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不懂幕僚就不懂民国
1572800000061

第61章 文人吴相湘身上的参谋特质 (2)

胡适曾建议,由蒋介石当总裁,国民党一分为二,使这两派竞争、竞选,轮流执政并互相监督;而作为过渡办法,无论哪边胜利,蒋介石都是胜方的总裁。苦心孤诣,处心积虑,亏他想得出来。但从策划上而言,堪称绝妙,非寻常幕僚所可为。

事情的缘由是,胡适以为,没有人敢批评蒋介石,这是不正常的,于是他建议,把国民党一分为二,让这分开的两部分实施竞争。蒋介石对其献策未置可否。这是在1953年的1月份。

其实早在内战的紧要关头,胡先生就曾明确提出此一转圜的考量。熊式辉《海桑集》第五编第五节,转载其个人1947年1月9日记,当时熊式辉从沈阳飞至北平,当天和胡适见面,胡适向他谈及时事问题以及解决路径。胡先生所谈要点:其一,军队纪律大不如前。其二,经济之纷乱至为可怕。其三,国民党内部极其复杂,将来必分,不如在蒋介石领导时,任其分为两个党,旧招牌无论哪一部分承继,另一派名目可新设,领袖则暂时可处于超然地位。

胡适的策略,真是动了脑筋,不可谓不聪明。但是套到现实的头上,却不是太紧就是太松,不是太窄就是太宽,总之不大合辙。盖以当时并非没有分立的团体,他所针对的只是一家,在那惶惶不可终日的情形之下,看似妙招,实为拆台。分立的团体,应为自然分化,经一番熔铸接洽碰撞重组,达到自然地分立,而非人力强为之,以霸王硬上弓的方式来达成良性竞争,结果绝不美妙。此举,一是易招话柄;二是反对者众,吃力不讨好。

再说对现实的考量及对策,他和蒋介石的思维方式、出发点也颇歧异。1938年春季,蒋介石因抗战初起,又考虑战后复兴问题,遂对党派欲加抑制,对党派思想之宣传,欲加羁控。但又不愿出之以鲁莽,遂一相情愿,欲将其他党派融合在三民主义的统一信仰之下。

陈布雷说:“蒋氏的意思是要化多党为一党。如果其他党派同意此议案,则国民党也可相应改动党名,或酌改组织结构。但反对的声浪甚高,此议也就无疾而终。”

那些文化型参谋们

还是19世纪的末叶,王韬就提出通才办报的观念,这是强调记者的知识结构,他同时又提出史家办报的观念,则侧重于记者的忧患意识。他的《论各省会城宜设新报馆》专论,倡导在省会设立西式报馆,并邀请“博古通今之士以操其简”。“秉笔之人,不可不慎加遴选。其间或非通才,未免识小而遗大。”操笔之人,需对中外时政、历史经济娴熟于心,发为可用可采之政论时文。

他们的意见往往写成文章,或以文化名流身份接受记者采访,将其意见公开发表。而其意见,对于时代、国族,就别具一种可能性及参考价值。

卢沟桥事变,日本大举侵华,知识分子和全体国民一样,顿陷水深火热之艰难岁月。

日寇空军常常轰炸中国重要城市,以摧毁军民斗志。轰炸的程度,时强时弱。这和中美空军的反击强弱有关。轰炸是在抗战后期才衰弱下去,此前,人民备受其罪。

法学家萨孟武在重庆时,也为轰炸头疼。一会儿警报响起,跑进防空洞;往往飞机又不来了。有时以为飞机不来,刚刚走出屋子,炸弹就轰然在不远处爆炸。往来反复,神经几乎为之断裂。这就是日本人所谓的疲劳轰炸。最险恶的一次,南温泉中央政校一排宿舍被炸,萨先生家在内,一些房屋是直接中弹。萨家的房屋全塌,令人哭笑不得的是,连晾晒的衣服都炸碎,而“早晨内子买了一条鸡清炖,几碗粗菜,以备夜间过节之用,日军投弹,全部炸入泥土中了。最奇妙的,厨房被炸,而在炉中清炖之鸡固然连瓦钵都飞到地上,却原封不动。小孩们高兴了,叫道今晚尚有鸡吃……”(萨孟武《中年时代》)

联大教授不乏奇人,讲《庄子》的大教授刘文典人多知之。1938年春,他拒绝敌寇的威胁,从北京虎口脱逃,辗转抵达云南蒙自。他极有学术威望,深受学生欢迎。

刘文典性格耿直,身体语言也很生动,学生们也喜欢和他开善意的玩笑。他呢,对大人物相当倨傲,对学生和他看得起的友人则执礼甚恭。在这一点上,他很像吴稚晖。他醉心潜心学术,不善治家,也无积财,在昆明时,往往弄到无米下锅,才知囊中羞涩。

有一次飞机轰炸,刘文典在躲警报时遇到沈从文。他历来看不起新文学,对新文学中人更有文化优越感。曾经一把揪住沈从文的衣襟:“我跑就行了,你不用跑。我躲警报,是为了保存中国文化,你来躲警报,又是为了什么呢?”沈从文极为尴尬,一时无言以对。

大知识分子幕燕釜鱼的情形中,尚有开玩笑的心态,是一种放松的精神状态,是心灵的优胜。其间,也常常包含着文化之评议。

文典如此作为,是不是疯狂呢?是不是自高涯岸呢?不是。只说明,当时国粹有以充实人心,国学地位尚高,古典文学葆有充沛内涵,足以作为精神支柱。那是不是刘文典眼高于顶目中无人呢?也不是。他推崇陈寅恪即见其清醒的人物品鉴衡量。这事情在表面上看来是一个玩笑,或欺侮调笑,实则在内里,它是一种文化象征,一种驱除奴性的自信。也是一种精神基石,即抗衡的力量。他所依恃的,是一种值得保卫的价值,旧典籍中对美和自由的追求,以及对生命意义的解释。

心中充实而有光,这不是酸腐,更不是头巾气。

很多老先生毕生以国际一流水平鞭策自己,却很少言及治学的经验。他们反对急功近利,唯以为心态平和,才能有所创见。他们天赋甚高,却又深信熟能生巧,因此毕生勤奋有加,事事精益求精。从事研究是他们人生的最大享受,也是他们生命的支撑点。

经受几乎亡国的铭心刻骨的打击,只有身历了这种心灵上创伤的人才会理解“救国论”有其产生的背景。

在重庆,他写了寓言式长篇小说《八十一梦》,形式很“先锋”,和他的大量时评一样,深沉而犀利,不免触及权贵,甚至引来军统人员的过问。

林语堂先生是有国际影响的大作家。他的《吾国与吾民》,观察角度从军阀、瘟疫、贫困的中国印象中转圜出来,令美国读者大开眼界。他靠写作成了红人,实在是因为他的笔路极其宽阔,赢得显赫之国际声名。抗战期间,在美的中国外交人员费尽移山心力,难得在美国主流报纸上发文说事,而林语堂以个人身份在其报上纵横驰骋,版面尽有,多为呼吁支持中国抗战的文章。

林语堂先生的《日本必败论》,后收入《拾遗集》。文长近两万字,发表于《宇宙风》1938年7月。此文注意到的人不多。

实则此文有它相当的重要性,文分七部分。

一则总论。先从国际经济贸易来谈日本的劣势,着眼于战期的长与短,为胜负之关键。又断言,此战争为两败俱伤,中国若胜,日本固然是失败;即中国不胜,日本亦败。

二则论军事。分析日军初期侵略中国的重要交通线,算出总长,算出部署,再得出军力及战斗之消耗,比较双方武器及军火接济。

三则论政治。分析日本的暴虐,此为导致其政治失败的关键。认为南京大屠杀为近代史第一大屠杀,国际知闻;日本对中国平民实施狂轰滥炸,为国际上所痛恶。华北及其他地方的政治建设,为抗敌要具,期间也谈到八路军的民众组织的成功。

四则论经济。为中国持久抵抗能力与日本金融财力之互相消耗,力先竭者先输。此节相当详尽,细数日本之军工和商用原料、对国际经济的依赖、公债、准备金……林语堂先生依据美国报纸及他种媒体的数字,列出日本当时几年中的财政预算,有几十组数字支持他的论点。

五则论外交。在波澜交错的各国时局中,分析俄、美、英等国的反应。他称英国外交为事实主义,美国为感情主义,说美国的舆论最为重要,国会受舆论牵制,而制定政策,美国民意已知日本若征服中国则为美国劲敌,所以必然来加干涉。最后还有《撮要》等章节,要而言之,眼光远大,论事则高屋建瓴,观察则气势夺人,观点则正大磊落,是可用可读可传的好文章。

林语堂先生此文也鄙视汉奸的作为,有警句曰:“日本军人开棺将此辈陈腐尸体暴露于世。”可知彼辈为傀儡,为政治生活所淘出之渣滓,亦明矣。

从间接与军队发生关系,到直接进入战斗序列,可以说是书生从戎、君子豹变的一个过程。

知识青年从军,到驻印军和远征军的最多。规模空前,为有史以来所仅见。远征军的配备及训练都是美国化的,包括驾驶、跳伞等特种训练,训练科目由兵器到战术,学科、术科及思想并重。多安排在王牌部队及宪兵、教导队、译员训练班、无线电训练班及派赴美国受训的海空军等单位。缅北大反攻,如密支那、八莫、南坎、腊戌诸战役,学生军作用极巨。

中国数千年专制政治锢蔽积压,人民忍受已达极限,此时又受外力的全面侵迫,改革的呼声可谓贯彻于上智与下愚。在反抗的过程中,对于自由的生活方式,对创造一个机会均等的社会,冀望高于一切,仿佛天鹅肉般的诱惑。此时若需作局部的牺牲,也竟出于大多数人的意愿。所以,茅茨土阶,粗衣粝食,而能安之如怡。知识分子的表现,其情形令人快慰,知国人之迷梦已有渐醒之兆。

战后,有的大知识分子厌倦与日俱增,乃是在付出绝大牺牲后,对政治不上轨道的严重失望,竟至结束性命,如戴季陶、陈布雷先生,实在是久闷不舒变本加厉的深悲大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