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谜盒诡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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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医疗事故(2)

刘国贤有四十多岁,面皮略发黄,白大褂套着的身体有点微微发福。此时的他正点着一支香烟,表情凝重地望着桌子对面的宛强。他的面前胡乱地散落着几张素笺和打印出的资料,一个玻璃烟灰缸里堆满了烟头。

“你是宛强先生?”刘国贤谨慎地接过宛强的身份证端详了一阵,然后毕恭毕敬地交回宛强手里,“不好意思,我必须要确认一下。昨天下午宛言小姐来我们医院检查,说肚子有点疼,当时接待她的人就是我。因为以前接触过不少这样的病例,所以我从经验就判断出她得的应该是急性阑尾炎。当时病人出现恶心的状况,体温持续偏高,麦氏点压痛明显,而且右下腹呈转移性连续疼痛。后来孙副院长也过来看过,基本认定是坏疽性阑尾炎,极有造成阑尾穿孔危及生命的可能性。当时我们立即决定进行手术,由于患者手机没电,无法联系到家属,所以手术签字过程是由我来完成的。即使是这样,最后还是出了问题……”他说到这里时屋门被推开了,一股浓郁的酒气冲了进来,接着一个赤红面孔的干瘦老头几乎是扑到刘国贤近前,“刘主任,我把那人送到了,一提你和孙副院长的名……人家说马上安排火化,绝不拖延。”

刘国贤紧皱眉头,厌恶地望着来人道:“知道了,你先去吧。”

“那你昨天晚上和我说的事还算数不?”

“你这个老糊涂,怎么这么说话?去人力部找鲁经理吧。”刘国贤不耐烦地打发走他,有些歉疚地对着宛强笑了笑,“副总的亲戚,一个老酒鬼。”

“我妹妹到底怎么样了?”宛强心跳得很厉害,他只有一个妹妹,只有这一个从小到大几乎算是相依为命的妹妹。

刘国贤舔了舔嘴唇,用低沉的声音缓缓说道:“你别着急,我手术前就安排人找充电器为你妹妹的手机充了电,就是为了找到你。开始手术以后我们才发现她的情况很糟糕,已经引起弥漫性腹膜炎和阑尾穿孔,所以后来虽然我们已经尽力,但仍然……”

刘国贤后面的话宛强一个字也没有听见,他只感到胸前仿佛被重石沉甸甸地压了上来,直压得他有些喘不过气,耳畔好像又听到了宛言铜铃般的笑声。

宛强因打架斗殴蹲过监狱,五年前刑满从监狱出来,就是妹妹宛言去接他的。当时下着蒙蒙细雨,宛言和朋友王思远,一个从不被他看得起的小男人正静静地站在斑驳的铁门前等他。她的脸上布满了悲戚与忧伤,还未说话就已经泪如雨下,“哥,妈走了。是心脏病。”那一刻,宛强如现在一样,仿佛走到人生尽头般经历着巨大的心灵痛苦,他什么都没有说。“爸也病倒了。”她白皙的面孔上大滴大滴地滚落着泪珠。

“言言,哥哥对不起你,对不起爸爸妈妈。”宛强记得自己当时差一点就哭了出来,只是实在不愿意在自己一向有些看不起的王思远面前落泪,“哥一定找份正经工作,永远不再让你们为我操心……”自从那天开始,宛强就暗暗发誓决不让这个从小就敬仰自己的妹妹为自己受一点罪。

他不是老师同学眼中的好学生,很早就混迹社会,和那些所谓不三不四的人来往。

当时的宛强练武,打架,极有武术天赋的他身手敏捷,在当地提起他的名字无人不知,但除了妹妹其实没有谁真正看得起他。而家里亦没有说得上话的亲戚,母亲的去世已经使母亲那边的关系完全断绝了;而父亲的两个弟弟一个妹妹也因为自己早些年对义气与胆量的错误认识导致的警方频频上门,基本断绝与他家的联系。

至于朋友,更是不靠谱的东西。所谓的义气八成都是建立在利益基础上的衍生品,当你的利用价值消失与他们身份不对等后,那些当年一同出生入死甚至让自己为他们背黑锅的生死之交和你的感情已经淡得像一杯白开水。这些人随便抓出一个都算腰缠万贯,假如宛强要找他们帮忙并找上门时,这些人八成会表示同情,说出的话也能让人感动得当场落泪且感到人性的善良和朋友的可贵。可如果把他们的话当真,那可就大错特错了。因为通常在这之后的半个月内是再也找不到人的,甚至连电话都不一定能打通。当然,宛强也相信不是每个人都会如此绝情,也许他还是能找到一两个帮助自己的兄弟。可是代价却是自己重新踏进那个刚刚迈出的圈子,那个自己在妹妹面前发誓不会再进去的地方。

除了妹妹,宛强不信任任何一个人。现在,这个晴天霹雳般的消息顿时让他手足无措。

宛强不敢相信,也不想相信或不能相信。

但是刘国贤的表情已经告诉他:这是真的。

为什么从来没听妹妹说起过肚子疼?多年的人生经验告诉宛强,事情一定不仅仅是阑尾炎手术那么简单。他抬起头,目光中充满了仇恨:妹妹,哥哥绝不会让你走得不明不白。十四年前的错,我不会再犯!

三刘国贤将面前的资料拿起来轻轻推到宛强面前,斟酌后道:“这是她的病历和手术记录,你先看一下。为了减轻病人家属的痛苦,医院方面已于5点钟安排了尸体火化。我们会尽力做好其余善后工作,也请你放心……”

“放屁!”宛强内心的痛苦与愤怒像充满气的皮球一样终于按捺不住地爆发了。他几乎是跳着站起来,隔着桌子疯狂地揪住刘国贤的衣领,“你说什么?”听到这里,他已经完全肯定宛言的手术一定有问题,否则没有哪家医院会好心到直接火化刚刚去世的病人,“你们没有经过病人家属同意就火化?她要是没死呢?你们这是谋杀我妹妹!”

“请你冷静一点。”刘国贤一如既往地平静,他尝试着推开宛强的手,在几度没有成功后终于放弃了这个打算,“我们也是为你们家属着想,希望你能尊重医院的制度和决定。”宛强的双手剧烈地颤抖着,脸色因为恼怒而变得苍白,血丝像雷雨夜的闪电般突然之间爬满了双眼,几乎能滴出血来,“阑尾炎这么小的手术你们医院也能做死人?既然找到了我的电话号码为什么不等我来就火化我妹妹的尸体?你们到底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你今天不给我说清楚,我跟你没完!”

“你妹妹已经死了,我也感到很难过。每一个大夫当然都希望自己的每位病人都可以健健康康地走出去,但这是不可能的。人生就是这样,你不得不面对一些现实。医院有医院的制度,我希望你能理解。我重申一句,你妹妹是因为手术过程中产生并发症而导致死亡的,属于正常死亡的范畴,你要接受这个结果。我们今天把你找来除了通知你,还有一些善后工作需要和你商量。”

“人都死了还有个屁善后工作,你必须给我解释清楚。”此时用愤怒这个词来形容宛强已经远远不够了,他面孔上的肌肉正随着身体的颤动而有节奏地抖动着。

“是这样,死亡虽然是由于患者体质造成的,但我们医院也有监督和管理方面的责任,为了弥补因此带给患者家属的痛苦,孙副院长已经同意拿出一笔费用来,金额在三十万至四十万元之间。如果你同意不对此事进行追究的话,这些钱将作为补偿金给你,也希望能略表心意。”

医疗事故!

一瞬间,这四个字像雨夜的闪电般在宛强的脑海中闪现。他终于明白了医院方面为什么会匆忙火化妹妹的尸体,明白了他们为什么要拐弯抹角地向自己提出她的死亡与赔偿。她的死肯定是他们造成的。也许妹妹根本没什么事,只是一个普通的阑尾炎手术,但因为院方的失误而惨死在手术台上。

她只有二十六岁,还没有男朋友,她的事业才刚刚有点成绩啊!宛强哭了,他真的不想失去妹妹,这是他有生以来第二次在别人的面前落泪。

可现在应该怎么办呢?宛强抬起头,用布满血丝的通红双眼紧紧盯着刘国贤。

“人已经死了,你也不要太过悲伤。我这里有份调解协议,如果你同意的话就在上面签个字,保证不再追究此事。我马上就能带你到财务室取钱,你妹妹的骨灰一会儿会有人送来,医院会为你联系最好的西山公墓……”刘国贤的话还没有说完,面前的宛强就突然像发疯般冲了上来,接着雨点般的拳头劈头盖脸地打了下来。

那一刻,宛强想到了景阳冈上的武松和那只大虫!

李伟的周六是从早上6点58分开始的,当手机疯狂地将他从睡梦中揪醒时,他感觉自己有点像破壳而出的小鸡,被什么力量一把拽了出来。他迷迷糊糊地拿起手机,意识到自己难得的好梦已经结束了。梦中依稀出现的那张恬静、姣美的面孔正在如退潮的海水般消失在他的脑海,逐渐蜷缩在记忆的深处。

“李队,景美综合医院发生命案,一名叫做刘国贤的医生被人打死在办公室里,已经封锁现场并通知技术科。”电话里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年轻、有力。李伟不用想也知道这是刑警队新人王帅,他仿佛有永远也使不完的精力。

“哦。”与王帅相反,李伟自己却早已经过了被命案激发出大量肾上腺素的年龄。他边穿衣服边疲倦地回应着,“什么性质?”

“应该是故意杀人或故意伤害致死,正在取证。”

“好,我知道了。”李伟放下手机,眼前兀自晃动着那个朦胧的身影。他已经记不太清楚梦的内容了,但梦中人的名字却牢牢刻在他的心里。

近两年的岁月非但没有消退他对她的思念,反而让它们如夏日里田野中的蒿草般郁郁葱葱地挤满了心房的每个角落。又好像某个经过千百年历史沉淀的古建筑墙上那密密麻麻的人名,永远雕刻在他脑海中名为思念的回忆壁上,而名字却永远只有那三个字——刘海虹。

李伟叹了口气,抓起了桌上的手机和车钥匙,然后蹑手蹑脚地换鞋出门,在几乎没有任何声息的情况下将屋门反锁,完全没有吵到在隔壁房间熟睡的父亲和后母。就在他右手刚刚离开门把手的瞬间,双脚已经纵步从楼梯上踏了下去。

楼外,天色已经明亮起来。

“是谁报的案?”作为一名资深的刑警队长,李伟到过太多凶案现场,但刚到这起凶案现场还是让他感到极度震惊。从警十余年来他还未曾见过比现在更加血腥与暴力的画面,好像电影公司中拍摄恐怖场面的摄影棚,只不过相较之下多了一层味觉的冲击而已,李伟在这里看到的只有仇恨。

刘国贤仰面躺在地上,他的鼻孔、口腔和耳朵里都充满了鲜血,甚至连五官都已分不太清楚。显然死者生前系被暴力袭击致死,这一点从他被折断的四肢和几乎断尽的肋骨上就能看出来。可是谁又能与一个私立医院的大夫有这么大的仇恨呢?不过从略显凌乱的现场来看,似乎过失伤人的可能性更大一些。想到这里,他皱了皱眉,问王帅,“是谁报的案?”

“一个叫梅英的早班清洁工,她每天5点30分接班开始做七楼的卫生工作。通常5点45分的时候会打扫到普外科主任刘国贤的办公室。可今天她一推门就看到了他的尸体,被吓得半死。”

“周围有人听到声响吗?有没有价值高点的证据留下?”

“什么都没有!怀疑现场被处理过,甚至连半个完整的指纹都提取不到;脚印方面却乱得出奇,重重叠叠的几乎无从分辨或提取。”

“混淆视听!”李伟几乎是从鼻子里哼出这几个字,“还有吗?”

“5点20分左右对面病房的家属听到过这屋有争吵。据副院长孙旭反映,刘国贤平时喜好打麻将,昨天还和他说过借钱的事。”

“打麻将?”

“对,其他情况没有了。孙旭说昨天晚上轮到刘国贤在七楼值班,最后一次见他是凌晨1点钟。后来刘国贤就回屋了,没有别的情况。”李伟点了点头,让王帅安排人做好现场勘察工作,然后径直来到顶楼副院长办公室找孙旭。

孙旭很年轻,看样子应该不超过三十岁。尖瘦的脸颊上镶嵌着一双阴郁的眼睛,鹰钩鼻子,看人时的样子总让你感觉他似乎在怀疑你什么。他的办公室很大,大到让李伟有种和公安局局长说话的感觉。不过,这个身着名牌西装打着领带的瘦弱年轻人身上散发的气质倒很儒雅。

接过孙旭倒给他的咖啡,李伟微微地点了点头,“打扰了,我想和你多了解一些死者刘国贤的情况。”孙旭眉角微微抽动了一下,慢条斯理地说道:“刘国贤算是我们医院比较年长的人了,原来是市第一人民医院的普外科技术骨干,来这儿两年多,一直比较敬业,技术不错。人际关系也很好,唯一的缺点就是好赌。”

“赌?”李伟很奇怪孙旭为什么用这个字,因为通常对打麻将这种活动没有人会把它刻意称之为赌。接着孙旭解释道:“之所以说他赌是因为他麻将玩得很大,基本上都是每圈上千块钱。昨天早上他还和我谈过借钱的事情。”

“借多少?你借给他了吗?”

“一万块。没有,我一直很反感他有这个爱好,所以想从这方面治治他。要真是因为这个原因导致他出事,那我恐怕真会后悔一辈子。”孙旭的脸上浮现出一丝淡淡的忧伤,神色也黯淡下来。李伟点起一支烟,刚想安慰他几句时,手机响了,是王帅打来的,“李队,杀害刘国贤的人去分局自首了,局长打电话来说让我们赶快回去。”

“自首?”李伟没有想到会出现这种结果,他挂掉电话,看到孙旭正怔怔地望着自己。“哦,打扰你了,我先走了,如果有什么情况可以随时打电话给我。”说着话他放下一张名片,离开了孙旭的办公室。

下雨了,纤细雨丝轻柔地从阴郁的天空飘落下来,装点着仲秋落寞的早晨和早已萧索的大地。远处山峦与楼宇间开始氤氲起大片大片的潮气和薄雾,把世间万物都笼罩在神秘和模糊中。

李伟跺着已经有些发麻的双脚,站在景美综合医院门诊楼前深深地吸了口清冽的空气,迈步朝住院部走去。刚才局长打来电话,让李伟他们回局里之前去位于住院部的美容美体中心办公室看看,说是昨天晚上有人报案称景美综合医院美容美体中心也有事故发生,所以希望他们能确认是否与刘国贤命案有所关联。他身边的王帅似乎没有注意到队长略显阴沉的脸色,依旧在喋喋不休地说着,“自首的人叫任新立,和刘国贤在麻将馆认识的。这家伙去年借了三万块钱给刘国贤,后来刘国贤没还。他昨天晚上又打输了牌,喝点酒来要账,没要得就打了起来。”

“你怎么知道这些情况的?”李伟停下脚步望着王帅问。

“我刚才打电话给局里的小马听她说的。”

“哦。”李伟知道最近王帅在和小马谈恋爱,便没多问。通常情况下,只要不是原则问题,他都不太愿意用所谓的纪律来约束下属。

“如果能确定是任新立的话我们队这个案子恐怕要破局里破案最快的纪录了。”王帅的语气很兴奋。李伟叹了口气,眉头不自觉地轻轻皱了皱,淡淡地说道:“小王啊,你记住,在没有完全弄清楚案情之前,不要轻率做出结论,更不能被任何表面现象迷惑。”说着话他们已经走到住院部楼下,李伟还想继续说点什么,可是蓦地又停住了。因为,在马路对面闪现出一个人,将他的注意力完全吸引了过去。

李伟的心跳得很厉害,一瞬间他感觉自己又回到了十八岁,“怎么那么像,难道真的是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