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斯坦利想要的东西,”哈里斯这样认为,“一个绝妙的故事。”库布里克果然喜欢这本小说,于是,哈里斯与怀特的经纪人接触,但他被告知弗兰克·辛屈拉已经派人来商谈,要把该书改编成《突然》的续集。《突然》是辛屈拉1954年主演的影片,讲述一伙黑帮企图刺杀总统。但当辛屈拉放弃之后,哈里斯以10000美元的价格买下了版权,并且马上打电话通知联美公司。《突然》就是由联美发行的,他们知道怀特的这本书,而且确信辛屈拉能把它拍成电影。哈里斯的电话没起任何作用,因为联美公司不想要别的版本的《洗劫一空》。
联美的总裁阿瑟·克里姆和罗伯特·本杰明一直在奉行“独立制片导演+大明星”的制片方针,他们将迈克·托德、斯坦利·克莱默和米尔斯奇兄弟与柯克·道格拉斯、约翰·韦恩和伯特·兰卡斯特组合,拍摄了一系列销路不错的低成本影片。有辛屈拉的《洗劫一空》是会吸引他们的,但哈里斯一库布里克的《洗劫一空》因为没有明星加盟,前景难以预测。
库布里克和哈里斯没有就此罢休。他们的当务之急就是找到一位编剧,库布里克想到了吉姆·汤普森,这是位能将斯皮莱恩的暴力与更华美的对话结合到一起的“硬汉派”作家。他的最佳作品《我体内的杀手》所塑造的主人公路·福特是一名变态杀手,但汤姆森却选择通过福特的角度来讲故事。库布里克一直想把《我体内的杀手》作为哈里斯一库布里克公司的开山之作,但没有哪家大公司愿意投资这样一部怪片。直到1976年,这部小说才被改编成电影,由伯特·肯尼迪执导,水平相当一般。
哈里斯和库布里克高兴地发现,汤普森就住在纽约近郊,他们立刻邀请他到办事处一聚。汤普森没有固定工作,而且嗜酒如命。他的父亲是典狱长,他是在监狱里出生的,这种经历使他决定以写警察和罪犯的故事为生,而他的故事总是偏离社会道德取向,所以许多出版商拒绝出版他的小说。
选择汤普森为《洗劫一空》写剧本是个大胆的决定,因为他以前从没写过剧本,但库布里克迷恋他“硬汉式”的对话。于是,库布里克和哈里斯给他足够的自由,随意安排影片的场景和节奏。“斯坦利负责影片未来的结构,”哈里斯说,“吉姆只是写对话。”
创作期间,汤普森离开了他郊区的家,搬进了曼哈顿的一家旅馆。他每周末都要回家,库布里克定期去他家讨论剧本。“他让我们大吃一惊,”汤普森的女儿莎朗说,“他留着长发,衣服又怪又脏。他和我父亲总去豪华餐厅,而我父亲一直在想,‘噢,上帝,他们怎么会放斯坦利进来的?!’”
汤普森仍在不停地喝酒买醉,从库布里克和哈里斯这里借钱付账。不久,这两位年轻人就发现自己背上了一个沉重的包袱。6月,吉姆向他们借了1000美元,说好以他的新书抵账。这部名为《逍遥法外的鲁纳蒂克》的小说讲述的是发生在一个士兵和一个有自杀倾向的变态女子之间的故事。该书也被考虑拿来拍电影,但无论库布里克还是哈里斯都不喜欢汤普森交给他们的76页的剧本提纲,结果将它压在了箱底。汤普森死后,他的崇拜者们搜遍哈里斯—库布里克公司的档案库,只找到最后三页。当被问及这个故事的具体内容时,哈里斯说:“我真的记不清了,但我不信那是个好东西。如果真是那样,我们会把它拍成电影的,或至少写成一个剧本。”尽管如此,《逍遥法外的鲁纳蒂克》仍是最著名的“失踪的”侦探故事之一。
坦白地说,《洗劫一空》中的人物大都衍生于w.R.伯纳特的小说《柏油丛林》,约翰·休斯顿1950年根据此书改编拍摄的同名影片也深得库布里克和哈里斯的厚爱。两本书中的罪犯都是凡夫俗子,但他们之间非常讲义气,彼此帮衬绝不为钱。相比之下,这伙罪犯之外的各色人等倒显得凶险、贪婪和残暴。在吉姆·汤普森的大部分小说中,罪犯在失败时多少令人同情。
主人公约翰尼·克莱刚刚从阿尔卡特拉兹监狱出狱,在狱中他花了5年时间策划抢劫赛马场,希望能收获200万美元。为此,他组织了一个团伙,其中包括赛马场收银员乔治、酒吧招待麦克、资助此次抢劫的藏书家马文、嗜赌的警察兰迪、爱好下棋的摔跤手莫里斯和买卖枪支的尼基,后者负责在他最喜欢的那匹马冲过终点之前开枪将它打死。
与《杀手之吻》以及其他黑色片中的职业黑帮形成对比的是,这部影片中的罪犯都是生手,而且动机不一。乔治希望取悦泼妇般的妻子,麦克想为妻子治病,马文为了向书商还债,兰迪除了想实现大赌一场的毕生愿望,他帮助约翰尼也有隐蔽的同性恋情结。
抢劫成功了,但这伙人却没得到他们想要的钱。乔治的妻子谢莉把抢劫计划泄露给了情人瓦尔。瓦尔企图在这伙人分赃之前截下赃款。乔治与瓦尔血战一场,最终除掉了对方。身负重伤的他跑回家中开枪打死谢莉,然后饮弹身亡。约翰尼想带着全部200万美元逃之天天,结果在机场海关被截。皮箱被摔开了,大把大把的钞票被鼓风机吹得漫天飞扬。
《洗劫一空》的剧本应该说是共同创作的结果,原著作者莱昂纳尔·怀特确立了基本结构和赛马场的紧张氛围;汤普森明确了人物的动机,使对话更加富于特色;而库布里克则把所有一切纳入了一个纪录片的模式,他还把自己在格林威治村的生活经历融入影片之中,许多角色身上都有他自己的影子。
哈里斯一库布里克公司没有任何好莱坞经纪人,所以他们复印了很多份剧本——目前已改名为《暴力的一天》——交给怀特的公关代表、杰夫代理行的罗伯特·戈德法尔布。“我记得收到剧本那一天的情景,”戈德法尔布回忆说,“它们被装在一个大到可以藏进一个人的箱子里,从外观看,这个箱子与超市里塞满卫生纸的箱子没什么两样。剧本印得很粗糙,眉头和边页上也都印满了字。它足足有300贞,根本不是常规意义上的剧本。整个东西都是几个外行起早贪黑的结果。”
杰夫代理行的另一位经纪人罗尼·鲁宾代表哈里斯一库布里克去和联美公司谈判,对方觉得需要有一位大明星,建议哈里斯再等18个月,直到影星维克多·莫罗腾出空来。“我们不会坐等对方给予我们什么,”哈里斯说,“如果我们有了一位大明星,我们可以去任何一家大公司并得到我们想要的东西。”
曾经在《突然》中与弗兰克·辛屈拉演对手戏并在《柏油丛林》中演过类似约翰“尼·克莱角色的斯特林·海登排在哈里斯一库布里克演员名单的最前列,但这位拍电影只为拿钱供自己驾船航海的演员总在躲避他们。于是,哈里斯驱车前往康涅狄格州的斯特拉顿去见另一位人选,杰克·帕兰斯,他正在那里排一部莎士比亚的戏。“我到了那里,把剧本留在他的化妆间里,”哈里斯说,“我十分忐忑不安。我以为别人会立刻读你交给他的东西,并且自然而然地喜欢它,然后来敲开我们的门。但是他根本就没来找我,一个星期后,我只好给他打电话。电话里的声音死气沉沉,我想我要碰壁了。你希望听到的是,‘很高兴你给我打电话,我喜欢你的剧本,我们什么时候开拍?’但你实际得到的回答却是‘你是谁?你在说些什么?’在这一行里,接受挫折是一门必修课。”
哈里斯发现库布里克缺乏制作《暴力的一天》所需要的履历。“我使库布里克确信了这一点,我也从不强调他是这部影片的导演,”他说。曾经有一个经纪人前来询问,“你们为这部影片找了哪些人?”在确认对方在谈论导演的情况下,哈里斯回答说,“库布里克。”“你是说你找到了‘库普’?”那人说。他所说的‘库普’是指大明星加利·库柏。
不久,臭名昭著的经纪人比尔·谢夫林打来电话,斯特林·海登便是他的客户。“这是一个很不错的剧本,”他说,“斯特林也很喜欢,但谁是导演呢?是斯坦利·克莱默吗?”
海登同意以4万美元的价格出演该片,哈里斯按捺不住激动地通知联美公司他们有了一位明星。令他失望的是,公司的态度很勉强。在演完《柏油丛林》之后,海登已受到非美活动委员会的调查。海登曾演过一批廉价的西部片,大多数都是由联美公司出品的,其中没有一部是赚到钱的。
最终,联美决定投给《暴力的一天》20万美元。如果成本超出预算,公司不仅会提出警告,而且还要由哈里斯一库布里克承担多余部分,哈里斯也因此成了这部影片的保证人。在发行利润方面,只有在联美收回投资的前提下,哈里斯—库布里克才能参与分成。公司制片部负责人马克斯·扬斯坦还督促哈里斯缩减影片的规模,同时降低海登的片酬。整部影片只能在摄影棚里拍摄,“没人知道外景与内景有何区别,”扬斯坦对哈里斯说,“照我说的去做,你们这些孩子就不会受到伤害。”
然而,面对这些压力,库布里克和哈里斯并没有让步。东岸的所有赛马场都同意在他们的场地里拍一部抢劫电影。对拍电影更习以为常的西岸赛马场也敞开了大门。显然,这部电影不得不在加利福尼亚拍摄了,于是在1955年的夏末,库布里克和哈里斯开始将他们自己的家迁往洛杉矶。
在来到洛杉矶之后,《暴力的一天》又换了一个名字,现在更名为《恐惧温床》。哈里斯雇了一名职业制片经理,克拉伦斯·厄里斯特,为该片筹划成本核算和拍摄周期。“结果令我们大吃一惊,”哈里斯回忆说,“因为预算是33万美元,而只给我们24天拍摄时间。”预算中还不包括哈里斯和库布里克的片酬,他俩每人的工资应在5000美元左右。联美公司坚持只付给他们20万美元,于是哈里斯从自己的积蓄中拿出8万美元,又从他的父亲那里借到5万美元。“我们是在拿钱买事业,”他对父亲说,“如果我们拍一部廉价、无聊的影片,我们将永远达不到目的。但是,如果我们拍出的是我和斯坦利想拍的影片,局面可能就会由此打开。”1955年秋,当哈里斯一库布里克进入前期制作阶段时,情况清楚地表明,他们连一个子儿也不能浪费。
哈里斯请吕西安·巴拉德来做摄影师,他比库布里克年长20岁,从30年代中期开始就为约瑟夫·冯斯登堡掌机,但直到他后来为萨姆·佩金帕拍西部片之前,他还没有一部出色的作品。1955年那年,他刚刚完成了与20世纪福克斯公司的4年合约,开始为低成本的惊悚片和独立制作的西部片工作。在此之前,他还在罗马的一家旅馆破窗而入,将明星妻子梅尔·奥勃朗与她的情夫乔吉奥·西尼伯爵双双捉奸在床,而后来闹出的离婚丑闻使他在1948年和1951年间找不到任何工作。
对于库布里克来说,无论作为摄影师还是男人,依然英俊潇洒的巴拉德都是一大挑战。他们之间的冲突从一开始就出现了,当时库布里克派巴拉德去拍一段作为字幕衬底的赛马场面。亚历克斯·辛格回忆说,“巴拉德是位出色的摄影师,但他不可能靠拍纪录片为生。他带着大队人马和4台摄影机出门,带回来的却是一堆根本无法用的镜头。库布里克威胁要解雇他,但我和哈里斯说,‘且慢。他拍不了那种东西。这是你我能做的事情。’斯坦利这才罢休,他对我说,‘我必须照剧本来,你去拍吧!’”
在过去十多年中,库布里克几乎看遍了所有好莱坞大公司拍摄的电影,所以,他在为这部最终改名为《屠杀》的影片选角时毫不费劲。该片汇集了一批B级片的资深演员:杰伊c.弗里本饰演马文;《长眠不醒》和《马尔他之鹰》的艾里沙·库克饰演乔治;《裸城》的泰德·德科西亚饰演兰迪。在约翰尼爱慕的姑娘法伊的人选上,库布里克确定为《死之吻》的考琳·格雷——这个决定出于外交考虑,因为格雷是马克斯·扬斯坦的情妇。
库布里克用24天的时间如期完成了拍摄。主演斯特林·海登被他对导演技艺的谙熟深感惊讶。“自《柏油丛林》之后,我还没有见识过如此快的拍片速度,”他说。但是,他们之间的关系并不和睦。“斯坦利十分冷漠、不愿与人打交道,”海登回忆说,“但他对技术了如指掌,总是非常自信。我很少与这样出色的导演合作过。”一位电工告诉辛格,“我在这一行里干了30年,今天算是在这个小子身上学到了东西。”
库布里克影片的名声多来自于他不同角度的镜头和不管多么复杂也要力求达到的技术手段,但《屠杀》却有所不同。这部影片的拍摄如此精准,不需要在剪辑室里做太多的工作。“他就像俄国的纪录片导演,可以将同一段胶片用5种不同的方法组接起来,”海登说,“所以演员并不重要——库布里克知道如何在剪辑台上摆布他们。”哈里斯对此表示赞同,“剪辑变得很容易。我们雇了一位名叫贝蒂·斯坦伯格的剪辑师,斯坦利只是简单地告诉它哪个镜头该放在哪儿,然后我们就一起出去抛接橄榄球玩。”
海登的经纪人比尔·舍夫林在看了样片后打电话给哈里斯,抱怨该片碎片式的结构浪费了他当事人的表演,有损他的形象,威胁要打官司。库布里克很不情愿地打算把影片重新剪辑为线性叙事结构,但发现无从下手。实际上,他已坚信这种结构方式超过了惊悚片的常用模式。他与哈里斯决定坚持原来的剪辑,宁愿承担法律诉讼的风险。
哈里斯与库布里克将第一版《屠杀》放给扬斯坦看,扬斯坦看后反应冷淡。急于想知道他们是否找对了方向,哈里斯说:“你的手下还有一些人为你拍片,你给我们打多少分呢?”扬斯坦回答说,“最低分稍稍偏上吧。”为了证实他们的判断,联美公司在纽约一家多银幕的影院放映该片,结果观众寥寥。于是,他们改变了原先的发行计划,将该片与理查德·弗莱彻的西部片《班迪多》捆绑在一起推出,后者是由罗伯特·米彻姆主演的。
而《时代周刊》却给予《屠杀》好评:“摄影机用敏锐犀利的目光注释着阴暗的街道,甚至不放过一闪而过的老鼠。在奥逊·威尔斯之后,库布里克在对话和运镜方面表现出了比其他好莱坞导演更丰富的想象力。”尽管如此,该片在美国和欧洲得到的都是冷遇。
看到他和他父亲的投资付诸东流,哈里斯惊恐万分。两年后,((屠杀》也只挣到了3万美元,哈里斯不得不将他与库布里克50%的资产卖给联美公司,以换取拍摄《洛丽塔》的资金。
如果说对《屠杀》冷淡的反应挫伤了库布里克,那么字幕部分“吉姆·汤普森提供对白”这样的署名则令汤普森怒发冲冠。“当看到这样的字样时,我父亲差点从椅子上滚翻在地,”帕屈西娅·汤普森说,“在他再次见到库布里克时,两人几乎动了手。他不能相信库布里克在署名问题上欺骗他。”哈里斯对此的解释是,“我们雇用汤普森就是为了对白。故事的结构早已大功告成,我们所有人都出了力。当然今天他也可以得到合作编剧的署名,但在当时,‘撰写对白’、‘提供对白’等是很合理的署名。他不应该为此感到愤怒,因为他继续为我们写了《光荣之路》的剧本,我们还委托他写了一部小说。”