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不懂幕僚就不懂民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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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文人吴相湘身上的参谋特质 (1)

史学家吴相湘大学毕业时,正赶上抗战军兴。在其心理上,有一个从文化人到军人的转变。他看到国军机械化第二百师在长沙郊区整训,不禁升腾起从军愿望。“我国新式机械化部队第二百师即驻扎这公路附近,德国的战车炮车,满涂迷彩,或隐蔽于树木中,或训练行驶于公路上,雄壮军容,辘辘车声,使我精神兴奋,更自惭形秽。”

吴先生本来具有参谋的潜质。对战略精神的辩证思索,战争进与退、战略大纵深,其思考极有见地,从而纠正了历史上长期讹误。这种讹误包括大文人、史学家的隔行如隔山的错误。吴相湘抗战胜利后复归其史学专业,开拓出崭新的境界。

他于1937年10月中旬到长沙战区司令部谒见薛伯陵将军,奉派为参谋处编译股编译。从此穿上军装。

在战区参谋期间,发挥他史学专业的长处,与参谋处其他科组的作战参谋交流。八年抗战期间,他也曾深入敌后,并在敌占区腹地生活、办报、侦察等。

第一、二、三诸课主管作战、情报、后勤等业务,与编译股同在一幢房屋内,各课的参谋与吴相湘等人朝夕相处,非常融洽。他常常请教他们兵学术语以及研读军用地图,作战参谋也问他一些史学问题。每逢一次会战结束,司令部的重要文件及各部队战斗详报先后集中参谋处,编译股同仁就开始研读及编纂;参与作战、策划的参谋人员随时答复其问题。

吴相湘先生说:“我国先哲有言——用兵不如用民。”西方兵学家克劳塞维兹大将论“后退作战”,更有“此法所以能使攻者陷入力尽势穷的状态,尤非要塞和民众的协助不为功”。

会战结束以后,参谋处和赵子立提及国史上是否有“后退作战”先例一问题时,我曾指陈:众所熟知的三国大胆将军姜维是这一后退决战法的最早创议人,时在258年,实行于263年(《三生有幸》87页,中华书局)。

寻求得失之源:张恨水的战争文字

摇笔杆的摇出许多独特见解,可算一种广义的特殊的幕僚。

抗战八年,张恨水先生居重庆,作了若干村居杂诗,其中一首是:

茅草垂檐漾晚风,蓬窗斜卧一衰翁。

弥留客里无多话,埋我青山墓向东。

发表在重庆报纸,香港等地报纸多有转载。日本文化参谋嗅觉过于灵敏,自负从中嗅出味道,于是字里行间拿放大镜看,辅以心理分析,得出结论说,张恨水死了。日本参谋这样判断:这是他的绝笔。并发挥说,中国文人,可别再抗战了,许多都早夭了,还不如投降。

日本参谋大多很鬼,神经过敏,但这一次他们却马失前蹄了。其实张先生写的是村间所见,所谓衰翁的感慨,第三句末应加冒号,第四句应加引号。但日本人自忖有汉学底子,拿出其分析结论就当宣传。

日本人的重视,目的是反宣传,每到这样急迫的时候,他们的分析成分都是想当然的成分很多。

张恨水先生写于1938年初夏的《攻心》一文,分析日军对我空军机场的夜袭。同时讲明我军历史上首次对日本本土远程空袭的背景。那次空袭在战史上有名,因为扔下去的是几十万份传单,而不是炸弹。他归结到攻心的意义上来发挥,由这次军事上的成功,战术精妙筹划,来衬托别的方面的拖后腿,更议论到政治的不上轨道。

他对军事地理、战术战略、新式武器的比较,后勤与经济实力,人心的向背,民众动员以及吏治的澄清,战争可能出现的转捩的因素,都有论列。

如用引证古代军事案例来作比较,他也充分顾及到古今时空的变化,寻求得失之源,绝无隔靴搔痒之感。

要说潜在的影响社会的幕僚,张恨水就比其他一些人他们合格得多了。同样是报人,同样是名头响亮的知识分子,同样要对军事形势、甚至具体的战事作出事前事后的评论、评估,都是要披露在报纸上直接面对读者的,张恨水先生就比他们都站得住脚。一者他研习的兵书多,二者他的观察立场客观,三者能设身处地着想,四者绝不迂阔。

《湘北寇溃赘谈》,将观察的焦点集中在日寇士气的消沉,征诸战史,总的格局是很正确的。

虽然是秀才纸上谈兵,但读者十分地为之着迷,前方一开打,就等着读张恨水先生的专栏,希其分析解读,如果偶因出差暂时休笔,想读而未读到,则忽忽若有所失。

他的《肥猪拱门之乐》,论湘北大捷,时在1942年1月。大战有如三国上的伏兵计,无非是这着棋。但这一着,每次出手的不同,敌人就猜不着,他反正是想攻,攻来就上当了。且我炮兵火力已大为增进,敌人未估计到,成了端猪头拱庙门之姿态,我军摆好的阵势,就有肥猪拱门之乐了。

张恨水的议论,既深得兵法辩证之道,又从一个侧背,看出国军反攻态势下,军中各级幕僚策划的周到。

《假如中国不抗战》,从战略战术的设问、诘问来反证中国必须抗战。角度很别致,全在军事一端的包举判断:

假如中国不抗战,日军必夹攻苏联,莫斯科已沦陷多时了。

假如中国不抗战,土耳其休想中立,伊朗的油田也决不是美苏的了。

假如中国不抗战,太平洋便是日本湖,也许用不着打,日军已经席卷全球了。

其深广的战略眼光,在这样铜锻铁铸的句子中,越显其高明。

张恨水先生1942年春作《研究日本》,谈太平洋空战之消耗,从每月消耗量的平均数析出每月消耗量为400架,据当时美国估计日本日产能力,又分析战船,造一年的船,只够三个月的消耗。他根据报纸披露的数据作分析,对中国军民精神上颇有鼓励,而他的文章对军队中下级的影响至大,所以他的军情分析文字很能影响官兵的修养。

《美用一年我用二百年》,此文根据美国当年的财政开支为1420亿美元这个总额,以当时中国全年所需包括得到的借款,连打仗带日用,为七亿美元。如是,100年也只是700亿,才美国一年用度的一半。他笔锋一转批驳日本,说是只有金元的美国,才可以作此豪用,用这些个钱,什么事办不动?日本乞儿要和如此豪富的人家比势力,岂不是太不自量?

这是就财力运用于军力的效应着笔。

《古上党郡的寇氛》,几句话,让读者知道军事地理的大概,对我军有所理解。还有《戴安澜师长之死》,虽以通俗史事解读之,不少含着兵家的至理。

1942年8月所作《声东击西》,对读者也富有启迪,对军事人员来说则颇具参考价值。他论述骑兵与快速部队,在现代战争中的要义,谈论余程万守常德之功业,均属见解深刻的笃论。

张恨水先生和常德保卫战渊源颇深。抗战胜利,已六十多年了。取材于中国军民八年艰苦抗战的文学作品可谓难以枚举。而在抗战期间创作的抗战小说,直接表现当时中国军队震铄古今的血肉战却是少而又少。因为一般作家,流离转徙,仓惶之状如幕燕釜鱼,更因战事的机密,最多从新闻纸上了解大概,难得有细致深入的采访。令人吃惊的是,一向以言情小说名家的张恨水先生却以他丰沛流畅的如椽大笔,创作了第一部长篇抗战小说:《虎贲万岁》。贲音奔,音义皆同,典出《尚书》,形容武士像老虎奔入羊群一般,所向披靡。这两个字,是57师的代号。

1943年8月,日军纠集七个师团约十万人进攻常德,王耀武率主力在常德东北地区与敌激战。日军以陆、空军及坦克优势火力猛攻16天,常德全城被夷为平地。守城部队57师,师长余程万,弹尽粮绝,一度退出县城。后王耀武亲率57师残部,会同大批后援部队反击,又经两天激战,收复常德,《虎贲万岁》叙写的就是这一段可歌可泣的战史。

《虎贲万岁》收尾只写到1943年年底国军欢庆收复失地。书中主要人物余程万结局如何呢?内战期间,他先后留守广东、昆明等地对付动摇的地方势力。在云南,临解放时被卢汉扣押,后与李弥等人一同获释,任二十六军军长,先后防守海南、云南蒙自等地,均因大势颓败而节节溃退。1953年5月在海南,以“带罪之身”,潜往香港寓居,一直未回台湾。1955年8月27日晚,他年轻的夫人为香港黑帮绑架,愤激之中,亲自携枪出面营救。然而,老手颓唐,蛟龙失水,他这风中独木也就无复当年的勇谋了。也许是劫数难逃,枪战中,连中对方杀手所发数弹,一代抗日名将,就在潦倒蹭蹬的晚境中,结束了泡影一样的人生春梦。当时张恨水先生也未必知道,余将军竟是这样的结局。12年后——1967年春,“文革”开始不久,张恨水先生也在北京去世。这部小说,近些年来只有北岳文艺出版社的新刊本,列于《张恨水全集》之中。

潜在的变形幕僚

像胡适、张季鸾等人,可说是一种变形的幕僚,他们的言论或观点,富有实力影响力,往来议论区划之详,实能明切事情,洞中机要。有的被中枢采纳施行,这在某些时候,比专职幕僚还起作用。盖因角度不同,作用力也不同。

胡适,也是某种意义上的帝师,20世纪20年代初,他和溥仪会面,回来后曾半开玩笑说:“我称他皇上,他称我先生。”

有点自嘲,有点自得,有点自卑,有点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