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感兴论
【感兴】感兴,亦称“兴”、“兴会”,是指绘画创作过程中画家的创作冲动(灵感),即绘画构思活动达到高潮时画家的一种高度兴奋状态。唐宋时,中国画论特别重视感兴。唐代李嗣真说“得妙物于神会”。北宋黄休复说“其天机迥事,思与神合”;郭若虚说“灵心妙悟,感而遂通”,“激发高兴”;张怀说“心会神融”。南宋邓椿说“一旦顿解,便有作者风气”;陈造说“一得佳思”,“则气正而神完矣”。这里的“神会”、“妙悟”、“高兴”、“心会”、“顿解”、“佳思”等,都是说“感兴”在绘画创作中的作用。邓椿等人还论及画家以酒助兴作画之事。
明清画论,感兴说有了深化。王绂说感兴状态是“精神贯注处,眼光四射,如兔起鹘落,稍纵即逝”;沈周主张“乘兴”作画;董其昌标举“解悟”;徐沁认为作画是“随所遇而发之,悠然会心,俱成天趣”。
王士祯、原济、布颜图、沈宗骞、查礼、盛大士等人都对感兴(神会、天机、机神、兴致)说作了发挥。
现代齐白石、刘海粟、潘天寿、张大千也对感兴(“兴”、“灵感”)说有新的见解。(周积寅)
【兴】北宋刘道醇《圣朝名画评》“孙怀说”条:“乘兴命笔,往往称绝。”明代王绂《书画传习录》:“兴至则神超理得,景物逼肖;兴尽则得意忘象,矜慎不传。”明代沈周跋画:“山水之胜,得之目,寓诸心,而形于笔墨之间者,无非兴而已矣。”
清代王昱《东庄论画》:“未作画时全在养兴。或观云泉,或观花鸟,或散步清吟,或焚香啜茗,俟胸中有得,技痒兴发,即伸纸舒毫,兴尽斯止,至有兴时续成之。自必天机活泼,迥出尘表。”兴,指绘画创作过程中画家的创作冲动(灵感),即绘画构思活动达到高潮时画家的一种高度兴奋状态。俞剑华《中国画理论初稿》油印本评述:“兴是兴致、兴趣、兴味、兴会、兴奋,也就是平常所谓高兴,所谓‘兴高采烈’。作画必须有兴致,才能精神焕发,心情愉快,下笔淋漓,气韵生动。若没有兴致,则精神萎靡,神情抑郁,下笔迟疑,结构涣散。兴致也有多种:一曰幽兴,性恬神怡,悠然自得,随意挥洒,不论工拙,如子猷访戴,乘兴而来,兴尽而止;一曰豪兴,志气高昂,笔力豪放,纵笔一挥,有若神助,如吴道子观裴旻舞剑,舞毕挥毫,顷刻而就;一曰雅兴,涵咏诗书,品质高尚,文雅风流,笔墨精纯,不矜才,不使气,出之自然,画自高洁。如卢鸿画草堂,王维写辋川;一曰酒兴,饮酒既酣,画兴大发,泼墨淋漓,大笔挥洒。如王墨的脚蹙手抹,头髻取墨;如萧照画西湖凉堂壁画,饮一斗酒画一幅,四更天就画完了四幅。犹如李白斗酒诗百篇,都是借助酒以助兴的。由于画家的性格不同、习惯不同、修养不同,因而画兴也各有不同,不能强求一致。画兴是要平日修养的,世界观的改造,生活的深入,传统的学习,技法的熟练,名作的欣赏,名山胜水的游览,奇花异禽的观玩,都足以培养画兴、触动画兴、助长画兴。画兴一来,就要动笔,稍纵即逝。勤于动笔,则画兴常来;懒于动笔,则画兴难来;久不动笔,则画兴将永久不来。又画兴常自所画中引出。画完一幅,意犹未尽,便动画兴,再画一幅。画兴又受不同环境的激发,久处一地,画兴索然;偶到异地,处处皆可画,因而画兴大发。
画兴日高而画的水平也日有进步。乐此不疲,就是因为画兴不息所致。”(周积寅)
【兴与机会】清代沈宗骞《芥舟学画编·山水》卷一:“当夫运思落笔时,觉心手间有勃勃欲发之势,便是机神初到之候,更能引机而导,愈引愈长,心花怒放,笔态横生,出我腕下,恍若天工。机神所到,无事迟回顾虑,以其出于天也;其不可遇也,如弩箭之离弦;其不可测也,如震雷之出地。
前乎此者不知其所自起,后乎此者杳不知其所由终。不前不后,恰值其时,兴与机会,则可遇不可求之杰作成焉。复欲为之,虽信力追寻,愈求愈远。”“兴与机会”意思是兴致与恰当的时机相凑,言画家作画前培养兴致凝神运思,达到心手间有勃然欲发之势的关头,不前不后,恰当逢时,迎机而导,放笔直写,无不头头是道,恍若天工,画者亦不知其所以然。“兴与机会”与“机神”一语意思相近。(荆琦)
【养兴】清代王昱《东庄论画》:“未作画时全在养兴。或观云泉,或观花鸟,或散步清吟,或焚香啜茗,俟胸中有得,技痒兴发,即伸纸舒毫,兴尽斯止,至有兴时续成之。自必天机活泼,迥出尘表。”俞剑华《中国画理论初稿》油印本释云:“画家作画与初学作画不同:初学不管有兴无兴,必须勤学苦练,天天动笔,并且在无兴之时,偏要作画。
不作艰苦的基本练习,则根基不固,以后很难提高。无论何种技艺,都必须经过严格的锻炼,不能藉口无兴而时作时辍;画家也必须经常练习,所谓‘拳不离手,曲不离口’。至于从事创作,就必须有兴,始能画出兴会淋漓、精神饱满的佳作,而这种有兴致的佳作,实系由平时的艰苦锻炼而来,并非凭空而至。必须养之有素,始能取用一时。若平日修养不充,习练不勤,纵有好兴,而手不应心,一下笔,便觉败兴,不能终幅。有兴固能作好画,但并不一定能作好画,平庸画手,兴致虽高,出手便下。兴与无兴与画之好与不好,并无绝对关系。
画家除了加强技法习练,还必须改造思想,深入生活,对现实有正确的认识,对社会有本质的了解,对是非有强烈的爱憎。感触深刻,则兴致浓厚,有非画不可之势,画兴将愈画而愈强,作品也将愈画而愈佳了。”(周积寅)
【兴致】明代顾凝远《画引·兴致》:“当兴致未来,腕不能运时,径情独往,无所触则已,或枯槎顽石,勺水疏林,如造物所弃置,与人装点绝殊,则深情冷眼,求其幽意之所在而画之,生意出矣。此亦锦囊拾句之一法。”明代沈襄《梅谱》:“古人寡情物外,意在笔先,兴致飞跃,得心应手。”兴致,谓兴起导致创作灵感。(周积寅)
【兴会】清代王士祯《带经堂诗话·池北偶谈》:“大抵古人诗画,只取兴会神到,若刻舟缘木求之,失其指矣。”清代方薰《山静居画论》:“艺事必借兴会,乃得淋漓兴致。”兴会指情兴所致,创作灵感。与兴、感兴、兴致、兴趣、高兴等意同。(周积寅)
【兴高采烈】清代葛金烺跋画:“一开卷如见笔酣墨饱,兴高采烈时也。”指兴致高、情绪高。(周积寅)
【意表】南齐谢赫《画品》“姚昙度”条:“莫不俊拔,出人意表。”意表:意外。(王凤珠)
【会心】南朝宋宗炳《画山水序》:“夫以应目会心为理者。”会心谓领悟、领会。(王凤珠)
【神会】神会既见之于创作,亦见之于欣赏。
欣赏绘画作品,猛然感发,这就是神会,与兴会、赏会、兴致、兴等词意思相类。东汉刘褒画《云汉图》和《北风图》,人见之分别有热、凉之感;三国魏曹植记载历史上所画三皇五帝、三季暴主、篡臣贼嗣、高节妙士、悲节死难、放臣逐子、淫夫妒妇、令妃顺后,使观者产生仰戴、悲惋、切齿、忘食、抗首、叹息、侧目、嘉贵等各种不同的反应;唐代李思训画大同殿壁,观者若“夜闻水声”;萧悦画竹“独逼真”、“低耳静听疑有声”;吴道子画《地狱变相图》,“京都屠沽渔罟之辈,见之而惧罪改业者,往往有之”;五代关仝山水画“使其见者悠然如在灞桥风雪中”;北宋郭熙说山水画“可望”、“可行”、“可游”、“可居”,好像身临其境,如同在画里一般;清代王时敏观李成《山阴泛雪图》,“遇有赏会,则绕床大叫,拊掌跳跃”;清代郑板桥睹李方膺《墨梅图》卷,则“精神浚发,兴致淋漓”。以上说明,观画者,不仅直观地理解作品,还要运用情感、想象、联想诸多心理因素去感受、体味,从而产生强烈的交感和共鸣。(周积寅)
【与神为徒】唐代符载《观张员外画松石序》:“(张璪)遗去机巧,意冥玄化。而物在灵府,不在耳目,故得于心,应于手,孤姿绝状,触毫而出,气交冲漠,与神为徒。”徒,徒党,同类或同一派别的人。“与神为徒”就是庄子所说的“独与天地精神相往来”,或“上与造物者游,而下与外死生无始终者为友”,是画家摆脱俗虑和肉体欲望的束缚而进入玄妙莫测的精神高度自由境界的一种归属感。张彦远《历代名画记》载张璪作画善用水墨,“惟用秃毫,或以手摸绢素”,其画风有吴道子豪放奇诡之风。符载认为,张璪作画之所以能够“遗去机巧,意冥玄化”,就是因为他亲身实践了“外师造化,中得心源”的艺术创作规律,以自然为基础却又不受自然的约束,将自身的内心情感融入于山水景物之中,神与物游,身与景化,达到了“气交冲漠,与神为徒”的精神境界。(荆琦)
【遗去机巧,意冥玄化】唐代符载《观张员外画松石序》:“观夫张公之艺,非画也,真道也。
当其有事,已知夫遗去机巧,意冥玄化;而物在灵府,不在耳目,故得于心,应于手,孤姿绝状触毫而出。气交冲漠,与神为徒。若忖短长于隘度,算妍媸于陋目;凝觚舔墨,依违良久,乃绘物之赘疣也,宁置于齿牙间哉则知夫道精艺极,当得之于玄悟,不得之于糟粕。”遗去机巧:忘却规矩技巧。
意冥玄化:内心与自然造化暗合。“由于张璪作画时摒弃了规矩技巧,而用心灵直接去体悟自然造化,神与物游,物我为一,所以能得心应手,游刃有余。当他‘气交冲漠,与神为徒’之时,不正达到庄子所推崇的‘解衣般礴’的精神状态吗?所以符载说张璪的画艺体现了‘道’,这话深得中国绘画艺术精神的真谛。据载,张璪曾有‘外师造化,中得心源’的论述,所谓‘外师造化’,即写实;而‘中得心源’,就是‘意冥玄化’、‘物在灵府,不在耳目’、‘得之于玄悟’,也即画家在客观写实的同时,还要用心去体悟所画对象,在客观外物中融入自己的主观感悟,以达到主客观的契合无间。”(周锋编着《丹青意趣——绘画艺术文粹》)(荆琦)
【乘兴】唐代杜甫《奉先刘少府新画山水歌》:“堂上不合生枫树,怪底江山起烟雾,闻君扫却赤县图,乘兴遣画沧州趣。”北宋刘道醇《圣朝名画评》中也有“乘兴命笔,往往称绝”的论述。元代周寿孙《跋郑所南画兰》中说:“乘兴而作,兴尽而止。”明代沈周《书画汇考》:“山水之胜,得之目,寓诸心,而形于笔墨之间者,无非兴而已矣。是卷于灯窗下为之,盖乘兴也,故不暇求其精焉。观者可见老生情事如此。”文徵明有“挥尘清谈,颇为酣适,觉笔墨之兴,勃勃不能自已”之说。清代沈宗骞《芥舟画学编》云:“因有所触,乘兴而动,则兔起鹘落,欲罢不能,急起而随之,盖恐其一往而不复再睹也。兴与机会则可遇而不可求之杰作成焉。”
“兴”指的是灵感,即画家在艺术构思活动达到高潮时一种高度兴奋的状态。(荆琦)
【兔起鹘落】北宋苏轼《文与可画筼筜谷偃竹记》:“振笔直遂,以追其所见,如兔起鹘落,少纵则逝矣。”鹘:猛禽。画家从事绘画创作,动笔前要先仔细观察,根据事物的特性构思出完整的艺术形象,一旦构思成熟,胸有成竹,就应当马上落笔将其表现出来,否则心中鲜活的形象就会稍纵即逝。(荆琦)
【心】《孟子·告子上》:“心之官则思。”古人以为心是思维的器官。俞剑华《中国画理论初稿》油印本云:“心这一个名词,在中国使用范围极广,除了管血液循环物质的心以外,一切精神作用都与心有关,凡一切意志、思想、感情,无不包括在内。所以平常心意、心情、心志、心思、心想、心性、心理、心神、心机以及心术、心得、心印、心眼、心肠、心腹、心灵等等,都是联用的。同时在道德品质上也多用心字,并且有好坏两种:在好的一方面有同心、善心、赤心、良心、好心、忠心、问心以及交心、用心、平心、动心等等;在坏的一方面,有离心、异心、恶心、凶心、杀心、坏心、妬心、慢心、轻心等等。一般习惯上所说的心,就是现在所说的头脑或脑筋。心的作用,就是脑神经的全部作用”。
“在古代的论画里,既强调师物,也调调师心,如‘师心独见’(南齐谢赫语)、‘灵心自悟’(唐代彦悰语)、‘直自师心’(唐代窦蒙语)、‘中得心源’(唐代张璪语),都是主张独出心裁,不假师授,要‘独树一帜’,不‘一人作嫁’。画家要有自己独创的方法,各别的风格,不同的个性,然后画坛上才能争奇斗艳,百花齐放。其次则为师物,如‘心师造化’(南朝陈姚最语)、‘外师造化’(唐代张璪语)、‘经诸目,运诸掌’(唐代李嗣真语),都是重视写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