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宋末年,樊城城破当日,元军屠城。
时值冬月,滴水成冰,呵气成霜,朔风凛冽,天色阴沉。
旷日持久的围城恶战,使得城内一片萧肃,砖墙拆尽,房门残缺,残垣断壁漫野,饥民易子而食。
杀红眼的元军将士,仿佛饿狼,又似恶鬼,挥舞着各自的兵刃,向手无寸铁的军民,尽情地宣泄着怒火***。
这时候的樊城,尸积如山,血流成渊,残肢相枕,真正的血肉冥途。
大股元军屠城,小股元军屠村,他们分工合作,首尾呼应相互照应。
此刻,位于樊城东南面的陆家村,正被一小拨元兵围得水泄不通飞鸟难过,数百村民命在旦夕……
“休教走脱一个,给老子围严实点,走脱一个,要你们的小命。他奶奶的!叫这群刁民时常支援宋军,如今宋军败了,看还有谁来救援他们,哈哈哈——”为首的一名元兵十户长,一边指挥一边操着半生不熟的汉话如是喊道,不时发出阴冷险诈的狞笑。
“弓箭手,预备——,照准了射。他奶奶的,特别是村东头的陆存默刁民家,定要让这个刁民头子家,鸡犬不留,片瓦无存,若不是这个老不死的一直组织村民支援宋军,这城恐怕早就破了。老不死的刁民,害我们白白战死了这么多大蒙古勇士,如此多生死兄弟,耗费了这么长时间。而今樊城已破,襄阳也指日可下……”为首的十户长哈哈一笑,指手画脚地骂道。
“刷”的一声响,围在村子四周的元兵半斜着身子,齐整整地拉圆了硬弓,箭头点着火,整装待发,做好了放箭的准备。
情况紧急万分,全村的村民命悬一线。
村民们的房子多半是以茅草盖顶的木头房子,一旦着火,定然瞬间被烧个精光。而被死死围困的村民,必然全数丧生于熊熊烈火之中,全无求生的希望。可见,这群元兵用心阴狠毒辣,目的惨绝人寰。
此刻的陆家村一片慌乱,妇孺们的尖叫声哭泣声谩骂声,交相呼应,此起彼伏。惊恐已极的村民全无头绪,不知所措。
陆存默的家里亦是乱成了一团糟,哭泣声慌乱磕碰声混织在一起。死神临头,所有人都极度惶恐,同时焦急万分……
陆存默在堂上来回急促地踱着步搓着手,叹息连连;堂下,陆存默的夫人陆赵氏腰系一个才打点好的细软包袱,搂着独子陆崖哭得几乎晕厥;陆崖一边给母亲捶背导气,一边做无力的劝慰;门口一名家丁瑟瑟发抖地站立着,不时地望门外张望,仿佛在等待着什么似的……
“他爹——,总得想个法子呀!要不,一家子可就没有活路了……啊呀呀!这些天杀的鞑子,这些该死的鞑子,这些没人性的鞑子……”陆默存的夫人陆赵氏呜呜哭着,间或与丈夫凄凄道,眼里布满着绝望与愤恨。
陆存默年过半百,是个屡试不第的秀才。家有薄田几十亩,牛畜三四头,常年雇有长工两三名,不愁吃喝,日子过得倒还算殷实。
他念了一辈子的书,四书五经儒家经典没怎么念通,可“忠君爱国”四个字却深深地沁入了他的骨髓。
元军来了之后,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并且动不动就围城。无奈他上不得马拉不开弓,可他愣是凭着自己在乡里的声望,组织方圆几十里的村民支援宋军。给宋军送物资,救伤员,递消息等等。元军因此恨透了他……
“娘——,别怕,一会儿孩儿拼死也要护着你冲出去……”说话的是陆存默的独子陆崖。陆崖长相斯文,一脸的书生气,自小就被父亲逼着念书,说什么“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黄金屋”,可是他每天念得头昏脑涨也没见着“颜如玉”,更别谈“黄金屋”了。而今刚满十八岁,模样儿生得倒也俊朗。
“哎——,这是鞑子的惯用伎俩,一旦攻城受到抵抗,城破一律屠城。哎——,他娘呀!还能有什么法子想,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各安其命吧!再说国都要破了,何况乎家,只是只是……”陆默存捶胸顿足,瘫坐在堂上的一把旧式的红木椅子上,话语间悲愤难已。
“只是……只是什么?都这个时候了。”陆赵氏哭哭啼啼地问,不知丈夫还有什么话说。
“只是……哎…….只是我们陆家三代单传,不能就此断了香火呀!否则,九泉之下,我以何面目去见的历代的列祖列宗哇!所以——,崖儿,一会儿不管发生什么,你只管往前跑,不要管我和你娘,只要你冲了出去,就有…….”,“希望”二字还未说出口,陆存默的话就被儿子打断了。
“不——,爹、娘!要死孩儿也要跟你们死在一块儿,绝不独生,黄泉路上,也好有个伴,咱家也算团圆了……”陆崖已经泣不成声了,此时他心里的愤怒战胜了恐惧,他怨自己无能,无能保护父母,无力保护自己的家园。
“糊涂!现在是意气用事的时候么?非常时刻呀,保命要紧。崖儿……只要,只要你还活着,咱陆家就还有盼头,咱陆家的根就还在。我跟你娘都已经一大把年纪了,黄土都已经埋到胸脯了,生生死死就安天命吧!难道你跟我们死在一起就是对我们好吗,就是对我们孝顺了吗?无后才是最大的不孝……”陆存默训斥儿子,眼里流露出少有的严厉……
“老……老爷,老爷,不好了——”一名家丁踉踉跄跄跑了进来,全身颤抖成一团,惶恐万分。
“都这个时候了,还能有什么比这更不好的吗?”陆存默已然心如死灰。
“村里都乱了……都……都乱了”家丁不住地哆嗦,磕磕巴巴连话都说不清楚了。
陆存默心道:那不废话吗?此刻即便是柳下惠,恐怕也难以坐怀不乱了。古人云:临危不乱可拜将。这时候还不乱,拜元帅都够格了。
“都……都拥挤在一起,纷纷扰扰,说要,说要从后山冲出去……”该家丁瑟瑟地说道,惶恐得语无伦次。
“后山?”陆存默疑惑了。
“是,是这么说的,后山……”该家丁将话重复一遍。
陆家村依山傍水风景优美,村前沿着一条南北走向的官道,村后是一座连绵起伏的山脉,山上树林茂密。村民们只要上了山,基本上就安全了。
“他爹——,那咱们,那咱们也跟着往后山冲……”陆赵氏眼睛一亮,仿佛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
陆存默却沉默了,所有人瞪大眼睛等着他拿主意,情况万分紧急。
他紧急思忖片刻,神色凝重道:“不,咱们走村前……”
“什么?”所有人的眼睛瞪得更圆了,走村前,岂不是自寻死路吗?
“村后是山,那些鞑子能不知道吗?村后肯定有重兵把守,走村后等于自投罗网。走村前官道,反而有一线生机,顺着官道只要越过南边的那个土坡,就可进入旁边的枫树林,如果在那里隐伏到天黑,就安全了。快!事不宜迟,咱们即刻就走——”
两个家丁手横木棒,护着惊慌失措的主家一家三口匆匆出了陆家大门。当真是忙忙似丧家之犬,急急如漏网之鱼。
才出门口,一条着火的横梁啪嚓一声,沿着屋檐斜掉下来,顿时火光四溅,火势随即向四周漫延。众人惊出一身冷汗,张口怵然。
绕过横梁片刻,一支火箭擦着陆赵氏的衣角一啸而过,陆赵氏顿时吓得腿软,一下子酥坐在地上站也站不起来。陆崖慌忙背负起了母亲,急不择路继续仓皇往前跑…...
这时候,火似雨下箭飞如蝗,村子里多数房子都着了火,烧得毕毕剥剥黑烟熏天,村子里充满着死亡的气息与恐惧。
村民们的哭喊声哀嚎声叫骂声以及元兵的狞笑声喝彩声杂聚在一起,直冲云霄,摄人心魄……
手无寸铁的可怜村民,此刻正是案板上任人肆意宰割的鱼肉。曾经静谧安详美丽的陆家村,此时此刻正如惨烈无道的修罗地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