方向去了……
旭日东升。
鸳鸯小镇,喧闹依旧。
小镇东街,一家医馆药铺子里头,一个圆脸的胖和尚正在与郎中争执着什么。
“大夫!大夫!请救救我徒儿!救救他!”带着恳切哀求的表情,不戒老和尚突然冲着医馆郎中跪了下去。
“大师万万使不得,您快起来!”郎中表情沉重,扶着病人家属站起来后,“老夫自当竭尽全力,不过……莫离小师父迎亲之日遭遇不测,被马车颠下山坡,似是伤了脑子,昏迷数日不见醒……您得早做打算!”
听出郎中竟有劝他早些操办后事的话外之音,不戒老和尚顿觉天旋地转,靠在墙上支撑的身躯,缓缓滑跌在地上,他抱着头,痛苦地哽咽,“谁?谁能来救救我那乖徒儿?只要让他睁开眼恢复意识,要什么样的代价都行!救救他……快救救他……”
真的……什么样的代价都可以?
隐约听到有个声音在他耳边问,沉浸在悲痛中的他下意识地点头,“什么样的代价都可以!只要我徒儿能够得救!只要……他能再睁开眼叫我一声……师父!”
明白了!
那个声音里透着某种决定,他的耳边有轻微的风吹过,愕然抬头,身边分明没有人在说话!但是,就在这短短的一瞬,药铺子里头的床榻边,突然传出郎中的呼喊声:“大师!大师快来看!你徒弟像是恢复意识了!”
垂在床榻边沿的那只苍白的手,微微抖动了一下手指,躺在榻上的小和尚胸口有了明显的起伏。
不戒和尚霍地站了起来,跌跌冲冲扑到内室榻前,看到病榻旁的郎中轻松了的表情,他震惊地瞪大眼,激动得发颤的手指贴到病榻上,凝神看着榻上躺着的人。
“莫离?”
仿佛听到了师父颤颤的呼唤,病榻上的人微微抖动着睫毛,一点点、一点点地睁开了眼睛……
数日后——
日影西斜的一个傍晚,姽婳回到了鸳鸯镇,摇摇晃晃地走着,手中紧攥着那只金镯子,脑子里却浑浑噩噩,神情恍恍惚惚,失了魂一样走在街道上,漫无目的地游荡,像一抹苍白的幽灵!
街上,来往穿梭的车辆、行色匆匆的路人,喧嚣忙碌的景象隔着她眼里朦胧的雾色,变得模糊不清。模糊的视线里,一张张陌生的面孔晃过,都是漠然而又冷淡的表情。孤独地站在川流不息的人潮中,周身有暗暗的灰尘在漂浮。
街对面,一对眷侣,牵着手有说有笑、走得好好的,突然又停住脚步争吵起来,姽婳呆呆地看着、看着……心头隐隐作痛!
相爱的人,彼此伤害,直到失去,再也无法挽回往日情感,才知当初是那么傻!
心头空空的,想往里面塞些什么,涌上来的却满是凉凉的悲伤。
这个世界,变得寂寞,空虚……
恍恍惚惚,往前走,耳边有人在慌张的、叫喊着什么,眼前能够看到的始终是那一幕惊心的画面——
一个哭泣的傀儡木偶倒在地上,四分五裂……
“不——”
抱住头,拼命摇头,染血般残碎的画面依旧浮在脑海,每一次呼吸、每一次心跳,都在重复那梦魇般的感觉,灵魂坠落在痛苦的深渊,她跑了起来,往有光亮的地方跑,拼命地跑……
“姑娘。”
前方一阵嘈杂声传来,街边有人在唤她,她置若罔闻,依旧神思恍惚地奔走在街心。
“婳儿!”
谁?谁在唤她……婳儿?
姽婳这回是听到了,抬头,目光巡游着,瞄到街边拐角处时,依稀看到一道熟悉的身影——白衣飘然,俊俏的少年,正冲她焦急地大喊:
“马车……”
似曾相识的场景,她与庄离曾经经历的一幕重又浮现在眼前,她却分不清是梦是幻……
马鸣声刺痛耳膜,霍地抬头,眼前,一辆马车横冲而来,车夫吓白了脸猛拽缰绳,仍遏止不住冲势,马车飞速撞来……
她呆呆地站在原地,没有动!
或许,这样就能摆脱梦魇了……或许,这样就能从痛苦中解脱了……
嘎吱——
尖锐的车轮子刹停声中,路人纷纷回头,吃惊地看着街道中间,一个女子缓缓倒在了马车前……
灵魂坠落在黑暗深渊里的感觉,没有绝望、没有痛苦,竟然是死一般的寂静,如同永远地睡去了,睡在黑暗里,但,隔着黑暗的帷幔,外面似乎有声音传来!
断断续续、模模糊糊的声音,有人在低声交谈——
“……她没事了吧?”
“幸好拦车拦得及时,那马儿竟被画这的设惊吓立住马蹄,这姑娘只是虚脱昏迷,调养调养即可……”
“什么时候能醒?”
“这、照例应该醒了呀!看,她眼皮在动了!”
“多谢大夫!有劳了!这里,我自会照料着。”
谈话终止,有脚步声离开,却有一人留了下来,轻声唤着:
婳儿……
昏迷在病榻上的人,睫毛颤动了一下。那个声音!那个声音……好熟悉!心,微微刺痛了一下,隐约感觉到,有个人影坐到了她的身旁。
“婳儿?”
轻轻的一声唤,温柔尔雅的声音。
病榻上的被子掀了一角,她的手落在那人的掌心,掌心相叠,十指紧扣,牢牢握在了一起。
“这么贪睡?看,烟囱要砸下来了!”
烟囱?这个笑话有点冷!榻上的她蹙紧了眉头,眼睛紧闭着。
“婳儿,醒醒!”
轻微的叹气声,床前人影晃动了一下,一个吻,羽毛般带着呵护的意味,轻轻落在她唇上。
记忆中曾被爱的味道。
冰冷的唇渐渐回暖,灵魂从黑暗的深渊挣扎出来,眼皮上有温暖的阳光,缓缓的,她睁开了眼,阳光灿烂而热情,照得医馆药铺子内室里一片亮堂,一只鸽子在窗台上“咕咕”叫了几声,振翅飞起,白白的羽毛落下,窗前明晃晃的光线中,一个人影背光坐着,羽毛飘过,背上像是长了翅膀!
她呆呆地看着坐在床前的人,看着那人的脸——面如冠玉、唇红齿白,眸波淡转,似是看到了她,孤寂的眸、一瞬间的,漾开秋日艳阳般无尽暖意。
十分俊俏的少年,熟悉的眸、熟悉的温和浅笑……熟悉得让她的心,咯噔一下!
“你、你……”
苍白的脸上浮了红晕,她看着他,心,跳得越来越急!
“婳儿!”苏醒后的莫离坐在她床前,没有半点轻浮的表情,灼灼如秋阳般的眸,那样专注地凝视着她,充满了温情,“婳儿,嫁给我,好吗?”说着,他取出了一对镯子,一对重新打造的金镯子,镯子上镂空的花纹却是合欢!
她没有说话,泪水却夺眶而出,顺着眼角蜿蜒而下。
“有一句话,我一直想告诉你。”他凝视的目光中,她含泪笑着,“什么?”
“对不起!还有——”把那对象征着百年好合的金镯子放入她的手心,清澈的目光带着纯净得让人感动的笑容,他缓缓俯身,在她耳边深情地说:
“我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