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宁四毋】陈衡恪《文人画之价值》:“文人画中固亦有丑怪、荒率者,所谓宁朴毋华、宁拙毋巧、宁丑怪毋妖好、宁荒率毋工整,纯任天真,不假修饰,正足以发挥个性、振起独立之精神,力矫软美取姿、涂脂抹粉之态,以保其可远观、不可近玩之品格。”清代傅山批评当时书法中“只缘学问不正,遂流软美一途”,提出“回临池既倒之狂澜”的补救办法:“宁拙毋巧,宁丑毋媚,宁支离毋轻滑,宁直率毋安排。”(《霜红龛集·作字示儿孙》)或有论者,据此认为傅山是单纯赞成“拙”、“丑”、“支离”、“直率”的风格的,其实这是傅山提出的矫枉过正之法,是从“软美”的歧途复归于正的办法。
陈师曾从傅山“四宁四毋”书论中得到启发,也提出了“四宁四毋”画论,作为文人画中“力矫软美取姿,涂脂抹粉之态”的补救办法:“文人画中固亦有丑怪、荒率者,所谓宁朴毋华,宁拙毋巧,宁丑怪毋妖好,宁荒率毋工整”。这是符合清末民初文人画实际状况的。(周积寅)
5.雅俗论
【雅俗】雅和俗是中国传统美学中的一对范畴。雅俗对立的雏形最早见于《论语》:“恶郑声之乱雅乐也。”孔子从“礼”出发,崇尚于“礼”之雅乐——宫廷音乐,视为正确规范的、高尚文明的、美好的东西;而与此相违背的则是不合乎“礼”的郑声,一种庸俗、凡庸、通俗、世俗的音乐——民间音乐,被轻视为“淫邪之音”而加以排斥。南朝梁刘勰将雅俗首先引入文论中,其《文心雕龙》标举八体,首曰“典雅”,明确提出了“雅俗异势”,并分别对雅、俗进行了界定:雅即正,俗即奇。这是依据“方轨儒门”,即按儒家推崇的一种道德方正的“儒士之雅”,而与道家推崇的一种道德方正的“名士之雅”正相反。“儒士之雅”的美学特征在于“正”,而“名士之雅”的美学特征在于“奇”。在儒家看来是俗的东西(新奇),道家却视之为“雅”。
“名士之雅”,表现雅士超凡绝俗的生活态度,追求的是简淡玄远、清逸高韵的艺术境界。“奇正虽反,必兼解以俱通”。儒家主张入世,所谓“进则仕”,入世不成,于是“退则隐”,这就与道家的出世“隐”相合。儒道在崇雅鄙俗这一点上,它们是俱通的。在历史上,它们把品格高的、文化水平高的人称作为“雅人”、“高人”、“雅士”、“雅儒”、“隐士”,而把文化水平低、见识浅陋或无文化的人称为“俗人”、“俗士”、“俗儒”。出于雅者之手与出于俗者之手的绘画作品,构成画论中的所谓“雅俗”之说。
最早将雅俗运用到画论中的应推南齐谢赫,评毛惠远画“力遒韵雅”,吴暕的画“体法雅媚”,陆杲的画“跨迈流俗”。而指出姚昙度画中既有“雅”作,也有“郑”作,可谓“雅郑兼善”。
唐代张彦远认为“自古善画者,莫非衣冠贵胄、逸士高人,振妙一时,传芳千祀,非闾阎鄙贱所能为也”。他将顾恺之、陆探微等人列为“衣冠贵胄、逸士高人”,评其画“迹简意澹而雅正”,而视里巷百姓画人为鄙贱之众工、俗人,评其画迹“错乱而无旨”,当然是俗画了。张氏的这一传统雅俗观,对后来的文人画论有很大的影响。
北宋韩拙提出“作画之病者众矣,惟俗病最大”是属于“笔墨格法气韵”方面的毛病。元代黄公望强调“作画大要,去邪、甜、俗、赖四个字”。黄宾虹释云:“邪是用笔不正;甜是画无内在美;俗是意境平凡,格调不高;赖是泥古不化,专事摹仿。”这里的邪、甜、赖皆非雅,非雅则俗。
清代沈宗骞归纳出画之俗有五:“曰格俗、韵俗、气俗、笔俗、图俗”,“能去此五俗而后可几于雅矣”。他同时归纳出“雅之大略亦有五”:高雅、典雅、隽雅、和雅、大雅。如何去俗为雅?清代王概说:“去俗无他法,多读书则书卷气上升,市俗之气下降矣。”汪之元说:“雅者有书卷气,纵不得法,不失于雅,所谓文人之笔也。”
中国文人画家中,以元代倪瓒(云林)、清代渐江作品为雅之典范。清代周亮工告诉我们:“江南人以有无定雅俗,如昔人之重云林,然咸谓得渐江足当云林。”
有人视水墨写意画为雅、重彩工致画为俗,清代邹一桂不同意这种看法:“必其人胸中有书,故画来有书卷气,无论写意、工致总不落俗”,“固有浓脂艳粉而不伤于雅”,否则,“淡墨数笔而无解于俗者”。
明清,由于商品经济和市民社会的发展,导致了中国传统美学世俗化倾向。在文学创作中有所谓“越俗越雅”(明代徐渭语)、“雅俗相和”(清代李渔语)、“化俗为雅”(清代黄图珌语)、“借俗写雅”(清代刘熙载语)之说。对传统的雅俗观是一种新的突破。反映在绘画领域亦然,以扬州八怪为代表的雅俗观,对传统既有继承又有反叛。郑板桥说:“写字作画是雅事,亦是俗事。大丈夫不能立功天地,字养生民,而以区区笔墨供人玩好,非俗事而何?”这样一来,长期被人们视为高雅文人的书画也被放到俗的位置上了。关于俗有两类:一类是“庸俗”、“恶俗”;一类是“通俗”、“世俗”。扬州八怪对“庸俗”、“恶俗”是否定的:李鱓“心恶时流庸俗”;郑板桥题李方膺《梅花图》卷:“梅花举世所不为,更不得好,惟俗工、俗僧为之,每见其几段大炭,撑拄吾目,其恶秽欲吐也。”所谓“几段大炭”,是指笔俗。明代沈襄云:“浓淡不分,总为俗笔。”也是清代邹一桂批评的“蹴黑气,无知妄作,恶不可耐”。而对另一种俗“通俗”、“世俗”是肯定的,若站在儒家正统观点立场上,也是被否定的。
郑板桥一反这种传统,以俗为雅,自题《水仙图》曰:“水仙,一名雅蒜,取其根本相类也。既有雅蒜,岂可无俗蒜乎?官贫无肉食,用烧酒嚼蒜,玩画亦可于粗豪中见些雅况。”他的书画作品上,常钤一印“俗吏”,是以做官为百姓,“得志加泽于民”为荣;又一印“麻丫头针线”,丫头是其小名,因脸上有几颗麻子,故名,意思是将自己的作品作为“针线”,奉献给“天下之劳人”。为“索画者”作兰竹石时,“既不失主人意指(俗),而也不愧自家笔墨(雅)”。他的诗文书画,都体现了他的高尚思想和杰出的艺术成就,一看便知出于高人、雅人之手,是“不媚时人眼”的“有我”之作,无疑是一种雅事;但他的作品又不是孤芳自赏,却与俗文化结下了不解之缘,为大多数人所接受,所赞美,因此又可以说是一种俗事。有雅有俗,俗中见雅,雅中见俗,雅俗共赏,这种审美趣味上的相对论,是对传统美学的发展。今天雅俗仍可借用,但已赋予新的含义了。(周积寅)
【圣人法天贵真,不拘于俗】《庄子·渔父》:“礼者,世俗之所为也;真者,所以受于天也,自然不可易也。故圣人法天贵真,不拘于俗。愚者反此,不能法天而恤于人;不知贵真,禄禄而受变于俗,故不足。”“天”即“自然”,指万物自然的本真状态;“天”亦即“无为”,不带有世俗的伦理色彩和道德意志。“法天贵真”是庄子天人之学的核心命题,强调人道与天道的合一,在生命的本真存在中体悟天道。这一思想体现了自然无为的人生态度与自然无为的宇宙生命的统一。它在道家“天人合一”的根本思想影响下,把人生的最高境界与审美境界统一起来,对中国传统美学的形成和发展产生了重大影响。在艺术创作中,“法天贵真”崇尚“大朴不雕”的天然美,否定一切繁缛奢华的雕琢痕迹。如,元代汤垕《画鉴》云:“观画之法先观天真,次观笔意,相对忘笔墨之迹,方得为趣。”姚最《续画品》评嵇宝钧、聂松:“意兼真俗”。这里的“真”,即与俗相对,即是“雅”。(张曼华)
【雅郑兼善】南齐谢赫《画品》评姚昙度:“真为雅郑兼善,莫不俊拔,出人意表。”谢赫以“雅郑兼善”一词赞美姚昙度的作品。姚最《续画品》评沈标画:“虽无偏擅,触类皆涉。虽未臻全美,殊有可观。”将“偏擅”与“全美”相对举,“兼善”、“全美”显然是高于“偏擅”的审美品评之“准的”。
早在先秦时期的音乐美学中,“俗”是以“雅乐”的对立概念——“郑声”的面貌出现的。孔子开始明确了雅俗二者的对立关系:“恶郑声之乱雅乐也。”
(《论语·八佾》)这里,“雅乐”代表合乎礼的宫廷音乐,而“郑声”则指不合乎礼的民间俗乐。“使夷俗邪音,不敢乱雅。”(《荀子·王制》)显然,俗处于一种与雅相对的弱势状态。此后,“俗”的优点渐渐得到普遍认可。姚最《续画品》评嵇宝钧、聂松:“右二人无的师范,而意兼真俗。赋彩鲜丽,观者悦情。若辨其优劣,则僧繇之亚。”这里,“真俗”相当于“雅郑”,姚最的“意兼真俗”与前面谢赫的“雅郑兼善”意义相近,“兼善”成为魏晋南北朝文艺创作追求的重要审美品评标准,也是中国画论品评初期以雅俗共赏作为评判绘画的评语。
此后,这一标准并未得到发扬光大,直到明清时期,首先在文学中作为一个境界极高的综合品评标准提了出来,而最终在绘画领域得以风行。(张曼华)
【迹简意淡而雅正】唐代张彦远《历代名画记》:“上古之画,迹简意淡而雅正,顾陆之流是也。
中古之画,细密精致而臻丽,展郑之流是也。近代之画,焕烂而求备。今人之画,错乱而无旨,众工之迹是也。”张彦远认为从上古、中古、近代,到今人的绘画水平每况愈下。而今人的画失败的原因主要可以归纳为以下三点,其一,得其形似,无其气韵;具其彩色,失其笔法。其二,笔墨混于尘埃,丹青和其泥滓。其三,与古之画人的身份地位相比:古——衣冠贵胄,逸士高人;今——闾阎鄙贱。
其根本原因是画家为俗世所扰、日益浮浊的心态。
与“雅”相关的美学范畴有“自然”、“清逸”、“简淡”等,它们有一个共同的特征,即都强调与世俗相对立,不拘于形迹,不矜忤矫饰。“恬淡寂寞”(《庄子·刻意》)是庄子描绘的人生中的纯素之美。“素朴”和“恬淡”等等,即是后来画家、画论家推崇的“逸格”或“平淡天真”。所谓“恬淡为上,胜而不美”(《老子》第三十一章)。最终发展成为中国绘画中追求的最高境界。在中国画论中,体现出类似的美学思想——绚烂之极,归于平淡。不仅是中国绘画色彩审美观的发展脉络,同时也体现出整个画风日益简淡的发展趋势。(张曼华)
【书画不可论价,士人难以货取】北宋米芾《画史》:“书画不可论价,士人难以货取,所以通书画博弈,自是雅致。今人收一物,与性命俱,大可笑。人生适目之事,看久即厌;时易新玩,两适其欲,乃是达者。”米芾的这段论述代表典型的传统文人画思想,认为书画是高逸雅致的活动,不可以用金钱来交换,而有些人为收藏一件作品豁出一切的做法并不可取,书画收藏应该保持一种愉悦自如的心态,而不能将经典作品据为己有为目的。
《画史》中就记载有不少他与友人易画的例子,如:“王晋卿昔易六幅黄筌风牡丹图与余,后易白戴牛小幅于才翁子鸿字远复”在中国绘画史上,随着文人画的发展,出现了两种身份不同的画家。
一种是文人画家,又称“利家”;另一种是职业画家,又称“行家”。文人画家首先是“士人”,他们自命清高,耻于言钱;职业画家或服务于宫廷或以卖画谋生,类乎工匠,地位较低。米芾的这段论述表明了文人神游书画之中,以收藏欣赏经典作品为娱事的态度。(张曼华)
【通书画博弈,自是雅致】见“书画不可论价,士人难以货取”条。
【闲雅】元代汤垕《画鉴》:“裴宽善画小马笔甚闲雅,真奇作也。”闲雅即娴静文雅。(周积寅)
【雅而未正,正而未雅】清代沈宗骞《芥舟学画编·山水·避俗》:“若夫通人才士,寄情托兴,非不雅趣有余,而不能必其出入于规矩,动而辙合,是谓雅而未正。至若师门授受,胶固已深,既自是而人非,复少见而多怪。欲非之,而未尝乖乎绳尺;欲是之,而未见越乎寻常,是谓正而未雅。
夫雅而未正犹可也,若正而未雅,其去俗也几何哉。”王世襄按曰:“正者即画中之技巧,一切之规矩也。其中亦含有行家利家之分。雅而未正者,人品甚高,惜其画法未谙,每多乖误。正而未雅者,则技巧虽熟,终无清气。雅而未正,益以工力,可臻上乘。正而未雅,虽白首穷年,亦未能脱俗。
故芥舟宁取雅而未正,不取正而未雅。”(见《中国画论研究》)(张曼华)
【绘事清事韵事】清代周亮工《读画录》载方邵寸(亨咸)画论:“绘事,清事也,韵事也。胸中无几卷书,笔下有一点尘,便穷年累月,刻画镂研,终一匠作耳,何用乎?此真赏者所以有雅俗之辨也。”清事:指绘画创作乃是一件清雅之事。韵事:
风雅之事,指文人诗歌吟咏及琴棋书画之类的活动。要求画家多读几卷书,增进学识修养,其作品则清新风雅,绝无俗态。(周积寅)
【五雅】清代沈宗骞《芥舟学画编·山水》:“雅之大略亦有五:古淡天真不着一点色相者,高雅也。布局有法,行笔有本,变化之至,而不离乎矩矱者,典雅也。平原疏木,远岫寒沙,隐隐遥岑,盈盈秋水,笔墨无多,愈玩之而愈无穷者,隽雅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