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3年,蒋介石因事致信戴公商议,戴复信:“至于兄之苦心大事,则非弟之能为力者,搓手万遍,终无以报。惟谅之。”(《戴季陶先生文存》,1502页)
后来,蒋介石因听信戴公的建议,软禁胡汉民,为世所不谅。蒋不能下台,而迁怒于戴,以为这是一个不好收场的馊主意。软禁胡汉民是在1931年2月。胡汉民欲造成一个责任内阁的国家政府,蒋介石则欲统一号令,一个仗恃元老支持,一个以新起实力军人自居,5月,蒋先生欲控制国民会议,邀集戴季陶、吴稚晖、陈果夫、陈立夫、邵元冲、叶楚伧商讨对策,人皆无善策,而戴季陶欲对之不客气。胡汉民拒不妥协,季陶遂明确主张强硬对待。
于是戴季陶设鸿门宴将胡汉民扣押,而对外宣称展堂近来精神失常。季陶往劝之,嘱其勿与蒋介石作对,而宜多读佛书。汉民大怒,谓我已成神,何须学佛?《左传》曰,神者,聪明正直而一者。饱学之士吵架,三招两式,精彩得令人眼花缭乱。
西安事变,戴先生又为主张武力讨伐的一派,这一观点的支持者群集何应钦公馆,而蒋介石对当时所有主讨伐者都无好感,盖武力威慑则可。而大肆动武则可能玉石俱焚,此事两人间更增隔膜。
自1930年起,他任考试院院长,确立中西融通的民国文官考试制度,他对考试利弊考虑周详。他在报告书中说,那种揣摩窥测的八股文,弊端多多。君主以科举牢笼人才,消磨志气,以致种弱国衰。当专制集权时代,势力为皇亲豪族所有,但造恶者为君主,非考试制度本身。如无考试制度,政治将更加腐败,人民受害更烈。
在他任上,建立编译局并形成妥善的铨叙制度。自此以后,至1940年代中期,20万以上知识分子受益,即使在抗战中也不例外。
戴公是边疆问题的权威,决策人之一。他主张民族平等,反对前清赵尔丰等的边政恶政。他认为他们专尚霸道,心存偏袒,政策根本错误,以致将最驯良之川滇之间的康民,造成许多血腥杀伐的种子。
力敌万钧的政论大手笔
戴季陶文章元气淋漓,真足睥睨一世。其人创力非凡,30岁以前各体论文,即达百万字以上,其真率处如及时豪雨,其悲愤处似山洪爆发。其论民主政体建设之文,头脑清晰,胸次浩然,变繁缛之理为朴茂条畅,为今之下笔喇喇不休之政治学博士所望尘莫及。
戴季陶葆有先天的文章自信。1938年国民党在武昌召开全国临时代表大会,大会宣言出自汪精卫手笔,陈布雷等参与讨论。蒋介石认为主旨大体不错,语意略显轻重不当,唯戴先生破口大骂,并加以痛斥,说不是特文意措置失当,就是行文也毫不足取,病在芜杂而散漫。汪氏当年有文豪之誉,此时也颇有离心倾向,故影响到文字组织,是可能的,但也不至太过偏弊。但戴先生根本不能谅解,可见其取径之高。
戴公的政治评论葆有力敌万钧之势。《立宪救国乎立宪亡国乎?》长文中的一段,可见其强烈的逻辑冲力。他说:政府诸公之意,不过欲图一时苟安之计耳。然岂知外患足以侵其手足四肢,内患足以耗其精血五脏也。其预备立宪也,非真知立宪之足以治国安民,亦唯以搪塞国民而已。其搪塞国民也,无非防国民之反抗而已,其防国民之反抗,无非欲保其身居高处,宴安逸乐之位置而已。而今之热心功名者,不揣其心计其势,竟欲以最无聊赖之请愿手段,而欲得立宪政治之实际,呜呼,政府诸公,岂真愿立宪者乎?苟非有所恐惧,有所自危,则此九年立宪之空语,恐亦不能遂发。
这可以说对专制的目的、因果关系,揭示得淋漓尽致。古今一切专制尽管有种种表现形态,其形神则一,使用的欺骗、诱惑、高压、恐吓的手段则一。
他的文体具有鬼斧神工的变幻能力,忽而是一首骚体诗,忽而是简捷利落的一则短文,忽而又是洋洋洒洒数千字甚至上万字长文。
《库乱中之政治观》直接说库乱之原因,由于清政府之不善为治,将其归于政治问题,包括文中屡屡言之的国民性问题,也归根结底由于政治之不上轨道。一个地方的内忧外患,也因政治之不修明,即非民主自由的政治观念为构造的政治即为恶政治。所以弥缝一切祸患之根本,在于去除专制政体。
戴公以为,文化是有生命力的,生命力则端赖传统的赓续创新。而创新并不简单等同于复兴。“要把中国文化之世界的价值,强调起来,为世界大同的基础。”(《孙文主义之哲学的基础》)这和宋教仁所说中国文化有很多民主的因子,但缺乏整理归纳道理是一样的,眼光也是一样的阔大深远。
即使对日本的认识,其也在政治维新改革的巨大成功基础上着眼。
戴季陶说,“经书为我国一切文明之胚胎,其政治哲学较之现在一般新说均为充实”,“希望全国人士从速研究以发扬光大吾国之固有文化”。青年的民族观念薄弱,殊不知世界革命的努力当以自己民族的存在和发展为基础。
1912年5月20日戴季陶身陷文字狱。这一天,《民权报》上发表他的短文,题曰“杀”。文中说,“熊希龄卖国,杀!唐绍仪愚民,杀!袁世凯专横,杀!章炳麟阿权,杀!此四人者中华民国国民之公敌也。欲救中华民国之亡,非杀此四人不可。杀四人而救全国之人……”可窥其文风之一斑。
不过很妙的是,他虽“杀”字不绝于笔,杀声不绝于口,大体上活得自在优游,至少不受致命威迫。他和何海鸣等主编《民权报》时,“系自由党全体同人组成”,矛头指向袁世凯所作所为。5月20日,公共租界捕房控以“毁谤袁总统”罪名将戴拘捕。捕房以“鼓吹杀人”控告,迭经询明,罚洋30元。
黄兴最初的主张是以暗杀报复暗杀。黄兴在后来给中山先生的信中说:“宋案发生以来,弟即主以其制人之道,还制其人之身。先生由日归来,极为反对。”现今学界有人以为这个对策不足取,认为黄兴的动作系违法手段。这就可笑了,问题是什么叫做违法手段?难道袁政府暗杀宋教仁乃是合法?合谁的法?
切齿腐心的杀声之中,有的是表达一种态度,有的是真要动刀动枪动炸弹,像黄兴他们的作为。而若戴季陶、雷铁厓等的时评中,对于同盟会内部的喊杀声,一定是恨铁不成钢,只是有的用过分夸张的用语,像对章太炎,他们也喊杀,等老章有所感悟,他们又表示欢迎了。
他对晚清专制病根的洞彻分析,针针插在专制的致命之处。同时向社会提出最严重的警告。专制的持续肆虐,不仅随时摧毁社会的安全,最终也必将带来国家和人民的灭顶之灾。
他吁求制度性地、尽最大可能地保障个人自由,视人的自由为最高价值,这就绝非止痛片和原地踏步式的改变。他的言论不论多么激烈,最终要表明,目的在达成自由和民主,创建人人享受富裕、正常生活的大社会而已。要推翻专制,不能仅以军力、实业来衡量,更要以文化的建设、对人类福祉的关怀来充实国力。在贫弱国家,人力这种特殊资源,他们中的大多数都是训练不足和欠缺文化的。作为一个民主政治家,他必须对整个社会的病情和挽救方法作出富有远见的判断。这是知识分子的道义和良心责任。
戴先生晚年满腔孤愤,哀痛莫名,所谓“平生所学供埋骨,晚岁为诗欠砍头”。来自身心两面的摧毁,拥衾枯坐,竟夜难眠,春寒暗侵,感触万端。杜甫诗“两朝开济老臣心”,老臣如陈布雷、戴季陶之属,因局势日非而以身殉。
陈其美的经历和心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